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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三人饮

    南镇抚司门口两侧有几人戴着大枷锁,浑身是血,顶着烈日,摇摇欲坠地跪着。

    叶平治轻声问道:“朱大人,我在锦衣卫衙门当差的时间少,很多规矩都不懂,这些人是怎么回事?”

    朱希义也轻声说道:“南镇抚司还兼管锦衣卫家法,他们估计是犯了家法,戴枷示众呢。”

    叶平治思忖片刻,说道:“那我知道了。这几个应该是派去东厂的。”

    朱希义看了看周围,说道:“你怎么知道的?”

    “这里人多眼杂,我们稍后再说。”

    南镇抚司大门就在锦衣卫本部衙门旁边,刚出南镇抚司又进锦衣卫衙门。

    叶平治问道:“这南镇抚司不也是归属锦衣卫的吗?干嘛分两个门?”

    朱希义说道:“很久很久以前,北镇抚司和南镇抚司争权,南镇抚司想分出锦衣卫去单干,就建了堵墙隔开了,再重新造了个大门。结果争来争去就变成现在这样,南北镇府司各司其职。”

    叶平治“哦”了一声。

    朱希义说道:“本想带你去见我二哥的,但他现在不在卫里,我们先去见北镇抚司镇抚使顾钺顾大人。”

    北镇抚司办事署内,镇抚使顾钺听下属报告是朱希义带一名新百户前来拜访,立马离开书案,走出屋外迎接。进得屋内,顾钺满脸堆笑的和朱希义好一顿互相恭维,接着对叶平治又是夸奖又是鼓励。

    见过顶头上司,朱希义带着叶平治在锦衣卫衙门内七拐八拐,来到了一个小院子门前,朱希义一脚踢开大门。看着满院的葱翠草木,叶平治问道:“这不会是我们的办公所在吧?”

    “嘿嘿,没错。就这,还是求我二哥给的,小是小了点,好歹能用。明天我找几个人过来打扫干净。”

    走出锦衣卫衙门后,叶平治还是摸不着头脑地问道:“顾大人一直如此吗?按理说,我们是下属,为什么这般热情?”

    朱希义不可思议的看向叶平治,说道:“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啊?”

    叶平治说道:“真不知道。即使他要讨好朱大人,也用不着如此吧!毕竟,他是上司,在锦衣卫上司大过天。”

    朱希义说道:“原本北镇抚司镇抚使可以直接向圣上奏事,而这位顾大人却无此权,掌北镇抚司关防大印的是锦衣卫指挥同知蒋骥。”

    叶平治思索了片刻,说道:“那就说得通了。你们家是宗室,根深蒂固,不能取而代之,只能取指挥同知了。而要取代指挥同知,就得你家帮忙了。”

    朱希义笑了笑,说道:“难怪我二哥把你调给我,你说的和他说的几乎一样。”说完。指了指路边的一座酒楼,说道:“今日你高升,当你请喝酒才是。”

    叶平治为难的说道:“朱大人你从小锦衣玉食,平常之物你怎么看得上,我要是请你喝酒,一个月的俸禄都不够啊。”

    朱希义“哈哈”笑了两声,说道:“就知道你舍不得银子。”随手从腰带上取下来一块玉佩,塞到叶平治手里,说道:“这块玉佩送你,就算恭贺高升之礼。等下要是钱不够了,直接拿这块玉佩抵账。”

    叶平治接过玉佩,说道:“怎好用大人的心爱之物当酒钱?大人的贺礼我收下了,谢谢。”

    朱希义打趣道:“不会为难叶大人吧?真要是一个月的俸禄都用完了,那你这个月可要喝西北风了?”

    叶平治也笑道:“大人尽管吃喝。看起来这个酒楼也平常,十石米,就算大人是饕餮也够了。”

    两人正待走进酒楼,转身之际,叶平治发现一个熟悉的黑脸正朝锦衣卫衙门跑去,急忙感道:“胡家豪大哥,哪去啊?”

