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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结案

    司礼监掌印太监黄锦将今日的弹劾奏疏一一呈给嘉靖皇帝,嘉靖皇帝难得今夜没有打坐,而是坐在书案边阅读奏疏。

    嘉靖皇帝看完后,问侍立一旁的黄锦:“你说田玉到底有没有陷害蓝道行?”

    黄锦立马回道:“回圣上,从田玉前后供词和东厂的汇报来看,大概是诬陷。”黄锦陪伴了嘉靖皇帝近五十年了,对嘉靖皇帝的心思揣摩得跟明镜似的,这一问,黄锦就知道了嘉靖的态度,何况这已经是第二次问这个问题了。

    嘉靖皇帝又问道:“严绍庭抓人当真没用驾贴?”

    “回圣上,给他的旨意是严查。怕走漏了风声丢了赃银,因而未及通报刑科。”

    “弹劾邹应龙的奏疏,你看了吗?”

    “回圣上,奴婢看了。东厂坐记的番子有汇报,奏本在通政司拆阅后,通政司右通政蔡启借故走了出去,应该是他泄露了奏本内容,然后下午就收到了弹劾邹应龙沽名钓誉、诬陷大臣的奏疏。”

    嘉靖皇帝站起来,在寝宫内踱了几步,说道:“蓝道行死了,田玉也死了。他们应该满意了,结案了吧!”

    黄锦答道:“是。”随后拿过纸笔,跪下听旨。

    嘉靖皇帝看了一眼,说道:“你也是过六十的人了,以后就站着写吧!”

    黄锦连忙跪下谢恩,又站回书案边。

    嘉靖皇帝说道:“周玧和刘俊就如三法司定罪。方坤,流放三千里,全家抄没以补赃银,不够的部分变卖其妻女入教坊司还债,债还完后放归。”

    黄锦依嘉靖皇帝所言,在纸上挥笔如蛇,逐一记下要点。

    嘉靖皇帝等了一会,估摸着黄锦差不多写完了,又愤愤地说道:“田玉虽死,其罪难容,把他个人财物全部变卖以收回赃银,尸首烧了挫骨扬灰。他的三个徒弟抄没家产,流放三千里。”

    嘉靖皇帝和黄锦几十年的默契了。每次嘉靖皇帝口授旨意时,中间停顿的时间刚好够黄锦写完,又说道:“蓝道行的徒弟,无证据证明涉案,放归。蓝道行嘛……教徒无方,受刑而死,葬了吧!”

    黄锦适时地补了一句道:“圣上仁慈。”

    嘉靖皇帝微微笑了笑,转而又严肃地说道:“严绍庭虽办案有功,但是未经刑科签署驾贴就擅自抓人,违背朝廷制度,功过相抵,不赏不罚。其他办案人等记功一次。”

    黄锦问道:“圣上,那个首先告发周玧的东厂校尉叶平治也记功一次吗?”

    嘉靖皇帝思索了片刻,说道:“厂卫乃是朝廷鹰犬,要赏罚分明。他首告有功,提升三级任用。”

    黄锦连忙回道:“圣上英明。”待写完后,收起笔墨,看了一眼,又吹了吹墨汁,呈给嘉靖皇帝。

    嘉靖皇帝面露鄙夷,说道:“你这字跟个鸡爪子似的,朕不看。你去办就是。”

    黄锦回道:“是,奴婢这就去办。”黄锦收好笔墨,本想离开嘉靖皇帝寝宫,想了想又问道:“启禀圣上,叶平治连升三级,就是从六品试百户了,是调回锦衣卫北镇抚司还是在其他职司供职?”

    嘉靖皇帝此时已无事思虑,身心放松,再次听到这个名字,顿时来了兴趣,说道:“圣人说‘修身治平’,他偏偏叫平治。什么来历?”

    黄锦回想片刻,回道:“从档案中看,他是通州的一名禀膳生员,后来到京城参军,被陆公召入锦衣卫。”

    嘉靖皇帝似乎有些惊讶,打趣道:“一个书生还想学古人弃笔从戎啊?”顿了顿,又说道:“既然能被陆炳选中,就调回北镇抚司吧!”

    黄锦回道:“是。”行了礼,刚想退出嘉靖皇帝的寝宫。此时,嘉靖皇帝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道:“蓝道行的徒弟,年纪尚小,又受了刑,你派人去照顾一下。伤好后,给些银子,让他们隐姓埋名的活着吧!”

