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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洞箫

    到了前半夜他还能在客房中睡上一觉,但到了后半夜之后,他就被一些声响给惊醒了。迷迷糊糊中一看,一根枝条居然顺着支开的窗户伸进了他的客房中,这让他整个人瞬间吓得清醒过来。他第一个想法是这个梧桐有古怪,自己需要赶快离开这里,但随即又想到纱幕之后的那张惨白的脸,就打消了这个想法。

    他不是一开始就做巫祝的,他的前任,也就是他的亲哥才是原本的巫祝。巫祝也讲究一个传承和世袭,他哥死后应该他的侄子做巫祝,怎么也轮不到他。可后来发生了一件事,具体也说不清楚,据说是他的哥哥拂逆了那位的意思,结果第二天全家都消失了,至今不知所踪。

    当有人找上他时,他正在一个瓦棚下玩骰子。对方告知了这个消息,他先是一阵震惊。继而对方说明来意,让他继任巫祝,他转而一阵欣喜,他伸手一把摸过放在一旁的破帽子,用手弹了弹上边的草屑和灰尘,而后往头上一戴,笑道:我这就去上任。

    有他哥哥的前车之鉴在那里放着,他又如何再敢挪动脚步,只得硬着头皮在客房中熬了一夜,中间又喊了几次喽啰进来,将山上的情况传下山去。

    好不容易等到了天明,一夜之间,整个大明寺都变了一个样子。索性,这株梧桐似乎只在晚上才会疯狂生长,到了白天就几乎看不出什么异常了。

    巫祝看着从客房中出来的年轻人,见他朝自己一点头,再看对方的那间客房,屋顶处都破开一个大洞,梧桐枝叶已经侵入了房间里。

    巫祝不由好奇这个年轻人的来历。虽说这些年他被酒色掏空了身体,已经不像当年那样为了赢几个钱而穿梭于江城的每一个耍钱的摊子,认识的人少了许多。但江城中的一些有权有势或有钱的人家他还是了解的,这年轻人只看外貌就知道不是小户人家,他虽没见过对方,但说不得就认识对方的家长。

    巫祝因为有阴郁男子压着才一夜没跑,这年轻人又是因为什么一直待了一夜,就连头顶房顶处戳了一个窟窿也要留在屋里。看来不是简单的人,想到这几日他见的几个人个个凶悍无比,他便决定不去惹这个年轻人,而是找来一个喽啰将这个年轻人的事情也报知给纱幕中的人。

    ......

    余观鱼并没有多去理会巫祝,他从已经破坏的山门中走出,直接下山,见到一些梧桐的根须在不同之处破土而出,一直到山脚之下都是这种情况,由此可知这整座山只怕都被梧桐侵蚀了。

    他快速经过平湖,朝平湖中的那座亭子处望了一眼,昨日他正是在亭下见的云清。

    至于平湖之下,那些裹在油脂或是蜡中的新娘也不知有什么动静,或许此刻还在那座水下大殿之中栖息着吧。

    不多时,余观鱼再次敲开了萧照府上的大门,是萧照亲自开的门。

    “想到你这几日都要来,总是不能一直粗茶淡饭地招待你,今天一早我就让她去集市上买些吃食回来。”萧照简单地解释了两句,而后将余观鱼让进门来。

    余观鱼看着走在前边的萧照,他从心底里不愿意相信这么个儒雅的中年人便是主导这一场悲剧产生的谋划者。但他也明白,没有谁真的会将好和坏写在脸上。

    有人说相由心生,这虽有一些依据,但意思更多的是,一个人过往的经历会在他的面相上有所呈现。比如生活优渥的人往往面部线条比较柔顺,生活艰苦的人则生硬许多,这二者连笑起来都有很大的不同。若是真能从一个人脸上就看出是好是坏,这世界该是何等的简单。

    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向使当初身便死,一生真伪谁复辨?

    余观鱼随着萧照走上一座小桥,桥下流水潺潺,萧照立于桥上,衣袖随风而动,他的发间竟已生出些许的白发。

    “昨日我送你的那本书翻了一些吧?”萧照看着桥下的流水,水中有几只黑色的鱼苗顺着流水游过,萧照笑问:“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可以和我说一说的。”

    余观鱼回道:“昨夜寺里发生了一些事,一直有动静,横竖睡不着,就干脆将书翻完了。的确有几个问题。”

    萧照一听,便好奇道:“寺里有动静?”

