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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洛神赋图

    女子说道:“先生这么关心庾会宗的感情问题,不会真的要为他找上一门亲事吧。”

    萧照这个时候笑道:“等此间事了,庾会宗就要回到建康城去,他好不容易来一趟,我哪能让他空手而归。他以后要走的路,我来给他铺,他以后要迎娶的那个人,也由我来为他选。庾元规只不过是他的爹,弋阳侯也仅仅只是领他入修行之途,可他的命却是归我的。我要为他斩掉身上的一切束缚,从此只归我一人束缚。”

    女子听后便问:“可庾会宗已经怀疑先生了,我们又能做些什么?”

    萧照走到一张书案之前,他从一旁的画轴上拿出一卷画纸,摊平在桌面之上,说道:“他不信任我,自然也不信任云清。我之前便说过,这个世上本来有很多路,我们只要斩断其他的路,那么庾会宗就只能走剩下的那几条了。这和他信不信任我一点关系也没有。”

    女子见萧照似乎要作画,于是找来了砚台和墨,在一旁为他将墨磨匀,说道:“先生这个时候打算通过外部的危机来增进两人的情感?”

    萧照在笔筒里抽出一支笔,用手摸了摸笔尖,似乎不是很满意,于是将毛笔丢回去,又抽出另一根笔,他一边试笔,一边说道:“说了这么些天的河神娶亲,却始终不见河神的身影,这哪里说得过去。他好歹也是娶亲当日的角色之一,庾会宗要斩的对象中就有他。这个时候也该让他出来亮个相了,给庾会宗制造点危险,既能让他这个河神老爷精神一把,又能让商梦和庾会宗的感情升温,还能让庾会宗对他积攒怒气,到娶亲当天,斩起来也会分外的舒坦和解气。这可是一举三得的事情。”

    女子听后,说道:“平湖之下的那些新娘这个时候是否该派上用场了?”

    萧照听后,转头看了女子一眼,笑道:“这个你倒是提醒我了。杀人之前要做的正是先将这个人的名声搞臭了,不管是捕风捉影也好,还是证据确凿也罢,都要将他放在大多数人的对立面,这样,我们才能顺应着众人的意思,为了大义而杀人。所谓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过不了几天,河神的神圣性将会被破坏,整个江城的人都将见到河神这些年来做了怎样天怒人怨的事情。水底下那些被当成蜡烛点燃的死尸,那些被制作成傀儡的新娘都将呈现在人们的眼前,整个江城的百姓将会遭遇到严重的袭击和杀戮,这个时候,谁能除去河神,谁就是江城百姓心目中的英雄,谁就代表了正义。”

    女子这个时候却说:“庾会宗似乎并不需要江城百姓的帮助,他们也帮不到庾会宗半点。我们似乎只需要惹怒庾会宗就行了,又何必去伤害江城中的百姓。”

    萧照听后说道:“这个就是你想得少了一步。所谓的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可以做出以下的曲解:我们的目的是让庾会宗成为正义的一方,去击败邪恶的河神。可当前的情况却并非如此,庾会宗在江城中没有任何的存在感和影响力,除了商家人等少数几个人支持他铲除河神,其他几乎所有的江城百姓都反对这么做。”

    “那么为何商家人就要支持庾会宗铲除河神呢?答案很简单,自然是因为商梦要成为这一年的河神新娘,这是实实在在伤到了商家人的利益。其他的江城百姓之前没有力量去推翻河神,只能接受河神每年娶一个新娘的做法。膝盖跪久了就容易生根,只要这中间没有直接伤害到他们,他们都绝不愿意改变现状,即使你许诺他们铲除河神之后会过得更好,他们在看到实实在在的好处之前也绝不愿意相信。这个时候庾会宗贸然去斩河神,就会被所有的江城百姓唾弃和仇视。当然,他们的意见其实一点用都没有,庾会宗斩了河神他们也只能腹诽一下,不敢真的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但这会对庾会宗产生一些影响,人生天地间不过求一个名和利,恶人做恶事尚且还想着有一天能洗白,受到众人的吹捧,何况庾会宗接下来做的还是一件好事,怎么能让他做了好事还要落骂名?我们要做的就是让庾会宗坐收名与利,既斩了河神又赢得好名声。”

    “我们想要证明斩掉河神之后江城的百姓会过得更好这一点有点难度,操作起来很麻烦。既然这条路不好走,就要想办法另辟蹊径。我们可以让江城百姓做出一点牺牲,死上几十上百个人,遭受一些苦难,让他们看看水底下的那些东西,这样他们就很容易对河神产生仇恨。这个时候得道多助,失道寡助的条件也就成立了。”

