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玄幻奇幻 » 朱雀桥下血衣冠 » 第十八章 谁能让我画地为牢

第十八章 谁能让我画地为牢

    当送走了余观鱼一行人之后,萧照终于又坐回了他的桌前。

    “客人都走了,我们现在也可以安安心心地吃饭了。”萧照坐在竹椅上,风吹动他的衣袖,竟给人一种洒脱之感。

    女子用眼看了一眼陶锅之内,而后又伸手在上边试了试温度,说道:“鱼汤凉了,要不要再温一下?”

    萧照尝了一口汤,点了点头,说道:“你都还没动筷子的,这鱼汤就凉了。鱼汤还是要热的才好喝。”

    女子便重新将炉子里的火升起来,将陶锅架在炉子上。

    待到将这一切都做完之后,她重又坐在萧照对面,拎起莲叶瓣方壶将对方的小盏斟满清酒,而后又给自己斟上一盏,浅浅饮上一口之后,方才说道:“今天先生给我的感觉似乎一直有意将庾会宗和商家的人,尤其是那位商姑娘牵扯在一起。”

    萧照也饮上一口,眼中带着笑意,问道:“你感觉出来了?”

    女子说道:“这很难感觉不出来。”

    “这么明显?”萧照再问。

    “不能再明显了。”女子再答。

    萧照将小盏落在桌子上,轻轻叹了口气,说道:“好吧。这确实是我想要看到的。我已经尽量只扮演一个引导者的角色,中间只提供一些信息,而后让他们根据这些信息自己寻求解决之道了。

    ”你知道的,别人给出的意见难免会让人有所疑虑,但若是他们自己综合各方面因素最终选择的解决之道就没有这样的忧虑。”

    女子听后恍然道:“难怪先生今日说了那么多。按照先生一贯的做法,都会直接在三两句话间将这件事给定下来。”

    萧照笑道:“解决一只鲤鱼又哪里需要我费这么多的唇舌,这一局都是做给庾会宗看的。从庾会宗重伤之后,到商梦被选作新娘,再到他们之间相遇到一起,去大明寺找老和尚,老和尚给他们一封书信,这已经是一个比较曲折却又自然的过程了。我自始至终都不曾出现过,是他们自己找上门的。甚至于,最后他们选择的解决方案都是自己找出来的,我并没有过度干预。这么看来,我对庾会宗实在是比庾元规要尽心多了。”

    “那先生不怕他们所选择的解决方案会和先生想要的并不是同一种吗?”女子此刻扮演了一个倾听者和提问者的角色,这是她所擅长的。当然,也只有萧照才能让她心甘情愿如此做。

    “那是因为你没有听过一句话。”萧照说道。

    “哪一句?”女子问。

    “这个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萧照答道。

    女子听后,细细思索片刻,并没有听出萧照所说的这句和他们之前聊的有什么必然的联系,于是问道:“先生这句话是否说得太隐晦了。”

    萧照说道:“非但不隐晦,而且是全无关联。我真正要说的是下一句:这个世上本来有很多路,切断其他的路,那么剩下的那些路便是我想要他们走的路。”

    萧照再进一步地说道:“他们当然可以提出不同的方案,可我也可以保证那些方案都是行不通的。那么最后能走的也就这么一两条,只要他们还是一个正常人,都能自己说出那条路该怎么走。”

    “那么现在他们选择的路是否是先生想要他们走的那一条?”女子问道。

    萧照摇了摇头,说道:“还不是,或者说还不全是。庾会宗恢复之后提剑去斩那只鲤鱼是我给他定好的。朱雀之卵从我那日在梧桐之下拿到手中,就是为了在今日能交到他的手中。至于商梦的假死之法,却不是我所满意的,我要的是商梦最好能够与庾会宗缔结婚约。”

    女子听后,不由生起一些疑惑,她说道:“据我所知,商梦和庾会宗是在今日才第一次相遇。而距离娶亲之日却不足七天,让他们在短短七天之内从两个完全的陌生人走到缔结婚约那一步是否太过仓促了。”

    萧照拿起小盏凑在唇边,低眼看了一眼盏内的清酒,吹了一口气,清酒立刻起了微澜。他指着盏内还在起伏的清酒,对女子说道:“就像这只小盏内的酒一样,若是将它藏在酒坛中,风吹不着,雨淋不着,那就是过上上百年,它还是古井无波。可我们若是将酒坛上的泥封拍开,将酒倒在小盏之内,这个时候我只需要轻轻呵上一口气,那就动起来了。”萧照笑道:“外部的力量能够加速一件事情的发酵,自然也能加速两人感情的升温。七天时间,未必不可。”

    女子明白了萧照的意思,说道:“先生接下来是要给他们二人施加一些影响?”

    萧照点头道:“庾会宗到此地之后,我不是一直都这么做的吗。”

    “那先生认为该如何施加这个影响力,并且能够确保不会起反向作用。”女子问道。

    “这世上哪有般般都尽如人意的。他们是有思想的活生生的人,如果二人看不对眼,我就是化身月老用一根红绳分别扣在他们二人的身上,也没法子让他们走到一起。我只能寄希望于商梦的纯真烂漫能让庾会宗稍稍有一丝心动或是好感,而庾会宗的那副姿容,以及今日我有意让他展现一番,这些兴许就能够让商梦生出别样的情思呢。”说到此处,萧照不由微微自嘲道:“枉我当时在寺院里还问老和尚是否懂得男女之情呢,现在想来真是对牛弹琴。庾元规这个做父亲的为了庾会宗的感情问题只怕都没下过这么多的心思,我这个做叔叔的倒是煞费苦心。瞧瞧这事,我要向谁说理去?”