    胡家豪闻声望去,见是叶平治,高兴地跑来汇合,说道:“叶兄弟啊。不,不,该叫叶大人了。”

    叶平治也高兴地说道:“胡大哥,你还叫老弟就是。前几日还说请你喝酒呢,今日正好碰到就一起吧!”

    胡家豪这时看向了旁边的朱希义,立马行礼道:“见过千户大人。”

    朱希义打趣道:“你这个胡家豪简直是个钟馗。你这是去哪啊?”

    胡家豪道:“刚刚去东厂,东厂的人说调走回北镇抚司,让我赶忙过来报道。”

    朱希义一听这话,立马兴奋起来,说道:“哦。对,这条路是去锦衣卫的必经之路。我们三人能在这里遇到也是天意啊,竟然如此,今天这顿酒肯定得让叶老弟请了,你先去报道,我们在这里的二楼等你。”

    胡家豪满面红光地回道:“好咳,等我,一定等我,我办个手续就来。”急急忙忙的跑了。

    朱、叶两人见胡家豪走远了,前后脚进了酒楼,上得二楼,找了一个临街的桌位坐下。

    本来食客满满、熙熙攘攘的二楼,瞬间安静了下来。旁边桌位上一位喝得半醉、说着胡话的客人,立马被同桌之人捂住了嘴巴。其他桌的客人纷纷各扫门前菜,急忙吃完,去楼下结账去了。

    叶平治见这情形,悲从中来。朱希义早已司空见惯,见叶平治紧锁眉头,拍了拍他肩膀,说道:“别多心。我们就是朝廷的鹰犬,百姓不怕才怪呢。我们自己问心无愧就是咯。”

    叶平治努力点了点了头。

    刚一坐下,店小二立马跟了上来,问道:“两位大人要点什么?”

    两位对望了一眼,朱希义说道:“来两壶好酒,再来些鸡鸭鱼肉,时令菜蔬,具体怎么做,你们去弄,够三个人吃就行了。”

    店小二回道:“好嘞,想必还有一位大人是吗?稍等片刻,小店立马去准备。”

    “酒要好哦,酒要不好可不给钱。”

    店小二回道:“好嘞,放心吧您啦!”匆匆离开,不一会带上来一壶茶,三副碗筷。

    待店小二走后,朱希义喝了口茶,问道:“胡家豪和你挺不错啊。”

    “其实我也只认识他半个多月而已。我在东厂这么久,除他外没有投缘之人。”

    “刚刚你说知道南镇抚司门前那些人是东厂的?”

    “没错。”叶平治看了看左右,说道:“七月初一。”

    朱希义努力回想了片刻,说道:“我听二哥说过,当夜一名锦衣卫被刺,但是没交给北镇抚司查案,而是东厂自己查。”

    叶平治低声说道:“你知道那就好说了,不然我还不敢告诉你。”又看了看周围,确定没人在。继续说道:“我当夜遇见了被刺的锦衣卫,是我让巡城军士带他去治的伤,然后回东厂报告。”喝了口茶,继续说道:“后来查的时候,发现在我前面路口盯梢的人没有记录任何相关文字,凶手什么的都没人看见。”

    朱希义恍然大悟,说道:“这么严重的失职,可要杖刑六十,再戴枷示众的,以儆效尤。”

    叶平治点了点头,说道:“今天给我立功,给他们自然是罚。”

    朱希义摇了摇头,嘴里“啧啧啧”个不停。

    叶平治奇怪地问道:“朱大人不信吗?”

    “不是不信,而是佩服你的运气。你想啊,彻夜盯梢这种事,谁愿意干,居家潜伏刺探,谁愿意干,你还都干上了,还偏偏得了好处,他们不得眼红死。”

    叶平治叹了口气,说道:“何止啊,别人被罚,我连升三级。何止眼红,恨死我的心都有啊。”

    朱希义“哈哈哈”笑了起来,说道:“叶老弟啊,以后你就只能在我的庇护慢慢成长了。”

    叶平治一脸无奈,说道:“还望朱大人以后多多关照。”

    朱希义一脸得意,说道:“好说,好说。不过,首先你别大人大人的叫,就叫我朱大哥,我叫你叶老弟。”

    叶平治问道:“朱大哥今年贵庚?”

