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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西北

    茱茱一怔,连忙一瘸一拐地走过去,她感觉自己的膝盖疼的厉害,但一时也顾不上,说:“我是郭磊的妹妹,他让我找您问点事情。”

    说着跟王阿信一起离开了棺材铺子,直到周遭无人,茱茱才开口问道:“您认识一位叫何红药的人么?我哥哥劳烦您带我去见她。”

    王阿信扛着薄棺材,整个人暮气沉沉,好似意气被抽了一大半,整个人的反应都慢了半拍,好半天才“哦”了一声。

    “你哥哥跟那姑娘,是很要好,不过我听说......何红药她爹是守器械的门卫,那天她去送饭,应该是已经......没了。”

    “你哥哥还好么?你让他......节哀吧。”

    茱茱如遭雷击。

    她不甘心。

    问了何红药家的位置后,她跟王阿信告别,往那边走去,还未走到茱茱便闻到了一股烧焦味。

    有官兵蒙着口鼻正在烧尸。

    一名士兵见到茱茱,拦下说:“别去了,那里都被屠了,已经开始有疫病了,回去给你亲人立个衣冠冢吧。”

    他以为茱茱有亲人住在这里。

    暮春的风依旧带着凉意,遍地都是阴霾的味道,或许麻绳总挑细处断,茱茱喉中溢出笑,眼中却忍不住淌出泪,在三天不吃不喝后,一阵天旋地转,晕了过去。

    山洞潮湿阴冷,地面积着一层水,里面腥气逼人,茱茱躺在一块石头上,发现自己动弹不得,但地面的水越积越多,最后几乎要淹没石头了,茱茱这才发现不是水。

    是腥臭粘腻的血。

    血缓慢的淹没她的手、胸口,最后是她的头,在口鼻即将被淹没时她看见了郭磊。

    哥哥!

    茱茱没能发出声来。

    郭磊单膝跪地,浑身泡在血水里,温声道:“跟我走吧。”

    茱茱点不了头,但她惊恐地发现,这地上的血,都是从郭磊胸口流出来的!

    郭磊依旧温和笑着,手递给茱茱的方向,但茱茱根本动弹不得。

    血水涌入了茱茱的口鼻。

    “咳咳咳——”

    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声响起。

    “醒了醒了!”各种声音如潮水涌入茱茱的耳朵,她只觉得嘴里又苦又腥,一睁开眼,时郎秀正端着药碗,看见她醒来差点流下泪,周围是张大娘一家和时郎秀的妹妹。

    “你终于醒了!你昏了一天两夜了,要是真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跟师父交代!”

    时郎秀说的情真意切,尾音颤抖,茱茱听了心里很不是滋味,一时语气也好了起来:“我......咳咳咳......我没事。”

    “还好没伤到骨头,膝盖包好了别乱动,其他只是皮肉伤,你好好养段时日就好了。”张大娘将事先熬好的粥也端过来,还细心配了一盘野芹肉沫。

    张度河瞅着空子插进来,嘴张了张,被张大娘一个眼刀又逼了回去,茱茱看着他们几人眉来眼去,小心翼翼的样子,心中诧异,恹恹说:“怎么了?”

    张大娘挤出一个勉强的笑来,放下粥菜,上前握住茱茱的手,说:“没什么事情,现在外面这么乱,你在家先......”

    “是我哥哥的事么?”茱茱也不动,她像是一个人偶,过多的悲欢后,眉眼沉静下来,脸上的病容让她像一朵失去颜色的花,“我知道,他死了,他的尸体......还在么?”

    众人怔住,安静之中,时郎秀踌躇着说:“你失踪了好几天,第二天城中出现了几例时疫,怕传染,很多尸体立马火化处理了,你的哥哥......我们已经帮忙下葬了,在城西坟场......”

    郭磊离开不久,除了张度河没人知道他离开了,还以为他一直在别的地方做工。

    茱茱像是听话费力似的,半天才点点头。

    在满室的安静中,张度河他爹沉声说:“蛮子该杀。”

    话刚落音张大娘就推了他一下,示意他别多嘴,她这几天也并不好过,人看着憔悴了许多,但是他们家已经算是非常幸运了,并没有伤亡,许多人家经过这一次已经算是家破人亡了。

    她端着药碗让茱茱喝完药,又盯着茱茱喝下一碗粥,这才让茱茱躺下来,把茱茱的被子掖了又掖,努力装出高兴的样子讲了几件趣事,就带着时郎秀他们离开了。

    只有张度河还坐着。

    他看着茱茱欲言又止,之前他娘叮嘱了不要再说那些事让茱茱伤心,但他直觉,有些事情不说出来,以茱茱的行事风格。

    他一定会被丢下的。

    “你......还好吗?”张度河小心翼翼地开口。

    怎么算好呢?茱茱想着,胸口窒息的隐隐作痛起来,便坐起来,垂着头。

    “城破那天我就看你很不对劲,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张度河头脑加起来不足二两,但并不代表他痴傻。

    “是不是你哥哥那天就......”张度河捏了捏拳头,直直地望着茱茱说,“所以你才非要出来找他是吗?你去浮山县报仇是吗?”

