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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五章 阿娘

    远在婺州的阮夫人本是在打着络子,对京中的事一概不知的,只当小闺女还与程行秋过着和美日子。

    要说那些书信,也俱是不曾送至阮府来,半路就叫程家的人给截了去。

    宦官领了新帝口谕来,一字一句传了话。

    阮夫人心口一紧,手中便松了下来,打了一半的络子掉在地上。她反复确认,“大人莫不是寻错了地方,我家女儿早嫁与了程家状元,怎可能——”

    怎可能与当今还有勾连。

    那宦官恭敬地道,“不会有错。正是阮氏女阮玉仪。”

    之后,阮夫人着人稍打点了行装,乘了宫里派来的船只,自水路北上,尽管心中生疑,却也不敢耽搁。

    舟临内岸,岸上往来行人阜盛,枯柳扬着枝条,寒风萧瑟。阮夫人弃舟上了车舆,只是并未直接往宫中去,而是打点通了随行的宫人,转而去了程府。

    她原理不清发生了何事,稍与随行的人一打听,方才知道原来其中还有着许多波折。

    她阮府不比从前是不错,可她好生将女儿交与程家,也不是叫他们如此欺负的。

    落梅轩。

    阮玉仪心中念着今日可以见着阿娘了,早早便醒来,再睡不去。于是干脆将木香唤进来伺候梳洗。

    描眉施脂已毕,木香拿着各色簪钗往她发上比。

    也不知是否是因着后宫不盛,女儿家用的钗环无处可赏去,这才盈余颇多。陛下榻上虽会并不见对小姐有何怜惜,但这些物件却没少往落梅轩送。

    她凝视着镜中人,轻声道,“就这支罢。”

    木香因把那嵌金的白玉簪往她发上戴,又佩上了同一副的头面。她着了件缎织掐花褶裙,并一鹅黄小袄,妆面也是清丽可人,全然不似已出了阁的姑娘。

    阿娘难得来京一趟,家中的事怕也本就够阿娘烦心了,她也不好再去报忧的。

    况天子脚下,阮家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帮不上她什么。

    怀中的兔子耸了两下耳朵,跳下了她的膝,窝进了它自己的小褥子里去了。它蜷成一团,不见那乌亮的眼睛,余下一身赛雪的白,倒真跟一团毛球差不多了。

    木灵进来,为它添上些吃食,“一天天不是在小主膝上,就是睡在这褥子里,也不见动的,总有一日胖得走不动道。”

    她咕唧了会儿,起身道,“今日阮家的夫人要来?奴婢倒不曾见过。”

    阮玉仪乐得有人与自己说起阿娘,唇角漾开笑意,“见了便知了。”

    正说着,便有宫人来禀,道是阮夫人已在外头候着了。她忙迎出去。

    遥遥见着那台矶下的身影,却又生了怯。近两年未见,阿娘虽衣着变了,但形容还是记忆中的模样,恍惚间还有些不真切。

    阮夫人柳叶眉,桃花眼,身形浓纤合度,虽年岁已长,可也不难看出年轻时的风韵。

    与阿娘告别时,她的话语在阮玉仪耳中一句句闪回。

    阿娘曾道,要与夫君好生相处,不可再小孩子心性。要照顾好自己的身子,或喜或忧,都半月给婺州家中去信一封。

    可是阿娘,她半句话都没能做到。且不说这些日子来,她已病几回了。

    从前她沉湎于程家大公子的噩耗,也没想着给家中寄去书信,后来即便去了信,也迟迟不见回音。

    她不知不觉间含了泪,一步步下了台矶。发上珠穗微微晃动,眼中泪珠倏地滑落。

    她搀起向她行礼的阮夫人,张了张唇,半晌才出了声,“阿娘——”

    全了礼数,两人才得以以母女的身份相处。

    阮夫人也委实是挂念极了她,连声应着,她拉过阮玉仪柔若无骨的手,上下打量,“我们囡囡出落得愈发漂亮了。”

    她还想说些什么,忽地瞥见阮玉仪脖颈上的红痕,声音凝了下。

    她的肌肤本就白皙,这点痕迹如红梅落雪,实在打眼得很。

    她并不知阮夫人注意到了这些。之前打算好的一切在真正见着阿娘是都全盘倾覆,她做不到强装坚强,只觉得委屈得厉害,哽咽着说不全一句话,兀自落着泪。

    她只有在阮夫人面前,才是卸下心防,浑身松快下来。

    一边的木香看得动容,招呼道,“外边寒凉,小主与夫人不若进了屋里再叙。”

    阮夫人自然是认得木香的,笑着颔首应了。

    北国一入冬,冷得也快,加之新帝又念着她畏冷,早早地便着人送来了银骨炭。阮玉仪思及这才方入冬,这会儿用得多了,后边更是不挨冻。

    于是屋内只燃了少许,可拢着热气,到底比外头暖和得多。

    木灵早备好了茶水点心,呈上几案。

    她悄悄瞄着阮夫人,暗道,这位夫人行动间的仪态,轻轻盈盈,如移莲步,倒真与小姐有九分相似。

    阮夫人四下看了一圈,温声开口,“看来当今是对囡囡有意的,如此我也好放心些了。”按说罪臣之妇是无法踏入宫门的,今上能破例点头,已是皇恩浩荡,足见他对她的殊待。

    况此处室宇精美,陈设摆件俱都全备,较鼎盛时的阮府还要华贵几分,如琳宫一般的。

    阮玉仪亲自为她斟了茶水,闻言手上一顿,“这些都是宫中规制,各宫俱是不缺的。”眼下母女相聚,她并不愿谈及他。

    她挑开了话头,“阿娘一路北上可还顺当,家中如何了?”

    “囡囡莫要担心,都还顺当。”阮夫人敛下眸子,只是家中男子都去了,也不过是她与唯一留下的那位姨娘,并一个丫鬟婆子勉强过活罢了。

    得亏靠着阮夫人母家接济,加上府中余下的一些银钱,府中生计也还算支撑得下去。

    随意谈着,难免言及与程家的事。

    于此事上,阮夫人心中有愧,自以为是她将女儿推向的火坑,“早知如此,不若一直留囡囡在府中的好。”

    原是想着给她寻了好人家,含着金玉长大的小娘子,不忍叫她习惯那般清苦日子。不想却错看了人。

    是怨还是欢喜,阮玉仪其实早淡忘了,与程家的事仿佛远在上辈子,“阿娘惯会哄人的,谁家姑娘会一直留在闺中呢。”

    多一个人,也多一张嘴,多一份用度。

    她不愿给阮府添了负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