    女子听后不由一笑道:“先生又要算计人家,又要嫌算计这件事太辛苦,这实在也是很没道理可说的。再者,先生一直说自己不懂什么男女之情,还要去问一问老方丈。可现在提到如何将商梦和庾会宗绑到一块去,又用了这么多心眼,耍了这么多花活,就连让庾会宗在商梦面前为了她的事而出谋出力,最后甚至连怒斩河神的戏码都安排上了,这不是妥妥的英雄救美的剧本?还说自己不懂男女之情?”

    “这也是我年轻时候多看了几本话本小说的原因,上面的路数就那么老几样。首先模样和身段要说得过去,这一点庾会宗实在是得天独厚了。再就是家世要好,潇洒多金,庾家在这方面更是顶级的。然后就是自古美女爱英雄,哪一个女子不是期望着在自己身处绝境的时候,会有一个脚踏七彩祥云,又英俊又洒脱的大英雄来拯救她呢?庾会宗当前就满足了上述的三点条件,这都拿不下商梦,那我就只能自认技穷了。”萧照这个时候充分展现了他的八卦天赋,听得女子又是噗嗤一笑。

    “听先生这么说起来,我倒是担心庾会宗这种出身名门的大族子弟会看不上商梦这样的小家小室的商人之女了。”女子的担心有她的道理,婚姻本就讲求一个门当户对,商人之女多半嫁给商人,农人之女也多半嫁给另一个种地的,大族之间互通婚姻,形成一个利益群体,以此稳固门第不坠。

    “可是庾会宗和商梦都还年轻啊。年轻人总是比成年人更容易冲动一点,看到喜欢的人和事就忍不住去靠近,想着拥有对方,门第和贫富在这个时候起的作用还远不如往后的多年。庾会宗这个时候差不多记忆全失,不再是多天前那副目中无人的样子,看起来甚至多了那么些悲悯和同情之心。这个时候的他既在他一生中最容易产生男女感情的年龄上,又没有父母在他身边拿礼仪和家族来拘束着他,我这个做叔叔的还在一旁推波助澜,怎么看怎么有戏。他尽可以凭着他的个人欢喜来做他想做的事,喜欢上他想喜欢的人,这该是何等的黄金时代啊。”萧照分析完之后,甚至说了一句王二的名言:“所谓的黄金时代,不正是想爱,那便去尽情地爱,想吃,那便去痛快地吃,想在一瞬间变成天上半明半暗的云,那便脱了这皮囊,摇身一变,化作那半明半暗的云吗。”

    “那先生花这么大的功夫,又是图什么呢?只是因为和庾会宗有旧?总该有一个合理的说法吧。”女子问道。

    “说法?”萧照先是自问了一句,而后似乎是思索了片刻,终于说道:“我将洛女困在这里十八年,现在的她已经成长到足以与我一战的地步。当然,我若是想再困她几个月几年,也不是不可以。但那样没什么太大的意义。当年布下的那些封印已经陆续失去了效力,庾会宗这一次进入此地,对于那些封印又是一个极大的损耗。既然留她无益,那么放她离开便是。”

    “至于庾会宗,我说过之前的他就像是一柄出鞘的剑,我要亲自为他打造一只剑鞘。而现在,他已然剑在鞘中,在他离开我的视线范围之前,我总要看一看这只剑鞘是否损害了他的锋芒。那只鲤鱼,商梦,甚至这整座江城的百姓,都是我用来试他锋芒的工具。一柄无鞘之剑我固然不喜,可若是入了剑鞘便失去了原有的锋芒,我要来又有何用?我要的从来都是在鞘则藏锋,出鞘则杀人的一柄绝世之剑。”

    女子听到萧照这个解释才觉得这才是他所认识的先生,萧照又岂会单单因为和庾会宗有旧,就曲意安排这么一个阵仗出来。

    他总该图谋一些什么才说得过去:让庾会宗失去记忆不是目的,让庾会宗和商梦产生情感不是目的,让庾会宗掺和进娶亲之事,斩杀河神也不是目的,这几样对于萧照来说甚至一点意义都没有,有那样的闲工夫都不如他花心思钓上一只鱼,酿上一坛酒。

    那么什么才是目的?

    自然还是庾会宗。

    萧照将庾会宗从那座平湖之中捞起的时候便说过:你的命归我了。

    萧照做这一切,不正是要将庾会宗打造成一柄锋芒无匹却又懂得藏锋的利剑,一柄掌握在他手中的利剑!

    萧照这个时候轻轻饮下盏中的酒,看着庭院中的落花,笑着说道:“谁能让我画地为牢。洛女?老弋阳侯?庾元规?又或者是建康城中的衮衮诸公?”

    他将小盏重又搁在桌上,继续说道:“像我这样的人,又怎么甘愿自堕牢笼之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