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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告发

    七月十六,叶平治如常去周家教书。

    周诚自从初一被其父训斥后便一直在家禁足,周玧又让叶平治每日给周诚布置学业,还特意叮嘱务必用心教导。

    周诚见叶平治来了,又是白眼又是冷嘲热讽,问道:“叶先生博学多才,学富五车,这么厉害怎么中不进士啊?最起码也得是个举人啊,怎么还是一身布服?君子不器,怎么不去报效朝廷呢?”

    他这么直直的戳脊梁骨,任何读书人听了都得辩驳一番。叶平治也不例外的脸色陡然一红,话已到嘴边了,随即又平复下来,只是淡淡的说道:“大公子所言极是。”便自去书房教书。周诚见激怒不了叶平治,反而自己怒火中烧,一时没处发泄,见管家在旁,朝着管家屁股踢了两脚。

    周玧如常,午时准时回家。

    周玧刚坐下不久,天佑宫主持田玉道长求见。两人分主客坐了,田玉递上一个小盒子,对周玧道:“周大人,这是贫道这个月精心炼制的益精丸,服用后培基固元,生精活血,瞬间年轻二十岁啊。”

    周玧连忙接住,笑道:“田道长炼制的丹药必定是仙丹,那本官就却之不恭了。”收下后交于管家。两人又谈玄论道了半柱香时间,田玉方自回道观。

    此时叶平治刚好教完今日课程,欲请周玧考察,见管家抱着木箱往后院走,打了声招呼后,知道周玧在见客,转身做势回书房去,待管家拐进后院,又急忙轻手轻脚的跟了上去,贴在墙根,只露出一只眼盯着。

    管家进得后院,左右看了看没人,躲进假山后面,打开盒子,白花花的银子简直晃眼。管家不经眉开眼笑,从盒子里拿出两锭,揣入怀里,又笑嘻嘻的往后院家眷处而去。

    叶平治躲在暗处,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估摸着管家拿着的是十两大小的一锭银子,那个盒子大概能装二十锭左右,那就是二百两。心自明了,又回到正厅旁边,装作等待周玧召见,一切如常。

    自从知道盒子里的东西,叶平治一下午都思绪不宁,教书时拿了本《论语》,随手翻了翻,便教了周笃一句:“子曰‘虎兕出于柙,龟玉毁于椟中,是谁之过与?’”

    待下午下课后离开周家,来不及回家休息,找一僻静处掏出记事簿记下今日之事,赶忙回东厂交簿。

    严宅严嵩书房内,此时正是热闹,严世蕃带了两个儿子严鹄和严绍庭以及罗龙文都聚集在这里。

    严世蕃问道:“绍庭,你在锦衣卫北镇抚司当差,今日有收到举报信吗?”

    严绍庭因家荫得了一个锦衣卫千户的职位,本来这些都是散官,不参与实务,然而前锦衣卫指挥使陆炳是严绍庭岳父,因而得到的是实职千户,隶属北镇抚司。

    严绍庭回道:“回父亲,已经收到了。今日黄昏,工部员外郎周玧的管家来锦衣卫举报主家贪赃。我已经令人立马送进宫了,明早宫门开后应该有着落。”

    严世蕃又问道:“那个管家呢?”

    严绍庭道:“按律,举报者已经被锦衣卫先行看管,以防出事。”

    严世蕃抚掌笑道:“好,好,明日你们收到宫中旨意后,立马抓捕周玧。审问时切记,只问天佑宫修缮公款事宜,其余不问。”

    严绍庭回道:“父亲放心,我会吩咐下去,怎么问话他们会知道的。”

    严世蕃又问道:“严鹄,你那里有什么消息传回?”

    严鹄回道:“回父亲,徐阶那边如常办公,从西苑回来后未见任何人。”

    严世蕃又问道:“董份和万采有什么动静?”

    严鹄支支吾吾的说:“好像……没有什么……特别的吧。”

    严世蕃看了一眼罗龙文,罗龙文立马回道:“回大人,董份回家后吩咐下人不见客。万采今日一早便递了告病奏章,没去衙门点卯,也未见客,一直在家。

    严绍庭不解的问道:“父亲,董大人和万大人都是我们严家的左膀右臂,为何也要盯着?”

