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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放榜

    八月二十一日,贡院门口的墙上终于贴上了此次顺天府乡试中举的名单。对于等待的学子而言,虽只晚了十二个时辰,却如同等待了十二月一般。

    此次恩科顺天府乡试终于开榜,围观学子们无不欣喜雀跃,然而迎接他们可不一定是好消息。

    榜单前,有人胸有成竹,有人忐忑不安。人群中时而爆发出一声大叫,接着大笑不止。时而一声长嚎,接着嚎哭不止。

    坐在一旁茶摊喝茶的朱希义,看的不亦乐乎,问道:“叶老弟,若是你来参考,现在是哭还是笑呢?”

    叶平治说道:“这哪说得准,文章好坏全凭考官一人好恶而已。不过,大概我是不会哭的。毕竟我才二十出头,以后有的是机会。”

    朱希义指了指贡院广场,乐道:“你看他,哭的那个惨,一定没考上。”

    叶平治顺着手指的地方看去,果然一名留了胡须的学子跪坐在地上痛哭。叶平治不忍心嘲笑,说道:“朱大哥莫要如此,对于读书人来说,多年苦读不易。若是屡考屡落,着实伤人自尊,甚至有想不开自杀的。”

    朱希义知说错话,解释道:“我绝对没有嘲笑的意思,真的。只是想不明白他为何如此伤心。”

    “科考是唯一正途,中与不中都足以摧毁人的心智。越是年长之人,越是如此。”

    朱希义又指着那人说道:“你看,别人怎么跟他拱手?像是在道贺。莫不是考上了?那他哭什么?”

    叶平治笑道:“较为年长的学子,一旦考中,先是一喜,再是委屈。”

    朱希义不能理解,问道:“中了还委屈?

    叶平治说道:“是想到自己多年来的寒窗苦读终于有了回报,以前忍受的委屈一下子全被激发出来,因而激动不已,痛哭失声。”

    朱希义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一旦中榜,多年来受的寒暑之苦、亲戚邻居的白眼和轻视,一时间全都汇集一处,犹如大河决堤,万均河水汇于一处。如此,鲜有不哭的。”

    朱希义笑道:“莫非叶老弟中秀才的时候,也是如此。”

    “那不至于。当时也就考个秀才而已,用不着痛哭。”

    朱希义看了一会儿,说道:“你看看,那个哭的人是不是曹元?”

    叶平治见那人站了起来,正往茶摊边靠近,渐渐看清了来人面目,正是曹元。

    朱希义站了起来,拱手道:“曹兄,幸会幸会。”

    曹元见是朱、叶二人,笑道:“朱兄、叶兄,幸会幸会。”

    朱希义招呼曹元坐下。叶平治说道:“恭喜曹兄中榜,可喜可贺。”

    “叶兄如何知我中榜?”

    “曹兄先是痛哭不已,现又满面红光,自然是中榜之像。”

    曹元脸上有些发热,笑道:“让两位朋友见笑了。不知朱兄、叶兄成绩如何?”

    朱希义抢先道:“别提了,都没中。”

    曹元说道:“两位公子,一位镇定自若,一位云淡风轻,想必是不愁进身之阶。”

    叶平治担心身份暴露,急忙说道:“哪里,科考是唯一正途,哪能不愁?只是不中也无可奈何啊!”

    朱希义压根不搭话。

    曹元见此情况,只道是朱希义不用担心钱财,自是不把科考放在心上,心中不禁隐隐生出些嫉妒。

    叶平治问道:“曹兄交友广泛,此次科考可算公正?”

    曹元思索了一番,说道:“前三甲我是都认识的,人品才华俱佳,绝无疑问。”

    “其他的呢?”朱希义迫不及待地问道。

    “其他的嘛,中举的人多,某也不是个个都认识。不过,某认识的人中确有才华,而未中举者,唯独叶兄而已。”

    叶平治赶忙说道:“曹兄高看了,在下年纪尚轻,诗文恐怕入不了考官法眼,中不了也属正常。”

    曹元说道:“叶兄过谦了。”说完后看了看周围,轻声说道:“三盘鲤鱼的事,你们没有牵涉吗?”

    朱希义笑道:“你看我们像是有事吗?”

