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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审问

    七月十七,清晨。

    罗龙文匆匆忙忙的跑去后宅寻严世蕃。因后宅是严世蕃二十七位妻妾以及丫鬟侍女们的住处,罗龙文不便进去,只得吩咐了守门丫鬟去叫起,自己待在门洞旁等待。

    严世蕃经常寻欢作乐至深夜,往往日上三竿才起。知道今日有事,睡的很浅,一听丫鬟叫起,便醒了过来。身边的妾室们也立马起身,跪在床边,仰着头,张开了嘴。严世蕃坐起身,咳了两声,嘴里吐出一口痰来,也不用痰盂,竟直接吐到了妾室口中。妾室用口接住后,方再吐进痰盂。

    侍女们整齐的围了过来,给严世蕃端水洗漱毛巾擦脸,又穿戴好鞋袜衣物,熟练至极。又喂严世蕃喝了一口红枣羹汤,妾室与侍女们才跪送严世蕃出门。

    此时,辰时还未到,荷花池内正是清爽舒适。作为官员,此时应该上完早朝,去衙门点卯当班办事了。可如今,嘉靖皇帝不上朝,点卯严世蕃基本也不去了,工部事务虽繁杂,但严世蕃自视有才,看不上工部事务,从不去点卯,去了也是安排完部衙事物就走。此时,拿了盒鱼食,坐在勾栏边喂鱼,罗龙文也坐在一旁。

    严世蕃问道:“人抓了?”

    罗龙文回道:“是的,大公子差人送来的消息。”

    严世蕃又问道:“审了吗?”

    罗龙文回道:“还没有,等大人发话。”

    严世蕃撒了一大把鱼食,说道:“审吧,让绍庭按照既定的计划审,有问题随时报回。”

    罗龙文道:“是。大公子传回的消息还说,天亮后,宫门一开,抓人的旨意就送到锦衣卫衙门了。待大公子带人去的时候,周玧已经装好了一大箱的银子和请罪的奏疏,坐在正堂等着,似乎早已料到锦衣卫会来人抓他。”

    严世蕃诧异的“嗯?”了一声,随后又笑了笑,“有趣,有趣。看来盯着他的不止我们。先不管这么多,先审他。再次强调一下绍庭,别对周玧用大刑,毕竟是严党的人,不能让自己人心寒。”

    罗龙文应声,自去办事。

    锦衣卫北镇抚司诏狱内,严绍庭带着几名锦衣卫命人提审周玧。

    周玧一路走过来,双腿早已抖成筛子,以前只听闻诏狱之名,今日才见诏狱之实。锦衣卫为了震慑新来的犯人,先带着周玧过了一遍其他的牢房。牢内被折磨的奄奄一息的犯人比比皆是,血水掺杂着污水从牢房内流出,漫过了过道。腐肉、污物的臭味和血腥味混成一块,闻之欲呕。呻吟声、喊冤声、求死声混成一片,简直如地狱魔咒。

    待周玧来到审问处,腿一软便跪坐在地上。

    严绍庭口头上宣了旨意:“工部蠹虫贪赃,实属可恶,严查到底。”周玧行礼毕,兀自跪在地上。

    严绍庭说道:“周大人请起,圣上还未给你定罪,官职也未褫夺,你可坐着回话。”说完给了周围锦衣卫一个颜色,两名锦衣卫便伸手扶起周玧,坐到一条凳子上。

    严绍庭问道:“有人举报你在翻修天佑宫时,贪赃受贿,可有此事?”

    周玧战战兢兢的回道:“确有此事。”

    严绍庭又问道:“你今年二月才调任工部员外郎,这几个月来共贪墨了多少钱粮?怎么贪墨的,都一一如实招来。”

    周玧内心已濒临崩溃,虽未受刑,也早已被屋内的刑具吓破了胆。吞吞吐吐的说道:“罪员都说,都说,还请大人放了我一家老小。”

    严绍庭说道:“你若将在工部员外郎任上贪赃之事全盘托出,你一家老小自然不用受苦,只是如何处置,自有圣上裁决,你只管招供便是。”

    周玧道:“谢大人,罪员这就说。”

    今年年初万寿宫建成,嘉靖皇帝内心欢喜,对工部差事甚为满意,便又下旨工部翻修天佑宫。

    工部将返修事宜交于工部营缮清吏司。二月初,周玧从开封府知府任上调任工部营缮清吏司员外郎,这翻修天佑宫的事自然也就由周玧负责。

    天佑宫是一坐大道观,翻修起来工程量大,为了尽快完工,工部招来了千余名工匠。工部给每位工匠每月的工钱是米五斗,钱六百文,银五钱。为了方便管理工匠和防止失火,工部定的方案就是让天佑宫腾出客房来让工匠居住,同时让天佑宫伙房负责工匠每日饭食,避免因工匠到处生火做饭可能发生的火灾。为了方便,工部每月给工匠发的工钱以及购买饭食所需都交给了天佑宫自行管理,而承接这些事务的便是天佑宫主持田玉。

    严绍庭问道:“所以,田玉每月给你二百两银子作为谢礼?”