    黄锦一听,立马跪下道:“圣上如天之德。奴婢立刻去办。”

    嘉靖皇帝“嗯”了一声,又坐会蒲团打起坐来,黄锦见状,轻轻退了出去。

    第二日,清晨,司礼监将批了红的奏本一一派人转交各科审核,弹劾奏章一律留中不发。

    针对这个结果,严家和徐阶果如嘉靖皇帝所言,没有再指使御史互相弹劾。

    当罗龙文把嘉靖皇帝的旨意抄本呈给严世蕃时,严世蕃显得颇为得意,对罗龙文道:“老弟,从此后,没人敢对我们严家说三道四了。”

    罗龙文也笑了,说道:“大人实乃万中无一的天纵之才,天下无人能敌。”

    自陆炳病逝、杨博年老后,严世蕃便自负天下第一聪明人,罗龙文的马屁拍得正是到位,让他很是受用,开怀“哈哈”笑了两声。随后起身从桌案上拿起两张纸,说道:“这个早就为老弟预备下了,这几天没告诉你,也是怕你分了心耽误正事。”

    罗龙文接过一看,第一张竟然是任命自己为中书舍人的官凭,又打开第二张,是绿珠的卖身契。连忙跪下,说道:“大人的大恩大德,卑职无以为报,以后定当尽心竭力,绝不负大人厚恩。”

    严世蕃扶起罗龙文,笑着说:“老弟啊,你我已结拜为异性兄弟,俗话说‘不求同生,但求同死,富贵与共,祸福相依’,你我以后不分彼此。”

    罗龙文感动的痛哭流涕,一时失声。严世蕃又拿过两块万通钱庄的铜牌,说道:“给你在隔壁置了个家,这个你先拿去置办些家具。我已经令人在墙上造了个门洞,你以后依然可以随时过来,无需通报。”

    罗龙文接住了铜牌,眼泪兀自还在流淌,说道:“大人之恩,卑职万死无以为报。”

    严世蕃装作不悦道:“诶,说好同富贵,不分彼此的嘛。”说完,严世蕃朝门洞喊道:“严物,过来。”

    门洞外的严物听见了,进得荷花池内,快步走向清心亭,行礼毕。问道:“老爷有何吩咐?”

    严世蕃说道:“罗老弟家中缺些下人丫鬟,你派二十名过去伺候。”

    严物回道:“是。”又匆匆而去。

    罗龙文止住了眼泪,说道:“大人,绿珠是教坊司旗下的人,怎么会赎身出来呢?”

    严世蕃笑道:“哈哈……知道为什么人人都爱钱吗?因为钱能通天。老弟,你放心享用就是,无需担心。”

    罗龙文又谢过,行了礼离开清心亭,回自己小家整理家眷去了。

    严家和罗龙文都可谓是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对于徐阶而言,这个结果是让他满意的吗?

    午时,徐阶回家休息,徐潘急匆匆的来到徐阶书房。

    徐潘一脸严肃地说道:“父亲,陛下把案子结了,这个结果对严家真是太好了。”

    徐阶不动声色,脸上看起来无喜无忧,兀自在桌案前写着什么,说道:“何有此言?”

    徐潘语气中带了一丝愤怒,说道:“严绍庭有违体制抓人,只是个不赏不罚。蓝道行明显被诬陷致死,就这么算了。昨天,田玉也死了,分明是杀人灭口,避免他人翻案。他们严家如此胆大妄为,肆无忌惮,竟然还没有丝毫惩罚,这对他们不是太好了吗?”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的徐潘,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茶,又重重的把杯子摔在茶几上。

    徐阶笑道:“古人云‘小不忍则乱大谋。’”

    徐潘怒气未消,说道:“朝廷内的善良之辈无不期盼您肃清朝纲,如今就这么放过严家了吗?”

    徐阶正色道:“你也说严家子徒铁板一块,既然是铁板一块,如何能一击即碎?”

    “那也不能就这么让他们为所欲为吧?”

    “你还记得杨继盛、沈炼吗?”徐阶说道,走出桌案,双手负背,踱了几步。

    “儿子记得。”

    “你知道,除了他们之外,还有多少人因为弹劾严家而被流放、罢官?”

    徐潘脸色逐渐难看,一脸惭愧,说道:“儿子不能细数。”

    徐阶转过身来,对徐潘道:“你有为国除奸之志,这很好。可也要懂得如何去做,知行合一,方为根本。”

    徐潘面色逐渐好转,慢慢平复了心情,说道:“遵请父亲教诲。”

    徐阶走向窗前,为盆景绿松剪了些枝叶。慢慢说道:“严家门徒历来上下包庇,此次工部一案,方坤流放三千里,女眷卖入教坊司,如此重的刑罚,竟然无人敢求情。”

    徐潘思索片刻,说道:“这是陛下的旨意。”

    徐阶说道:“以前陛下旨意就没人要反驳吗?”

    徐潘不解其意,问道:“父亲所说是何意?”

