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女频频道 » 刀上行 » 第十五章:出城

第十五章:出城

    天气迟迟不见热,不知是不是之前因战事丧生的人的冤魂还徘徊在平阳上空的缘故,已经是快六月中的时节,早晨起来还是凉意扑人。

    时郎秀罩着一件天青色的外袍,提着一个竹篮子在石板路上走着,他一个斯斯文文的读书人,这些天跟个老妈子一样天不亮就起来熬骨头汤,他不放心别人,便自己熬自己送。

    到了茱茱家里,外面天已经亮了,茱茱正挽着袖子将一把破军舞的气势凌人,时郎秀推开院门的一刹那,刀意顺着刀尖挥洒出来,他两侧的鬓发被吹动,只觉满面的凉意。

    “你的腿还没好,怎么就起来了?”时郎秀忍不住嘴碎,“再说你一个女孩子家家,整天舞刀弄枪的也不好看,赶紧过来喝汤。”

    茱茱收了刀,依旧把时郎秀的话当放屁,她长舒了一口气,擦了额头上的汗。

    等开始可以稍微走动时她就拿了刀在院子练,时间让她沉淀下来,她终于只会在午夜梦醒时痛苦,时间依旧在催促着,活下来的人总是有很多事情要做,郭磊临走前跟她说的话历历在目,没有人可以依靠。

    北上,北上,她要独自将哥哥的遗愿完成。

    时郎秀一边念叨着今年院里的学生有多调皮,一边给茱茱盛汤,他现在开始当起了夫子,嘴愈加碎起来,说着说着就叹了口气。

    他脱掉外面的罩袍,一脸担忧地看着茱茱说:“你真要去凉州吗?就算那里有你的姨母一家,但是路途这样遥远,那里也兵荒马乱的,万一出了点意外怎么办?”

    茱茱喝了口汤,忍不住皱了皱眉头,这也太咸了。

    她为自己去北凉撒了个谎话,努力咽下去后开始找肉吃,一边说:“我哥哥有些东西,也要送给他们,我听说前线的战事并不像之前那样,朝廷已经在大量招兵买马了。”

    时郎秀还是不放心,唉声叹气个没完,茱茱的耳朵简直要起茧子了,放下碗说:“哎呀你放心,我找了龙口镖局,到时候一路把我带过去!”

    时郎秀这才点点头,咕哝了一句:“龙口镖局是不错,也是这一片数一数二的镖局了,只是兵荒马乱的谁也说不清,我听说好多镖局走不下去了半路杀人越货也有,回头我再给你托个关系。”

    说完又想起来:“你有这么多钱吗?”

    茱茱点点头,郭磊之前的饷银不少,足够好几个她辗转几个镖局北上了。

    时郎秀这才稍稍放心下来。

    日子一天天过,茱茱腿终于好起来了,此时距离城破已经过了两个月了。

    城中的生计渐渐恢复,人来又人往,若不是有些人家门口的白灯笼,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一样。

    这日她带了郭磊的刀匣,来到了城西坟地,这是她第一次来郭磊的坟前,她将匣子靠在墓碑边,一边清理着坟边的杂草。

    “对不起,哥哥,我一直不敢来见你,你交给我的事情,我一件都没有做好。”

    “我知道你一直牵挂着西北边,这是你唯一一件跟那里有关的东西,我送到你身边,你也好留个念想。”

    “我一开始想跟着你们一起走了算了,毕竟我活着,也没有什么意思了,只是你交代我做的事情还没有完成。”

    “今天是来跟你告别的,明天我就启程,我看了沿途的路线,脚程慢也能在三个月内到达。”

    “哥哥,你保佑我吧,保佑我一路顺利。”

    说完茱茱起身,低垂着眼睛,叫人看不出她的神色。

    一转身,张度河远远地站在身后,他那把刀终于提前开了刃,张大娘说他已经长大了,张度河也终于不用洗碗了。

    他只在嘴边的志向终于在两个月前狄人兵马的冲撞中仓皇落了地,并在鲜血中发芽,他已经跟爹娘商量好了,只是茱茱还不知道。

    他跑过来,终于开口:“茱茱,我跟你一起去吧。”

    好像为了证明自己是深思熟虑过的,他一股脑地将想了几天才组织好的话吐出来。

    “我也差不多十八了,之前一直想着投军,只是爹娘不同意,这次平阳城被那些蛮子攻进来后,是什么样子你也看见了,我不想再坐下去了!大丈夫应该趁机会建功立业,我明白自己是个小人物,但也想亲手上前线杀几个蛮子!我爹跟在灶台前转了大半辈子,做梦都想去前线杀敌,我不想等到他这个年纪再来后悔,我要去西北投军!”

    少年人的热血被轻松燃起来,茱茱看着张度河站在那里兀自感动着,有些无奈:“到处不都在征兵吗?你为什么非要去西北投军?”

    张度河的脸上起了一层红,有些手足无措:“我.....我就是......不放心,反正都一样!我送你去凉州!”