    “刚好而立。”

    “是比我大几岁。那好,以后没外人就叫朱大哥。”

    此时,胡家豪从锦衣卫衙门办完了手续出来,见两人就在二楼临街的桌位,也上得楼来。叶平治连忙招呼道:“胡大哥,快快,两坛子好酒,等你开封呢。”

    胡家豪见了一礼,见碗筷早已摆好,便坐到一副空碗筷前。

    朱希义说道:“别这么多礼节,以后我们兄弟相称。刚刚叶老弟还提起你,说难得在厂卫还有你这个朋友。来,先一起干了一杯。”

    三人一起举杯。

    几杯酒下肚,三人酒意渐浓。朱希义问叶平治:“叶老弟你明明有功名在身,怎么来了锦衣卫?”

    叶平治“哎”了一声,叹了口气说道:“先父于嘉靖二十九年遭鞑子毒手。从那以后便一直想要参军,北出大漠,杀鞑子报仇。”

    朱希义和胡家豪都笑了,朱希义说道:“你莫非是读书读迂腐了?就算要杀尽鞑子替父报仇,也要走科考的正路,参军不是舍本逐末了嘛。”

    胡家豪也附和道:“就是。叶老弟啊,我以前就是辽西的军户,那叫一个苦啊,只有中了进士功名,申请去边疆授边,以后才有机会杀鞑子报仇。”

    叶平治低头说道:“仇深似海,我当时也是没办法,只能想到参军一条路了。”

    胡家豪问道:“之前在东厂不好问,你又是怎么参军参到了锦衣卫来?”

    朱希义抢着道:“我知道。两年前在南城校场大阅兵,陆炳陆公去校场挑人,当时就一眼看中了叶老弟。”

    胡家豪打趣道:“叶老弟这个文弱书生,怎么看叶老弟也不像是符合锦衣卫条件的样子啊!”

    朱希义说道:“诶,这就是选中他的原因了。好好的一个秀才放着功名不去考,跑去参军,陆公也不解啊,问他,他就说为了参军杀鞑子。陆公一听这话,甚是惊诧,不想我大明竟然还有如此一腔热血的意气书生,就把他调到了锦衣卫。”

    胡家豪听完,钦佩道:“原来叶老弟是被陆公赏识的人才啊,只是……可惜了。”

    叶平治没答话,盯着朱希义看了半响,惊讶地说道:“我想起来了。当时朱大哥就在陆公旁边。”

    “哟,叶大人好记性啊,才想起来呢。”

    叶平治有些不好意思,说道:“是我不好,我没认出来,我罚,我罚。”说完兀自喝了一杯。

    朱希义问道:“胡老弟是怎么从辽西边军来到锦衣卫的?”

    胡家豪也叹了口气,说道:“以前真是苦命啊。我们家是军户,当地守备大人把所里的田屯全贪污了,让军户给他们种粮,四六分成,我们拿六成的收成。好在辽西土地广阔而又肥沃,我们起早贪黑的干,也勉强能过得去。”

    胡家豪想起以前的劳苦日子,不禁眼里含泪。喝了口酒,继续说道:“后来换了个守备,他一来就要求三七分成,我们只拿三成,这一下就没了活路。前两年还勉强活着,第三年实在撑不下去了,很多军户全家逃跑,被抓回来处刑。甚至有些人受不了苦日子,全家自尽,实在是苦不堪言。”

    “后来呢?”朱希义着急问道,“你把那个人的名字告诉我,我立马给他逮来京城,不得剐了他。这种赃官,坏我大明基业。”

    胡家豪笑了,笑说道:“要是个个向朱大人这样,何愁天下不平啊。我家当时也撑不下去了,偶然听说有位御史大人来山海关视察,我跑了两天两夜,足有三四百里,终于见到了那位御史大人,御史还算不错,收了我的诉告,又把我带回京城。”

    朱希义问道:“那你怎么进去的锦衣卫呢?”

