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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追赃

    司礼监内,黄锦收集了北镇抚司呈上来的各类案犯供词,每份供词总结了一两句话,抄上奏本,急急往嘉靖寝宫而去。

    嘉靖皇帝一如既往的在打坐修炼,见黄锦行了礼,也不看奏本,直接问道:“审出来了?”

    “回圣上,郑鸣、谢刚他们认了。一个卖了考题一个卖了字眼。”

    “刘三怎么知道是哪两个人呢?”

    “回圣上,刘三供认,是他联合供给官童观去买通的郑、谢两人。”

    “赃追到了吗?”

    “回圣上,郑鸣家的五百两已全数追获。谢刚家招供受赃五百两,但只查获一百余两,其余赃银,谢刚只说是还债了几十两,少的那些也不知在何处。”

    “是不是也取妾了?”

    “回圣上,谢刚是进入贡院前一天受的赃,应该来不及取妾。”

    嘉靖皇帝低沉地说道:“桌上有几分弹章,你去看看。”

    “是。”

    黄锦拿起御案上的奏本,一一看了个大概。一份是弹劾张居正主考不正,一份是弹劾礼部选人不佳。

    黄锦后看完后不敢说话,只说道:“北镇抚司呈上来的供词中并未牵涉张居正。”

    “主考张居正和钟理,御下不严,致使属下舞弊贪赃,罚俸禄半年。”

    “是。”黄锦拿起朱笔就在奏折上按嘉靖皇帝意思批示。

    “礼部选的两位主考得力,然四位同考却有两位贪赃舞弊,推荐主考官之礼部右侍郎降级外放。”

    “是。”

    “批复户部,督促各地尽快把秋粮收上来。下半年的盐税也不可拖。两淮的盐税越来越少了,派些人去查查。”

    “是。”

    “戚继光在福建打的太好了,下旨嘉奖,让翰林去写。”

    “是,奴婢明白了。和派去江淮的人,一并派去福建核实。”

    嘉靖皇帝没有回复这句,自顾说道:“其余奏本,朕看过了,你拿去批红就是。”

    黄锦行了礼,却不急着离开。

    果然,嘉靖皇帝缓缓说道:“除两翰林外,乡试舞弊案其余人等就不交三法司了。把那些舞弊学子们都放了吧!”

    黄锦回道:“奴婢记下了。”

    “刘三贿赂考官,勾连学子舞弊,罪大恶极,处死。童观,处死。”

    黄锦心自明了,回道:“奴婢明白。”

    “那两个翰林院的,赃没追着,先放着,再查查吧!”

    黄锦见嘉靖皇帝闭上了眼,双手抱圆,开始运气,便想着轻声退出。

    刚退了半步,嘉靖皇帝悠悠地说道:“你说徐阶能掌得了朝廷吗?”

    黄锦哪敢回答这种问题,只得回道:“徐阁老老成持重,在朝廷中颇有清望。”

    “一个恩科乡试,要不是厂卫提前侦知,还不知道会闹成什么样。”

    黄锦见嘉靖皇帝语气中微微有些气愤,连忙说道:“自古以来,历次科考都免不了有些瑕疵。此次恩科,幸赖圣上如天之德,使科考公正得以维护,万千学子进身之阶得以畅通。今日放榜后,坊间皆言圣上英明。”

    嘉靖皇帝脸上又慢慢浮现了一丝笑容,说道:“厂卫还是得力的。你拟个立功的单子和提拔的名单过来。”

    黄锦立马跪下,说道:“奴婢替厂卫的臣子们谢圣上隆恩。”

    嘉靖皇帝微微笑了笑,摆了摆手。

    黄锦退这才出了寝宫,回司礼监草拟立功名单去了。

    次日,叶平治刚到锦衣卫衙门,朱希义便把他拉进正堂,关了门。

    叶平治问道:“怎么了这是?”

    “刘三死了,童观也死了。”

    “一夜就死了?怎么死的?”

    “怎么死的有什么区别吗?一个撞死的,一个割腕。”

    叶平治坐下后,思索了片刻,问道:“薛满父子呢?”

    朱希义说道:“这我二哥倒是没说。”说完,从桌上拿起一张信纸,看了一眼,递给叶平治,接着说道:“我二哥差人送来的,没说薛满。”

    “刘三、童观死不足惜,只是这个薛满父子为什么能活下来?”

    “哦,对了,那次去抓他时,你说那老头有问题,你当时怎么看出来的?”

    “我们平时去酒楼时,百姓尤恐避之不及,可他呢?不仅不怕,还能说出‘违制之举’‘夹带’‘明查’之类的话来,岂是寻常老头?”

    “你怀疑他还有隐情?”