    茱茱看着他,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小时候见面就掐,后面一起偷鸡摸狗,再到现在,她就算再懵懂也知道张度河是什么意思了,只是她现在不想想这些,只好说:“好吧。”

    第二天清晨,在时郎秀和张度河一家的相送下,茱茱和张度河终于随着镖局一起出发了。

    领头的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叫陈万旭,一身结实的膘肉,走起路来胸前汹涌程度不逊于绘春楼的翠妈妈,他私下收了银子,在张度河爹娘面前胸脯拍了又拍,一路上保证照顾到。

    张度河他娘在送别时红了眼眶,连夜烙的肉饼还带着温度,洒在上面的芝麻香味渗出来,她拍拍张度河背后开刃的刀,又捏捏张度河的手臂,像是他还是小时候一样,忍住哽咽道:“不要拼命,娘不指望着你成为什么大官大将,你在外面就好好照顾自己,娘......娘等你回来......”

    张度河接过肉饼,趁没人注意的时候擦了把眼睛。

    这趟镖先往西行到怀远郡,到那里茱茱和张度河再换一家镖局一路北上。

    这一趟原本护送的是一对扶棺回乡的商人母女,张度河和茱茱交的钱只能算那对母女的零头,所以一路上坐不了马车,但是那位夫人和善,经常叫茱茱上来一起坐,张度河则总是和马夫一起坐在前面。

    马车摇摇晃晃地行了三日,天气逐渐热起来,那位夫人夫家姓褚,小女儿只有七八岁,两人看起温温柔柔的,此时穿着麻衣坐在马车两侧,中间的案几上是一个骨灰盒,气氛有些凄然。

    平阳城这几个月防着疫病不让停尸,外乡人只得统统烧成了骨灰带回去。

    褚夫人看着茱茱长得讨喜,人水灵灵一个,却背着一柄刀,便轻声问她:“你还习武么?”

    茱茱在马车里待的不知怎得,有些局促,此时见褚夫人和她的小女儿相似的温婉眉眼都看着自己,更是觉得脖子也有些僵硬,话也吐不出来,只能点点头。

    那小女儿一看,原本憔悴的脸上,眼睛却亮了一下,褚夫人却轻蹙了眉头,心疼道:“手疼不疼?”

    说着还拉过茱茱的手来看,茱茱一时无措,也不知道拒绝,就任褚夫人温暖柔软的手抚过自己的掌心和虎口。

    她心头无端一热。

    这就是娘亲会做的事情么?

    她出神地想着,褚夫人什么时候放下了她的手也不知道,等反应过来,褚夫人的小女儿已经在她怀里睡觉了。

    茱茱还怔怔的回想着褚夫人问的“手疼不疼?”。

    刚想告诉她,疼的,但习惯了也没有那么疼了。

    这时马车突然巨震,随之外面传来马的嘶鸣声。

    茱茱一掀马车帘,只见已行到一处树林中间,十几个人呈扇字形排开,后面还吊着辆马车,拦住了去路。

    为首的人胯下骑着大马,抱着一把宽刀,胸前领巾蒙住了口鼻,叫人看不出模样,但一双鹰狼般的眼睛却叫人过目不忘。

    他抬眼看了一眼镖局二十几个人,随机目光就落在陈万旭脸上。

    那陈万旭原本是杀猪的,后来犯了命案,跑了好多年,到了这个地方才定下来,他走镖很有一套,跟着他走镖的人几乎都吃不了亏。

    此时他被那目光一扫,下意识提刀拔出,向旁边吐了口唾沫,狞笑道:“阁下有何贵干?”

    一片刀剑之声,二十几个人抽出家伙来,剑影晃了人眼睛。

    此时风定树停,周围连树叶沙沙声都没有。张度河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茱茱也拉了上来,气氛一触即发。

    突然,那领头人将刀丢给旁边的人,翻身从马上下来,朗声一笑,熟人似的冲着陈万旭抱拳行了一个礼。

    这让气势汹汹的两队人瞬间有些滑稽起来。

    或许同类总能迅速而敏感地感知到对方的气息,那黑衣人在一个照面就知道,陈万旭是跟他一样的人——是鬣狗。

    那人行完礼,示意陈万旭换一个地方谈,两人在旁边说了半天,时不时回头看向马车。

    这让原本松下一口气的茱茱,莫名心又重新提到嗓子眼。

    她迅速回头低声问缩在车厢一叫的母女:“你们有仇家吗?”

    褚夫人摇着头,颤声道:“没......没有......”

    陈万旭的舌头在嘴巴里顶了一圈,他像豺狼一样的眼睛扫了一圈周围的兄弟,又扫了扫马车,在盘算着什么。

    过了一会儿,那蒙住口鼻的汉子打马带着他的人退到了五十米开外。

    陈万旭回身一边走一边高声对弟兄们说:“没什么大惊小怪的,是褚夫人本家的人不放心,派了他们本地的镖局来接。”

    周围的兄弟们这才三三两两收回家伙,陈万旭说罢一步一步走到马车前,在马车前站定,脸上表情讳莫如深,低低地说:

    “褚夫人,请您,跟他们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