    胸口地疼痛如波浪般涌过来,绝望开始蔓延。

    为什么疼痛永远都不结束,这些天怄出的血和泪还不够么?究竟,究竟这些没有用的悲痛,要什么时候能结束?

    茱茱的手指开始不住地抽搐,最后整个人都抖起来。

    但她被这绵绵的悲痛激起怒气来,紧咬着牙关,眼泪像珠子般涌出来,张度河吓了一跳,心中悔死了,正想过来看茱茱怎么回事。

    茱茱却大吼一声:“别过来!”

    报复似的,她开始疯狂回想和郭磊生活的点点滴滴。

    好好,那就一次性来个痛快。

    她想到一半就喘不过气,头抵在床上,喉咙发出如小兽般呜咽的声音。

    张度河在旁边像热锅上的蚂蚁,想上前,又被茱茱不准上前的要求禁锢在原地,一头热汗都被逼出来。

    往前地一幕幕在眼前翻着——随手画的画被郭磊好好的收在书本里夹着,每天回家来时的一颗糖,那个还未做完的纸风筝......

    茱茱等把跟郭磊生活的点滴想完了,她还是不肯放过自己,爹娘和爷爷的面孔依稀已经记不清,但她还是尽力的回想着,犹如一个自虐的人,非要生啖自己血肉。

    她依稀记得娘亲是一个急性子的人,做事没轻没重的,牵着她跨过城西那条河时,根本没想到她还是个五岁小童,自己跳过去时,茱茱才刚跃起来,就被自己的亲娘从腊月的水里拖了过去,然后吊着脱臼的胳膊,穿着湿漉漉的衣裳一路嚎回家。

    她记得那个新年连烟火都没法放,是爹爹一直抱着她,帮她点燃信子。那天外面还有个乞丐,人瘦小,但是身手敏捷的很,脑子好像也有些不清楚,被陈大森那些小孩压在地上打。

    茱茱看他在雪地里趴了很久,过去递给他一个馒头和一个她最喜欢的二踢脚,就跟着爹爹回家了。

    接着是爹娘和爷爷头颅落地的场景了。

    茱茱吞咽着喉中的腥咸,尽力做一个冷漠旁观的人,她看见鲜血喷洒在窗纸上,阴鸷地催促着,希望这场屠杀来的更快。

    她迫切地希望出现在那个山洞。

    “你要逼死自己吗!”张度河的声音如同炸雷,炸的茱茱短暂失神,一时天旋地转中对上了张度河的眼。

    少年眉间的浮躁好似被这一场屠杀冲刷了个干净,只是眼神依旧清澈,里面是理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他按住茱茱的肩膀,急声道:“你非要这样!把自己生生逼死吗?”

    茱茱喘着气,冷汗将额发黏在一起,她原本不笑时锋利的眼角此时低垂着,整个人像是一把被雨打散的槐花。她想挥开他的手,但是没有力气。

    “不要管我的事。”她垂着头低声说。

    泥人也有三分气性,张度河终于有些被激怒:“我不管?我管的还少么!你清醒一点,你哥哥已经走了,我不管他是怎么又回来了,又是因为什么死的,但是死了就是死了!这城里死的人还少吗?”

    他心里万千话语想讲,但是到嘴边却都粗粗笨笨的,说来说去都不合时宜,最后破罐子破摔:“你就算不为自己想想,也要为我娘想想,她为了照顾你两天没睡,你知道我有多心疼吗?”

    说完粗里粗气地把茱茱眼泪擦干净,看茱茱没反应,忍不住加了一句:“我心疼的是你!”

    茱茱终于有了一点反应,她抬起头看着张度河,张度河看到茱茱如初春裂冰一般的眼睛,一时又闪避起来,只感觉自己手也没地方放,手足无措中低低叫了一声:“唉唉!就是跟你哥心疼你是一样的!”

    说完急急起身,想要逃开这个地方,手却被抓住。

    茱茱的碎发遮在颊边,心口依旧又沉又痛,但或许之前的报复起了效果,她比之前不能思考的状态已经好多了。

    “你说的对。”死了就是死了,无论如何悲痛,他们就是死了,这在她七岁时就已经明白的很透彻了。

    说完嘴角牵动了一下,浮冰中便透出初春的第一股绿芽,茱茱盯着张度河的衣领,上面还有她杀蛮子时溅上去的鲜血,茱茱轻声道:“张度河,谢谢你。”

    张度河呆呆地,耳根红透了也不知道,结结巴巴道:“不......不用谢。”

    他看着茱茱准备下床,突然脱口而出:“要不,你以后住我家吧!我照顾你吧!”

    茱茱顿了一下,摇摇头,轻声说:

    “不,我有事要做,我要去西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