    曹元心生疑惑,接着说道:“刚传出此事时,还担心是某害了朱兄、叶兄。原来早已跳出乾坤圈了?”

    叶平治说道:“其实,我们压根没点。曹兄忘了?朱兄喊了三盘鲤鱼后,又让店小二准备流水席去了,因此这三盘鲤鱼店小二根本没上。”

    曹元恍然大悟,说道:“原来如此。古人云‘只可直中取,不可曲中求’,真乃至理名言。”

    叶平治笑道:“可不是嘛。曹兄,中了举,何时庆祝?”

    曹元笑道:“原本没定,叶兄如此说,那就暂定后日明皋楼,还请朱兄、叶兄一定赏光。”

    朱、叶二人应承下来。曹元拱了拱手,自顾离开了。

    朱希义问道:“你有没觉得他变了?”

    “是比前些日子瘦弱了一些,眼窝也塌陷了。”

    “不是。我是指说话的语气,神态。”

    叶平治笑道:“那是自然,他已经是举人了,我们还是秀才,可不比我们地位高了嘛。俗话说,贵易友,富易妻。”

    朱希义点了点头。接着问道:“盯了这么久,看出什么问题没有?”

    “没有。你今早说刘三还未招供,童观也未说实话。我们也只能希望能审出个结果吧!”

    朱希义又问道:“刚刚曹元说,后天设宴,为什么等后天?今明两天都可啊。”

    “按规制,今晚顺天府设宴款待新中举子,明日他们还得一起去拜见主考、同考。”

    “哦,科考规矩还真多。他说此次乡试还算公正,是不是等于说,我们立了功?”

    叶平治看向朱希义,反问道:“朱大人,你也在锦衣卫多年了,怎么还这么贪功啊?”

    “我是不贪功,你们也不贪?要是饿不贪,我就上奏把功劳让给审案的那几个。”

    “我没问题啊,就怕其他几位兄弟会让你见见红。”

    “哈哈哈,我看他们谁敢。”

    “说真的,不玩笑。我们立不立功是小事,其他兄弟都盼着呢。你带过来的周五斤,年纪与你不差,才是小旗。胡家豪也差不离,还只是校尉。其他人也都等着立功。”

    朱希义想了想,说道:“行,我找机会跟二哥说说。”

    “都督大人一向秉公办事,现在去求他必定无用。等司礼监的准功批文来了,再去求不迟。”

    朱希义点了点头。

    叶平治说道:“贡院已开,盯梢已无用了。我们回去吧!”

    北镇抚司内,严绍庭主审,喝道:“带刘三。”

    两名校尉把一名浑身是血、蓬头散发的犯人带了上来,往地上一放,刘三直接倒地不起,校尉们又伸手扶着他跪直了。看此情形,刘三受刑不少。

    严绍庭一拍惊堂木,问道:“招吧!你的考题哪来的?字眼又是谁买给你的?”

    刘三只是低垂着头,不说话。

    “如今顺天府科考已然放榜,再不招,你可就没机会了。”

    见刘三毫无反应。严绍庭又说道:“榜单一出,若有人对中举学子的才学有疑问,必定要去都察院上告,到时候你的供词就无关紧要了。”

    刘三嗫嚅道:“说出来,能保半条贱命吗?”

    “汝罪甚重,如何判决自有三法司定案。本官或可保你不受酷刑。”

    刘三微微点了点头,声细如蚊,说道:“郑鸣、谢刚。”

    旁边的校尉听得真切,又大声复述了一遍。

    严绍庭问道:“可是同考官翰林院侍讲郑鸣、翰林院侍读谢刚?

    刘三微微点头。

    严绍庭笑道:“早说不就结了?”转身对记录官道,“速速密封呈给司礼监。”

    不到半个时辰,司礼监的回复便到了,督促北镇抚司速去捉拿。

    严绍庭让属下两个百户去刑科取来驾贴,再分头拿人。

    未及午时,夏承恩和谭凯便分别带来了郑鸣、谢刚二人,又留了人看住犯官家属。

    严绍庭见人拿住了,也不急着审案,只是将两人关押后,便称回家用饭。

    小办公署内的朱、叶二人听闻审出了幕后主使,先是一惊,又听闻是两名同考官,不觉有些失望。

    朱希义说道:“放榜了才招供,还幕后指使,呵。”

    叶平治说道:“平民百姓进身之阶本就不多,毁了科考正途,等于毁了百姓进阶之路。于国而言,科考舞弊不断,实乃致乱之源。”

    “如何说?”