    “我们去他家抓他时,他竟然直接服毒。可见,对于厂卫手段,他是知道的。”

    朱希义听了这顿分析,也点了点头,说道:“那我们去查查他。”

    “他服了毒,又在诏狱,就算没死也只剩半条命了。他会说什么?”

    朱希义反而劝道:“叶老弟,别多想了,这案子最多只能这样了。我二哥也说,留下两个翰林也是为了追赃而已。”

    叶平治虽有些不甘心,也知道无力回天了。

    朱希义又说道:“以后有的是机会。”

    叶平治点了点头,说道:“都督大人说,学子今天放归,我们去看看吧!”

    “行。我们去门口看看。”

    此时,锦衣卫门口一下子被丢出几十号人。

    个个头蓬垢面,双目无神。几乎每个人的衣服都被鞭子打成了烂布条,而破布烂衫上无一不是血迹斑斑。

    有些受的刑轻,还能走路,战战巍巍地一步一步慢慢离开了。有些受的刑重些,或被搀扶,或被架起一撅一拐地也渐渐离去。

    还有几人,被锦衣卫扔出门外后,仍旧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朱、叶二人躲在墙角处,侧目看着渐渐散去的学子们。

    朱希义摇了摇头,说道:“这几个是真不晓事。进了诏狱还敢嘴硬,结果被打成重伤,落得这般田地。”

    叶平治说道:“你朱三公子捞名声的机会来了。”

    “怎么?让我去扶啊?”

    “又用不着你亲自去,你用马车一个个捡起,把他们送回去就行。”

    “行,给你叶公子一个面子。”朱希义叫来一旁待命的周五斤,叮嘱了几句,周五斤点了点头,径直离开了。

    过了一会,朱希义的马车过来了,后面还跟了两辆。马车夫们把躺在地上的人,一个个的抬上车,三辆马车共装了八九人,随后便离开了锦衣卫衙门口。

    叶平治在这段时间内,一直在思索案情,看是否还有转机。

    待马车走后,叶平治说道:“我们去经历司看看档案吧!”

    “行。”朱希义知道叶平治还不死心,只得答应陪他一起去。

    然而经历司文书官却说,犯官被判削籍永不录用后,档案就会永久销毁,因此档案库里没有薛满的档案。

    叶平治只得无奈的摇了摇头。

    朱希义安慰道:“好歹知道了他是以前的犯官嘛。”

    叶平治又道:“我们去听审吧!不是还要追赃嘛。”

    朱希义只得陪同。

    审问大堂内,正在审问谢刚,主审者还是严绍庭。

    问道:“谢刚,上次你说不知道银两哪去了?这是要藏赃吗?”

    “回大人,犯官真的没有藏赃,我确实交给了贱内。”

    “你去他家,把他妇人带来。”

    “是。”匆匆跑出去一名校尉。大堂内顿时安静下来,无人说话。

    约摸过了一炷香时间,校尉带来了一名身材微微发胖,看样子年过三十的妇人。

    一进大堂,妇人双腿一软,自是跪了下去。

    严绍庭问道:“堂下何人?”

    妇人哆哆嗦嗦地答道:“回大人,犯官谢翰林之妻齐氏。”

    “汝夫言将赃银尽数交给了你?”

    妇人自锦衣卫进门,就知大事不妙,如今进了锦衣卫审问大堂,更是心惊担颤,一时忍不住啜泣了起来,边哭边说道:“回大人,老爷给了奴家五百两银子,其中还债用了四十余两。”

    “那其余银子呢?”

    “回大人,奴家把信息放在卧房钱箱里。”

    一名校尉拿上来一个一尺见方的箱子,问道:“是这个箱子吗?”

    妇人答道:“是这个箱子。”

    严绍庭一拍惊堂木,喝道:“箱子里只有一百余两,其他赃银何在?”

    妇人本就害怕,被这一喝,更是胆战心惊,顿时哭泣不止。断断续续说道:“回……大人,奴家……在家时还在,被……被抓到正堂……看管后,就……就……不知道了。”

    “混账,好狠毒的妇人,竟敢诬赖锦衣卫。来啊,拖下去,先打四十鞭子杀杀威风。”

    妇人顿时大哭,直直讨饶。

    两名校尉把人拖到院内,绑在木桩上,另一人提来一桶盐水,拿鞭子蘸了蘸,朝着妇人胸口就是一鞭。

    妇人作为官妇,哪受得了这种痛处,顿时叫的声嘶力竭。

    行刑校尉反而显得更兴奋了,一鞭又一鞭,毫不手软地往妇人身上打去。

    妇人被绑的不得动弹,只是口中叫屈,呐喊,讨饶。胸口的绸缎衣服被鞭子打成一块块的破布,一对白雪玉团失去了屏障,尽情显露出来。可邻玉兔刚露,一条长鞭便狠狠跟上,直打得条条血痕。

    待四十鞭子完后,妇人口中讨饶声逐渐减弱,头也垂了下去。

    两名校尉把人拖上堂去。

    谢刚跪在一旁大哭不止,直说是自己害了妇人。

    妇人慢慢缓了过来,跪直了身子,双手抱臂,遮住了带血的面团。

    严绍庭问道:“说吧,赃银哪去了?”