    “朱大人别急嘛。”胡家豪喝了口酒,继续说道:“谁知道我进了京城后,就被抓进了诏狱,他们说我是诬陷长官,说我是逃兵。我只在诏狱呆了两天而已,竟然给我用了七八种酷刑,那两天简直如在地狱。但我我咬死了不认,只说是被守备所逼。后来,也是陆公知道了我的事,汇报给了陛下,陛下下旨严查,待案子查清后,守备斩头示众,我也被放了出来,然后陆公就让我入了锦衣卫,我全家也搬道了京城。”

    朱希义笑道:“这么说,我们还都受陆公大恩呢,来一起敬陆公一杯。”

    三人一起举杯,“敬陆公。”

    叶平治问道:“朱大人不是宗室吗?怎么也成了锦衣卫?”

    朱希义说道:“公侯子弟受荫封任锦衣卫职位,本就是朝廷规制。”

    胡家豪说道:“你应该吃喝不愁才对,来锦衣卫做什么?在家吃喝玩乐不好吗?”

    “哎,谁说不是呢?可我两个哥哥不准啊。先是让我进锦衣卫,又逼我做出点功劳,这不是强人所难嘛?我去哪立功去啊?”

    叶平治笑道:“所以,你把我拐来了?”

    朱希义狡黠地笑道:“这不是叶老弟刚升官嘛。何况,我是在帮老弟啊?”

    “怎么说?”

    朱希义问道:“你可知,锦衣卫有三种官?”

    胡家豪说道:“你说的是掌卫官、提调官、散秩官?”

    “对。胡老弟知道。叶老弟你想想,调你回北镇抚司,可说了是调任何职?”

    叶平治想了想,说道:“倒是没说,我也没问。”

    “那就对了。没说职务,不是掌卫官,又没有提调官收你,那你就成了散秩官,成了每个月拿几两银子的闲官而已。”

    叶平治思索了片刻,说道:“的确如此,还得谢朱大人提携之恩。”说完举杯。

    “诶,好说好说。以后得记得我朱大人的提拔之恩啊。哈哈哈。”

    “哈哈哈……”

    说完三人举杯共饮。

    两坛三斤装的酒,三人渐渐喝得见了底。叶平治此时已喝得摇摇欲坠,胡家豪一张大黑脸透着红光,扶着叶平治下得一楼。掌柜的立马迎道:“三位大人喝好了?”

    叶平治醉醺醺地说道:“多少钱?”

    “两坛五年陈酿,六钱,其他菜蔬算您两钱,共八钱银子。”掌柜的满脸堆笑。

    叶平治从怀里摸出钱袋,拿出两颗碎银子。掌柜的正待接住,胡家豪一把抢过,掂了掂,说道:“这里起码比八钱多了四五分,拿剪子过来剪开。”

    掌柜的立马恭维道:“三位大人今日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日后必定前途无量,小的先在这里祝贺了。”见胡家豪没有反应,立马从柜台上取下一只卤鸡,说道:“这只鸡就饶给大人了。”胡家豪把银子扔给掌柜的,拿了卤鸡,将绳子套在叶平治手上,扶着往店外走去。

    初秋日间烈日当空,晚间秋风渐凉,此时已是黄昏。

    朱希义也喝的高了,走路歪歪斜斜的没有章法,被凉风一吹,酒也只醒了个半分,说道:“胡老弟,你明日和叶老弟一起来衙门。”

    胡家豪应到,扶着叶平治往宣武门外走去。朱希义自回本家。

    三人在锦衣卫衙门又会如何,请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