    严世蕃道:“黄毛小儿不知世事凶险啊。我昨夜将计划透露给他们二人,就是为了看他们反应。如果有泄露,今日便停止行动,有缓和之机。”

    严绍庭更不解的问道:“为了保密的话,直接不告诉他们,待抓了人后再说不就行了?”

    严世蕃伸手就给了严绍庭头上一巴掌,说道:“严家靠的是什么才能屹立十几年而不倒?”严绍庭回道:“儿子愚钝,还请父亲明示。”

    严世蕃喝了口茶,缓缓说道:“谁不知道万采和董份是我们的人,可是如今父相致仕,难保他们不会卖了我们给徐阶递投名状。”

    严绍庭恍然大悟道:“这是为了试探他们?!儿子懂了。”

    严世蕃没好气的说道:“你懂什么了。试探不是目的。我们严家能这么多年不倒,正是因为所有官员上下一心,富贵与共。大家在严字旗下齐心协力,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严绍庭又不解的问道:“那为什么还要试探他们?”

    严世蕃说道:“提前告知他们,一是为了让他们准备好后续的配合。二是为了向所有人看到,我们严家还没有倒,这样父相的那些义子门生才不会做鸟兽散,严字旗一旦分崩离析,我们就真的无力回天了。”

    严世蕃喝了口茶,又说道:“三是为了告诉他们,我们严家需要他们。俗话说‘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他们内心会以为我们严家要依靠他们才能挽回局面,就会想赌一把,只要父相起复,他们就是大功臣,权位必然更进一步。如此,只要我们还在,他们就不会背叛严家,越靠近我们严家,就越会在我们严家的船上一条路走到黑。”

    严绍庭恍然大悟的“哦”一声,思索了一会,说道:“父亲,如果他们真的卖了我们怎么办?”

    严世蕃笑了笑,说道:“天下谁不知道他们是我们严家的人?!即使他们想卖了我们给徐阶纳投名状,徐阶会要吗?他们只有和我们一条路走到黑。”

    严绍庭又想了一会,又问道:“可父亲怎么知道他们没有泄密呢?董份虽然没在家见人,可能在部衙或者其他任何地方泄密啊。”

    严世蕃又看了一眼罗龙文。

    罗龙文点了点头,说道:“回大公子,董份在吏部衙门的一举一动都有我们的人盯着。万采在家也有我们的人注意着,有没有泄密,第一时间会有人送消息过来。”

    严绍庭惊讶道:“我们家的下人这么快能用了?连锦衣卫起码要训练三个月以上才行。”

    罗龙文笑了笑,严绍庭的惊讶等同于认可他的能力。

    严世蕃说道:“明日之事关系到我们严家的存亡,绍庭你一定不能出差错。”

    严绍庭正色回道:“是。”

    待严世蕃布置完毕,严家二子和罗龙文行了礼便退了出去。

    严嵩半躺在竹椅子上眯着眼一直听着他们的谈话,待只剩严世蕃后,缓缓开口道:“我们严家的希望就只在绍庭和严鹄身上了。”

    严世蕃回道:“父相,绍庭差远了,严鹄又只顾玩乐。”

    严嵩道:“绍庭和严鹄是可造之材,只是还需锻炼,你是天纵之才,不是人人都能像你的。”

    严世蕃听到严嵩的这句夸奖,心自得意。

    严嵩又道:“你这步棋,很是凶险,一招不慎,便反噬自身。”

    严世蕃道:“父相,凶险是凶险了点,可如今只能如此。”

    “你认为为父为何致仕?”

    “当然是被妖道中伤失了圣眷。”

    “是也不是。”

    “请父相明示。”

    严嵩道:“为父是失了圣眷,但不仅仅是因为一个道士的胡言乱语。这几年来,为父精力逐渐不济了,青词、丹药、宫殿的差事都让你担着,你才为世出,青词自是手到擒来,可丹药、宫殿这些事却办得让皇上不太满意。”

    严世蕃急忙回道:“是儿子辜负了父相的信任,请父相责罚。”

    严嵩摆了摆手,又说道:“不是为父想要责罚于你。去年,徐阶请奏修万寿宫,皇上同意了。工部的差事由你担着,那本是你该负责的,木料砖石也都是现成的,倒给徐阶老小子做了嫁衣。你知道为什么?”