    妇人反而显得镇静了,说道:“原有四百余两,自锦衣卫进门后就不知道了。”

    “还敢诬赖?”

    谢刚见又要动刑,心自不忍,急忙说道:“大人,大人,我说,我说,我把他给了刘三了,刘三说是给大人物的买官钱。”

    “胡说八道,刘三已死,如何证明?你是想把罪全推到死人头上?”

    “回大人,犯官不敢,刘三说,大人物答应我升一级外放为官。”

    严绍庭本想再让人行刑,可转眼一想,刘三虽已死,但这番话怎么如此熟悉,怕审出意外来,只得先让人押去诏狱。

    朱、叶二人见暂时审完,只得先行离开。

    叶平治说道:“那妇人说的话,是真是假?”

    朱希义见左右无人,说道:“大概是真的。”

    叶平治惊讶道:“你为何如此肯定?”

    朱希义说道:“我来锦衣卫这么些年了,虽没让我办事,但各种道道还是懂的。”又看了一眼周围,接着说道:“借着抄家拿人的差事,不少人能拿就拿。不然,你以为凭这点俸禄,够谁吃的?”

    “锦衣卫俸禄已然不少,而且足米发放,为何还要如此?”

    “哪有人嫌钱多的?”

    “要是如此,那去抄家的人嫌疑不小。”

    “哦!难怪如此。”朱希义拍了一下额头,说道:“昨晚,我二哥说严绍庭手下百户,夏承恩抓了郑鸣,谭凯抓了谢刚。是在暗示我。”

    叶平治欣喜道:“都督大人见赃银不见,首先就想到了这点,在暗示让我们追查。”

    朱希义也点了点头。

    二人回到小办公署,叶平治叫来了胡家豪,和他耳语了几句。

    胡家豪回道“明白。”向二人行了礼,匆匆而去。

    朱希义问道:“只派一个够吗?”

    “胡大哥一入锦衣卫就去了东厂,追踪之事最是拿手。”

    “也是。其他人是护卫出身,打斗还可。”

    此时,诏狱内谢齐氏咬破了手指,拿出手绢,书曰:妾不忍去教坊司受辱。书毕,谢齐氏解散了头发,遮住了头脸,又解开腰带,系在诏狱的木栏上,用手扯了扯,把头套了上去。

    本想一死了之,然而临了又似乎有些舍不得,一时间哭的撕心裂肺。好不容易缓了过来,收住了眼泪,心自一横,身子转了几圈,待感觉脖子上的腰带勒得有些许窒息时,踢掉了垫在脚下的砖石。

    司礼监收到北镇抚司的犯官供词和谢齐氏自尽的消息后,黄锦叹了口气,提前去找嘉靖皇帝汇报。

    嘉靖皇帝正在修道殿内练气,黄锦捡重要的,把供词说了个大概,并未提及谢齐氏之死。

    嘉靖皇帝说道:“你去看看桌上的奏本,通政使司刚送来不久。”

    黄锦一一看过,还是言官的弹劾奏本。一本是弹劾郑鸣、谢刚二人,要求重处。一本是弹劾徐阶管部不力。

    嘉靖皇帝说道:“你怎么看?”

    黄锦知道此时的嘉靖皇帝内心正是拿不定主意,缓缓说道:“徐阁老多年来掌管礼部,从未出大纰漏,弹劾似乎过了些。郑、谢二人被钱财迷了道心,重处也不为过。”

    嘉靖皇帝缓缓平了气,说道:“朝局怎么看?”

    黄锦说道:“朝局自来需要稳定,不管怎么斗来斗去,总得有人办事才行。”

    嘉靖皇帝不置可否,说道:“郑、谢二人不用交三法司了。郑鸣抄家罢官。谢刚失赃,本人罢官流放,卖其妻妾入教坊司,还完放归。”

    黄锦答道:“是。禀告圣上,谢齐氏已在诏狱内自尽,是否安葬?”

    “为保其夫君名声及自身名节,自尽而亡,也是烈女。尸首交还谢刚,免了谢齐氏待罪之身,谢刚的流放之刑也赦了!全了他妻的心愿。”

    黄锦回道:“奴婢记下了,这就去办。”

    嘉靖皇帝又冷冷地说道:“下面的人要好好管管。”

    黄锦立马明白过来,说道:“奴婢明白。”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