    周玧回道:“大人英明,确实如此。”

    严绍庭说道:“来啊,让周大人画押。”

    待周玧画押完毕,送回牢房后。严绍庭密封了口供了,交给旁边的一位锦衣卫,交待立刻呈交司礼监。

    严绍庭对手下众人说道:“等下必有旨意拿人,大家先用过早饭,别饿了肚子,等下拿人都没力气。”

    众锦衣卫附和的笑笑,一人去锦衣卫伙房拿饭食,其他人依然站着,严绍庭坐在他的主审位子上打起了瞌睡。

    荷花书房二楼,严世蕃和罗龙文正在用早饭。长桌上依然摆满了各地知名的汤粉面点,粥米糕饼。严世蕃面前两盘肉食,鸡鸭鹅肉换着法子吃。罗龙文第一次在此吃早饭时,还真以为像严世蕃说的为了招待自己布置的一大桌子吃食,后来吃的次数多了才知道,其实每天早上都是如此。除了肉食,其他饭食,严世蕃只是略微尝尝味道,吃的量虽少,种类多了也就饱了。

    严世蕃随意吃了两口,问道:“周玧审完后,该轮到田玉了。”

    罗龙文道:“是的。宫中旨意下来,到抓住人应该不出一个时辰。”

    严世蕃道:“其实哪需用得了一个时辰,都是司礼监的太监们瞎耽误工夫。皇上喜欢彻夜修道,清晨正是睡得香,太监不敢大声叫起,免得皇上发怒,只能在寝宫外轻声装公鸡叫,白白花费工夫和时间。”

    罗龙文问道:“那皇上要是睡死了,这么轻轻叫不是白忙活。”

    严世蕃笑了笑,说道:“老弟不知宫内内情,我以后慢慢说给你听。皇上不会睡死的。”

    罗龙文道:“大公子那边要不要再通知一下?”

    严世蕃道:“嗯,你去强调一番。虽然昨夜有过商议,我怕他一时冲动坏了事。”

    不出一个时辰,司礼监的人来锦衣卫诏狱传旨,果然是让严绍庭去抓捕田玉。

    严绍庭一脸得意,下令召集两队锦衣卫去往天佑宫抓人。

    一年四季,天佑宫的香火都非常旺盛。这盛夏时节的上午正是清凉时,趁清凉来天佑宫上香求富贵求功名求康健的百姓是人山人海。

    严绍庭也不管这许多人的眼光,命人封住前后门,人群顿时沸腾如汤,平民百姓本来见锦衣卫如见鬼差,这一下把道观给围了,有些人想躲想走的都来不及了,一时间人心惶惶,躁动不安。

    天佑宫主持田玉一听锦衣卫来了,心中忐忑不安,略微思索片刻,心想与其被锦衣卫抓去诏狱被折磨的生不如死,不如先自逃走或许还有一线生机。立马收拾钱财细软,找出布衣民服准备换上。

    “啪”,锦衣卫一脚踢开了房门,如老鹰抓小鸡般将正在换衣服的田玉按住。

    严绍庭笑嘻嘻的走进房间,问道:“田道长是要去哪啊?”随手拿起桌上的匣子和包袱,说道:“挺重的嘛,田道长倒是富裕的很啊。”

    田玉被按在地上,脸贴着地板,吞吞吐吐、口齿不清的说道:“大……大……人,你喜欢就……就……全……孝敬你了。”

    严绍庭顿时火上心头,一拍桌子,说道:“混账东西。本官会要你的脏钱。”又指示锦衣卫道:“把这狗屁道士给我押回诏狱,另外把田玉住的地方全抄了,再封了这个院子,留两个人看着。”

    正待要走,严绍庭出于锦衣卫的直觉,问田玉:“你的同伙还有谁?现在要是不说,等下去了诏狱就不是这般问话了。”

    锦衣卫北镇抚司诏狱的大名自然是如雷贯耳,田玉不敢隐瞒,说道:“还有我三个徒弟。”

    严绍庭又问道:“他们叫什么名字?”