    “那株梧桐在一夜之间已经将根须占据了一整座山。我的房顶也被戳出一个洞,掉了几块瓦片,这哪还能睡下,就一夜没合眼。”余观鱼说道。

    “看来大明寺的老方丈要重新找个山头来居住了。”萧照说道:“不过梧桐当前的情况倒是对于朱雀之卵的孵化有一些好处。”

    “那株梧桐真的只是一株梧桐?”余观鱼问道。

    萧照一听,又是一笑,反问道:“如果梧桐不是梧桐,那会宗以为那是什么呢?”

    “我昨日回到山上,见到了一个身穿巫祝衣服的男人,他在寺里等了一夜,中间还叫来几个人一直往山下传消息。他似乎正是冲着这株梧桐而来。”余观鱼说道。

    “整个江城只有巫祝才会穿巫祝的衣服,而众所周知,巫祝是那只鱼的使者。他既然来到了山上,那就说明他是受了那只鱼的指派,替它看着梧桐。”萧照顺着余观鱼的意思说下去。

    “按照萧叔给我的那卷残旧帛书上的说法,这株梧桐是孵化朱雀之卵的一个前提,那么身处江城上千年的河神又是否知道这中间的秘密。如果他知道了,那么巫祝前往大明寺观看那株梧桐,目的又是什么?破坏梧桐,让它无法复苏?那为何一直留到今日,不早早将其伐去。”余观鱼说道。

    “那株梧桐可不是它想伐便能伐去的。”萧照说道:“在更早之前,这只鱼还没有修炼成精怪以前,这座江城之中还存在着更加凶残恐怖的凶兽。据说是上古那些传说中的妖兽的后裔,虽然破坏力和妖力远比不上妖兽,但也是统御一方的霸主。这株梧桐是在那只凶兽陨落之后扎根在山上的,那个时候大明寺还没有建立,甚至佛教还没有传到中土。某一天一个云游到此的僧人一眼看中了这地方的山水,于是停下脚步,通过周边百姓的施舍而建立了最初的大明寺。之后香火渐渐鼎盛,寺院也几经扩建,终于有了如今的布局。梧桐之下既然藏着能够压制那只鱼的朱雀之卵,有朱雀之卵的庇护,它想要伐去梧桐又岂是容易的事?”

    余观鱼听后觉得这倒也说得过去,如果朱雀的孵化环境这么容易被破坏,那朱雀岂非再也无法重见天日了。

    “昨日我回去的途中见到一个女子,她和我说那株梧桐并不是梧桐,而是一只巨蛇。”余观鱼居然直接将那个女子的存在说了出来,他要看一看萧照听后的反应。而这个时候,他的手已经放在了他腰间的那只洞箫之上。

    “一个女子?”萧照听后只是表现出略微的好奇,他而后一笑道:“她有说她是谁吗?”

    “云清,白云的云,清水的清。不过想来可能是一个杜撰的名字。”余观鱼此刻尽量保持着情绪的平静,他感觉到他有抑制不住的紧张。

    “云清?原来她叫这个名字。”萧照居然有一种恍然之感,他说道:“当年的老弋阳侯应该一直这么喊她的。”

    “她除了和你说了梧桐的事情,应该还带你去见了一些东西吧。”萧照转过脸来看着余观鱼,笑了笑道,随即他的视线落在了余观鱼腰间的那只洞箫之上。

    余观鱼这两日从萧照这里了解了大量的信息,不仅仅是琅琊王家和颍川庾家,还有对方不止一次提起过的弋阳侯这个明显是爵位的称呼。

    当前萧照既然将云清与老弋阳侯联系起来,余观鱼可以很容易地联想到这个女子和那个洛女有关。他在之前曾见过庾会宗面对洛女,知晓对方的大致样貌,绝不是昨日的云清。那么他是否可以猜测,云清和洛女存在着某种联系。

    萧照在江城之中布下了局,想要推进这个局的进行就需要一些助手或者棋子,就像余观鱼当前就是这个局中的一枚棋子一样。洛女既然有与萧照相抗衡的能力,又岂能一直袖手旁观,定然也有自己的谋划,那么云清作为她选定的棋子这个说法似乎就合理很多了。

    萧照看着余观鱼腰间的那只洞箫,问道:“这是云清送你的?我能不能看一眼。”

    余观鱼问道:“萧叔不怕这是针对你的一种手段?”