    “你听说过唐末的黄巢吗?屡试不第,因而憎恨朝廷不公,之后起兵造反,大唐因此而亡。”

    朱希义身为宗室,听到此言,心头顿时火起,说道:“坏我朱家根基,我去砍了他们。”

    “砍了谁?”

    朱希义“嗯?”了一声,说道:“当然是……”本想说是考官,又明白过来主使之人另有他人。

    朱希义正色道:“我虽位卑,也绝不愿看着太祖创立的大明毁于一旦。”

    “天下若治,当除奸佞。”

    两人说完后都沉默了。

    此时沉默的两人,在心里都确立了一个不能说的目标。

    过了午时,听说严绍庭要审问犯官,朱、叶二人赶忙前去审问大堂屋檐下旁听。按制,没有授予审问之权的锦衣卫官员是不可旁听的,然而此时朱、叶二人也顾不了许多。其他锦衣卫见朱希义来旁听,都知道他是掌锦衣卫事都督朱大人的三弟,权当没看见。

    堂内严绍庭问道:“堂下何人?”

    “犯官翰林院侍讲郑鸣。”

    “知道为什么拿你吗?”

    “犯官知道。”

    “招了吧!招了不受皮肉之苦。”

    “犯官愿招。顺天府乡试前,供给官童观私底下跟我说,若是卖给他考题,一份五百两。犯官当时利令智昏,答应了下来。”

    “童观可说是自己偷看来的?”

    “回大人,犯官与童观本就不熟,一开始也是拒绝的,也担心他说出去。他就赌咒发誓,绝不外传,又提前给了现银。”

    “他不招出你来,就因为怕赌咒应验?”

    “考题是你卖的?”

    “是犯官卖的。进入贡院后,众考官商议考题时,我拿到了张大人给的考题,便默记了下来。回房后写下来交给了童观,至于他怎么传出去的我就不得而知了。”

    “字眼也是你卖的?”

    “回大人,字眼犯官没卖过。”

    “来了北镇抚司,还敢嘴硬?”

    “大人明鉴,犯官确实只卖了考题。大人也说了这是北镇抚司,犯官不敢不认,只是这字眼,犯官真的没卖过。”

    “让他签字画押。”

    不一会校尉将郑鸣带了出来。

    朱、叶二人对了一眼,似乎全未动刑,连杀威鞭都未打。

    堂内严绍庭说道:“带谢刚。”

    谢刚也是有问必答,先是否了卖考题之罪,后认了卖字眼之罪。

    朱希义给了个眼色,两人退了出去,回到小办公署。

    叶平治问道:“以前也是这般审问犯官?”

    “怎么可能?你没见前几天,那些人哪个不是被打的半死?”

    “他们就这么干脆的认了罪,于理不合啊!连个主使都没说,听起来只是刘三勾连他们出卖考题,那昨天的老鼠怎么回事。”叶平治有些激动,语气中显得很是气愤。

    朱希义听出了言外之音,说道:“他们都是翰林院的清流,平时都是借贷度日,有机会捞钱便捞一把咯。何况,一只死老鼠,定不了谁的罪。”

    “认的太干脆,反而显得刻意。即使他们招供属实,也说明他们早有准备,背后之人早已料到会有如此结局。”

    “仅仅凭一个乡试舞弊案,是不至于牵涉上层的,我在锦衣卫的时间比你长,看的比你多,只要底层认了罪,自然就结案了。”

    “就这么放过他们了?”

    “有句话叫欲速而不达,你越着急,越办不成,得慢慢来。要是那么简单,这十几年来还会死那么多人?”

    叶平治看向朱希义,眼神深邃,然后沉重的点了点头。随即说道:“不对啊,欲速则不达,这类话不应该出自你口啊。”

    “哈哈哈,好歹我也卖弄一回。”

    然而时局却并不像朱、叶二人想的那样能快快结案。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