    田玉回道:“大徒弟叫李岗,二徒弟叫王森,三徒弟叫张易。”

    严绍庭轻蔑的笑了笑,随即吩咐锦衣卫全道观搜捕这三人。

    不多时,田玉的三个徒弟也被锦衣卫逮捕,严绍庭得意的将这些人压回北镇抚司。天佑宫前后门的锦衣卫也随即撤走了,百姓们悬着心也终于落了下来,这群牛鬼蛇神终究跟他们无关了,要是好好的上个香惹上了锦衣卫,往哪里喊冤去。

    诏狱内,严绍庭坐在审案室的文案后,悠哉悠哉的喝着茶。

    锦衣卫进来报告:“大人,四十火鞭已经打完了。”

    严绍庭说道:“带进来吧!”

    田玉刚进诏狱,不等审问,先被锦衣卫押着参观一遍诏狱内的犯人,又被打了四十鞭子的杀威棒。这鞭子沾了盐水后,打在人身上,火辣辣的疼。打完后盐水流进伤口,浑身犹如被烈焰焚烧,灼烧得人疼痛难忍。

    田玉歪歪斜斜的跪在堂下,胸口一片已经血肉模糊,血水随着身体流入裤子里,又渗在地板上。如今天下道教昌盛,道士享受香火便能发家致富,养的田玉一身的细皮嫩肉,哪受得了这种刑罚,入骨的疼痛几乎让田玉昏厥。

    严绍庭说道:“田玉,这里是诏狱。你应该知道,进了这里,没有人可以什么都不招就出去。”

    田玉回道:“大人只要有问,我一定全说,不敢有瞒。”

    严绍庭问道:“天佑宫翻修以来,你是怎么贪墨的,如实招来。”

    田玉低声断断续续的回道:“每月该给的工钱我都扣下了没发。只让我大徒弟李岗每月给工匠六百文钱。”

    严绍庭道:“意思是每月每人的五钱银子,你全贪了?”

    田玉道:“回大人,是的。”

    严绍庭又问道:“你算过一共多少银两?”

    田玉道:“回大人,工匠最多时一千三四百人,少也有千余人。每月银两在五百两至七百两之间。”

    “除了这些呢?”

    “回大人,除了银两还有米。我让二徒弟把工部下发的米粮全卖了,每月可得银三百两至五百两。”

    “真是混账东西,你把米全卖了,工匠吃什么去?”

    “我每月给三徒弟张易一百两银子,去官仓买陈年老米。新米七钱一石左右,多年陈米只要二钱一石。”

    “什么叫陈米?”

    “回大人,陈米就是放在米仓里几年的米。放了五年以上的米,发灰发黑,有些米已经发霉长毛,煮出来的饭松散无米浆。因此,陈米便宜许多,往往半价了买。”

    严绍庭一拍桌子,说道:“那不是牲口吃的吗?你这个混小子,真是没有良心,今日是你罪有应得。”

    平了平怒火,严绍庭又说道:“何况,即使三、四钱一石,一百两也只够买两、三百石,仅仅以一千人算,每人每月还不足三斗?!”

    田玉回道:“大人骂的是,是我没有良心。”

    严绍庭又问道:“你新米变陈米的伎俩让你获利几何?”

    田玉道:“回大人,每月可得二三百两。”

    “从二月以来,你一共贪墨了多少银子?”

    “工匠银钱一共在四千两左右,米钱获一千五百两左右。”

    “也就是说共五千五百两左右,可从你住处只抄得不足五百两,你把钱藏到哪里去了?快说。”

    “回大人,我没藏,没藏。每个月我给工部员外郎周大人每月二百两,工部主事方大人一百两,主事刘大人一百两。还有,我三个徒弟,每人每月给了五十两。我只拿到手只有二千两左右而已。”

    “那也还有一千五百两呢?”

    “回大人,平时吃喝用掉了一些,又置办了一些金玉法器花费了一些。”

    “胡说八道,你这是想欺瞒本官吗?天佑宫香火旺盛,金玉法器用得着你出自己的钱置办?”

    田玉一下子急了,回道:“大人,大人,我没有想欺瞒,这是实情。我置办的金玉法器是自己用的,不是天佑宫里公用的,俗话说‘佛要金装,人要衣装’,我们道士要是没几件拿得出手的法器,会被人瞧不起的。宫里的香火钱,我一分钱都没有拿,真的一分钱都没拿,全都上交了。”

    严绍庭一听这话,心知问错了。连忙对记录官说,“最后一句不要记录。”记录官心领神会,回道“是”。

    严绍庭画风一转,厉声问道:“这一切是谁指使你的?”

    田玉慌张的回道:“回大人。没人指使,都是我猪油蒙心,贪图钱财。”

    严绍庭原本还想在问下去,但看这么锦衣卫在,不好诱供。便说道:“密封口供,速递司礼监。先把田玉押下去,等司礼监的答复。”随后又下令道:“夏百户和潭百户各自带一队人去把工部那两个主事抓了,把家围了,等抓回来再一并审问。”锦衣卫齐声应到“是”。

    这严绍庭会如何审理工部主事,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