    “虽说陌生人的东西不能乱拿,但那是说给小孩子听的。”萧照朝着余观鱼笑道:“我已经足够的成熟了。我的这只手握过剑,提过头颅,不管是墨水还是血水都沾过。这只是一只洞箫,又能奈我何呢?”说完,他摊开手掌,等余观鱼将洞箫送到他的手上。

    余观鱼见到此刻的萧照,看他一脸的平静以及话语中传达出来的自信,原本形成的一些想法再次被打乱了。

    他花了一夜的时间将乱如麻的线头一一整理清楚,试图给自己找出一个合理的推测,一些想法就在昨夜有了雏形,他认为自己似乎理解了些什么。

    可现在当他再次站在萧照的面前,拿出巨大的勇气去将女子的存在说给对方听,对方却始终都表现得一脸平静,没有自己想像的一丝错愕,这让他再次怀疑他的认知是否还是错误的。

    余观鱼将腰间的那只洞箫送到萧照的手中,昨日的云清告诉他只需要将这只洞箫带到萧照面前,剩下的就交给她。

    余观鱼此刻全身都紧张无比,他的视线始终落在那只洞箫上,他要看看变故的发生。

    萧照轻松接过那只洞箫,在手指间转动一圈,而后放在眼前看了一眼说道:“你可知道洛女这些年一直想见我,却一直都未见到我,是因为什么?”

    余观鱼听后一愣,他之前自然听萧照说起过洛女。萧照甚至将不能亲自出手斩杀河神的理由解释为怕洛女瞬间降临在他的身边,他就不得不与其一战,进而毁了江城。

    余观鱼想了想,说道:“萧叔一直在躲着洛女,想来是有某些遮蔽的方法,能躲开洛女的追踪。”

    萧照说道:“正是如此。我这萧府在你眼中似乎一直都在此处,其实不是的。它每时每刻都在移动方位,洛女想要探查到我的存在其实并不难,只不过这中间始终存在着时间差。当她知晓我在此处时,她寻过来时我已经在下一处了。”萧照看着余观鱼道:“这些年来到我府上的人并不多。对于你来说很稀疏平常的一件事,在其他人那里却要费尽心机。就比如你随时都能到我府上一坐,但洛女却不行,她虽然远比你强大,但不行就是不行。这个世上能力固然重要,身份其实更重要。当年的惠帝不过是一个痴愚之人,可他只要在位一天,全天下的人都要围着他转。不管你天资无双,还是智谋绝伦,见了他都只能选择跪拜。这便是身份。”

    萧照看着手中的洞箫,说道:“很多事情,耳听为虚,眼见也未必为实,但总是要见上一见的。云清让你将这只洞箫带到我面前正是为了确定我的位置,她此刻已经在这座府上了。今日就不妨让你看一看什么是真实,什么又是虚幻。”

    当萧照说完这些话的时候,一道极其明亮的光芒自他手中的那只洞箫之上散出,萧照见后随手将其一掷,那只洞箫被其抛下桥去。

    余观鱼看着这些变化,不由心中一凛,他知晓云清来了。

    只见那只洞箫即将落入水流的时候,一抹青色蓦然出现在空中。那抹青色在刹那之间展开,青色之中先是出现一只雪白的手掌一把抓过洞箫,而后化作一个女子。云清此刻已然娇俏地立于流水之上,青衣楚楚,足尖微入水面,惊动底下的游鱼。

    萧照看着桥下的女子,笑着说道:“连这几日也等不得了?”

    女子则抬头望着桥上二人,她的目光先看了一眼余观鱼,说道:“你不错。”

    而后,她将目光转向萧照,只听她说道:“你已经困不住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