    严世蕃回道:“这事父相当时不是和儿子商议过吗?!肯定是觉得以前修得慢了。”

    严嵩道:“对,当时是以为皇上想速速建成才换了徐阶,以图减少工期,尽量建成。如今看来,还有一个原因,便是花钱太过。那个时候,皇上对我们父子便有了摒弃之意了。”

    严世蕃道:“父相,现在再谈这些,不是晚了吗?”

    严嵩道:“亡羊补牢,为时不晚。这几年,为父也老了,皇上的谜语总是不能解开,便差人送于你。可你总是流连于妻妾的温柔乡里,太监催促又急,为父解的谜底往往不能想皇上所想。”

    严世蕃听完,打了自己两巴掌,道:“都怪儿子误了父亲。”

    严嵩握住严世蕃的手,说道:“为父执掌朝政十余年,大事小事多出于你的谋划,你有功无过。这么多年了,朝廷之事想来你也是倦了。”

    严世蕃哽咽道:“父相,儿子不累。这几年,我们严家门徒遍天下,已成参天大树,无人能够撼动,因此儿子才放松了警惕。以后我定当想法子让皇上回心转意,以求降下恩旨,起复您为相。”

    严嵩道:“为父已过八十,历朝历代有几个八十以上的老人还在朝堂的?为父真的老了,几十年的朝廷争斗也厌倦了。这首辅的位子,谁爱坐谁坐吧!”

    严世蕃道:“父相切不可如是想,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想退都退不了了。何况自古有世世代代的帝王,也有世世代代的将相,我们严家也能成为大明朝的第一个世代宰辅。”

    严嵩叹了叹气,“哎,几十年的官宦生涯,你争我夺,互相倾轧,为父倦了。”

    严世蕃言辞恳切地道:“父相大可放心,您只需把住大局即可,其他事情儿子来安排。”

    严嵩道:“十几年来,我虽为宰辅,实则依赖你处甚多,众多政令、用人都是你的主意,这大权在握的时间也不短,你还舍不得放下?”

    严世蕃激动地说道:“父相,那不一样。儿子要的是正正经经的宰辅。退一万步说,即使我放手了,徐阶能放过我们吗?能放的过我们严家这些门生故吏吗?就算皇上看在您宰辅十几年的情分上,饶了我们严家三代。可你这么多的义子、门生怎么办?朝廷中这么多人靠我们升的官发的财,父相一下子退了,他们没了进身之阶,谁能愿意?到时候个个想卖我们严家以求自保,个个想要反戈一击,那时他们就会表现的恨不得生吃了我们。”

    严世蕃一口气说完,有点气接不上了,喝了口茶,舒缓了一下,接着说道:“父相,想想当年的夏言。一旦退了,便是死无葬生之地啊。”

    严嵩眯着眼没说话,只是叹了口气。

    严世蕃又说道:“父相,我们严家这多年的风风雨雨都走过来了,现今被一个妖道一句屁话就斗下去了?您甘心吗?那个徐阶包藏祸心十几年,平时装得跟个小媳妇似的,还把孙女嫁给严鹄。结果呢?让您致仕的旨意都下来了,他还来家里,名为抚慰实则嘲笑于父相,父相能受得这口气吗?”

    严嵩依旧没说话,只是睁开了眼,眼中渐渐升起了怒火。思索片刻后,缓缓说道:“世蕃,你去做吧!我会让严家门生都全力配合你。”

    严世蕃大喜过望,说道:“谢父相,儿子这就去安排,您先歇息吧!”

    严世蕃见严嵩点了点头,叫来陪睡小丫头,扶严嵩上床睡下。

    这严世蕃准备了什么阴谋、阳谋来试图板回一局呢?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