    女子听后不由皱眉:“这样是否有些残忍了。”

    萧照说道:“是啊,很残忍。我曾翻开很多史书,类似的手段见的太多了。一开始只感觉为何那些人可以为这样的错误找到各种冠冕堂皇的理由,说什么为了最后的胜利,流血牺牲是有必要的。他们若是能做到流血牺牲自我辈始,不惧怕自我牺牲,那也当得众人的一声喝彩。就怕他们将这些作为玩弄权术的手段,嘴里高喊着大义,却要流尽别人家儿女的心头血,到了自己时,手指头破了一点,就磕头求饶了。”

    “没想到有一天,我到了这样的位置,居然也能做到视人命如草芥了。”萧照说完之后一阵轻轻的叹息,说道:“有一个叫桓温的人有一句名言:大丈夫不能流芳百世,亦当遗臭万年。他此刻年纪还小,还在落魄中,这句话也要在几十年后才说出来。不过等到江城中的事情结束了,我们哪天进建康城,不妨去见一见他。”

    女子自然没有听过桓温这个名字,事实上余观鱼到了这里,也多半表示并不清楚桓温是谁。只不过,在历史的进程中,东晋的士族分别以‘王、庾、桓、谢’贯穿了它的百年历史。王家的自然是王敦、王导;庾家的庾亮、庾冰,庾亮字元规,是庾会宗的父亲;桓家正是这个桓温;谢家则是千古风流的谢安。

    萧照这个时候终于选中了一只毛笔,他将笔尖在磨好的墨上蘸了一笔,而后在画纸上轻轻勾勒,一边画一边说道:“河东闻喜的郭璞郭景纯据说有一支五色笔,可惜我一直未曾见过此人。此次我欲作洛神赋图,若是能以他手中的五色笔作画,应当会有更好的效果。”

    “洛神赋图?”女子发出一声疑问。

    “百年之前,魏武帝有一子名曹植,字子建。他因为才华横溢而受到武帝的喜爱,甚至一度有立为世子的打算。可惜他最终还是在与其兄曹丕的政治斗争中落了下风,与王位失之交臂。其兄篡汉后极为忌惮武帝诸子,将诸子外放出京,而重用了与武帝隔了一层关系的夏侯惇及曹真等人。曹植于黄初三年从京都洛阳返回封地甄城,于洛水之畔写了一首《洛神赋》,大致的内容是他在洛水河畔见到了一个称为‘宓妃’的女子,两人互生情思,可惜神人相隔,最终不能成就姻缘。”萧照说到此处,不由一笑道:“文人总是喜欢将内心的情感付诸笔端,正如魏武帝所写的‘幸甚至哉,歌以咏志。’其中的内容倒也不必当真的。”

    “先生为何忽然想到了画洛神图,难道想以此来类比洛女?”女子听到《洛神赋图》的第一个想法便是洛女,这两个称呼实在是太过相似。联想到萧照一直没有说起过洛女的真实来历和身份,说不得真有什么关系。

    萧照听后却只是摇头道:“洛神和洛女听起来的确很有关联,实际上二者没有任何一丝的联系。我今日想起来画洛神图并非是为了洛女,而是为了画给我的一些故人看。”

    “可先生从未见过洛神,又如何能够画出容貌?”女子问。

    “曹植并未见过洛神,庄周也未见过姑射神人,他们可以虚构一个人物出来,我又如何不能按照我的想法画出一个洛神来?”萧照说道。

    女子知道萧照不可能无缘无故突然要作一幅画来,正如那日他在大明寺中取走朱雀之卵以及庾会宗手中的那柄‘明珠’剑,看似只是极为随意的举动,实际上总会在某一时刻用得上。

    既然萧照此刻不愿意说,她也不会再多问,等到了时间,她自然能明白萧照作此画的用意。

    “先生似乎总是喜欢提起百年前的事情,是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吗?”女子于是转了一个话题。

    “没什么含义,只不过因为当前的士族都是从百年前产生的,说起很多事情就不免需要从百年前说起。那个时代并不比任何时候好,甚至充满了血腥的杀戮与剥削。只不过很多人往往将自己带入到上流中去,认为以自己的能力必将成长为天下枭雄,却忘了低头看一看底层的黎庶,‘千里无鸡鸣,白骨露于野’,这可能才是他们的真实写照。”萧照这个时候说道:“宁做太平犬,莫做乱离人。只有吃饱的人才会从血腥和杀戮之中看出一个烂漫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