    徐阶放下手中活,拿毛巾擦了擦手,说道:“以前严家门徒有一人事发,人人出手相救,如赵文华般丧心病狂之徒,也有人求情。如今,无人替方坤求情,正是因为人人都在掂量,此时替严家门徒求情还值不值。”

    徐潘拍了拍手,说道:“父亲,儿子懂了,严家的这块铁,已经松动了。即使是严家门徒,都会想想后果值不值。”

    徐阶点了点头,说道:“以前严嵩、严世蕃把持朝政,犯了事也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如今外人看来严嵩致仕后,竟然连一个方坤都保不住,那些官员不得人人自危。如果替严家卖命,最后落得妻离子散,谁会做这种亏本买卖?”

    徐潘一时明白过来,说道:“他们严家门徒,除了几个死心塌地的以外,其余人等都得渐渐脱离严家,以求自保,方坤一事,让他们知道,严家已经保不住他们了。”

    徐阶笑了笑,说道:“孺子可教。欲伐大树,必先剪除枝丫,严家门徒已然军心涣散。又如老树将死,无需他人,枝叶自会凋零。待枝丫落尽,严家再无翻身之理。”

    同一个案子,对立的双方竟然都实现了不可告人的目的。

    对于底层的锦衣卫校尉叶平治而言,工部的这件案子也成了他翻身的机会。

    天刚亮,叶平治便从东厂的后院的大通铺上起来了,正在净面漱口,见本颗长官——亥颗司房钱远迅带着几人前来,连忙迎上行礼,说道:“见过钱大人。”

    不想,钱远迅立马笑脸盈盈,也拱手道:“恭喜叶大人,贺喜叶大人。”说完,握住叶平治的双手,接着说道:“以后还望叶大人多多关照才是。”

    叶平治有些惊讶,本来前几天和胡家豪有过分析,心里也有立功的期盼,不想来的这么快,才几天功夫就结案了?!

    钱远迅见叶平治一脸的惊讶,解释道:“叶大人立功了,大堂内给你的旨意已经下来了,宣旨的宦官正在等你呢。”

    叶平治和各位拱了拱手,急忙前往东厂大堂。

    东厂大堂内,司礼监掌印太监兼提督东厂黄锦正襟危坐在主位,左右两边各站了两排东厂番子,分别由两位少监领着。

    叶平治见状,赶忙跪下,说道:“属下叶平治见过黄公公。”

    黄锦点了点了,站起来,转过身,接过一位少监递上来的香,插在岳飞灵牌前的香炉里,拜了三拜。

    拜完了岳飞,转回来,从袖子里拿出奏本样式的圣旨,说道:“有旨意。”

    其余人等也尽皆跪下。

    “奉天承运皇帝,敕曰:工部贪赃一案,东厂锦衣卫校尉叶平治首告有功,特擢升三级,授从六品锦衣卫试百户,调回北镇抚司任用,钦此。嘉靖四十一年七月二十日。”

    叶平治连忙行三跪九叩大礼,双方各道礼词。礼仪既毕,叶平治跪着接住圣旨。黄锦又令人拿来一整套的锦衣卫试百户的飞鱼服以及帽靴、腰带。叶平治起身接了,捧在手里。

    黄锦对叶平治说道:“你办事勤勉,立有功劳,以后也当尽心尽力,切莫玩忽懈怠。”

    叶平治回道:“卑职定当鞠躬尽瘁,为君分忧。”

    黄锦点了点了头,又对众人说道:“圣上口谕。”

    刚起身的叶平治又连忙跪下。

    众人集呼:“恭请圣安。”

    “圣躬安。圣上口谕‘厂卫乃朝廷鹰犬,应当赏罚分明。”

    “吾皇万岁。”众人磕头起身。这口谕的礼节比正式圣旨简便得多啊。

    黄锦脸色平静地问道:“七月初一,一名锦衣卫校尉被刺,案情是否破了?”

    此话一出,两名贴刑官立马跪下,道:“是卑职无能。”

    黄锦丝毫不予理会,又问道:“此案交由子、丑颗去查,查出什么来了?”

    两名监丞立马出列跪下,说道:“奴婢无能。”

    这子丑颗的掌班是由宫中司礼监的两位监丞担任。

    嘉靖皇帝对黄锦甚为信任,司礼监和东厂都交给了他管。可嘉靖皇帝平时住在西苑,东厂在皇城东边,一个东一个西,黄锦压根没空来回跑,便任命了两名少监管理东厂,负责日常事务,又任命了两名监丞随时听候差用,负责带队处理突发事件。

    黄锦厉声说道:“如此大案,两旬不破。真是无能至极。来人啊,将这四人,拖出去,就在大堂外,各打四十杖。其余失职者,送回南镇抚司按家法治罪,所留职缺从锦衣卫重新调人。”

    不等行刑完毕,黄锦对叶平治说道:“随我去后衙。”

    大堂后衙有专为东厂提督准备的小院,以供办公和休息之用。叶平治捧着飞鱼服亦步亦趋的跟着黄锦到了后衙正房。

    黄锦独自带走叶平治有何目的?叶平治又会遇到什么状况呢?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