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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滚!”宋牙狠狠砸向了桌子,地面震了三振,茶杯盖子砸着茶杯的头,他用食指颤向面前一个文质彬彬的眼镜男。那个眼镜男用中指扶了扶眼镜,转身离开了宋牙这个体育主管的办公室。

    宋牙粗粗的喘着气,揉了揉额头,一阵头痛。这个眼镜男是刚毕业的大学生,学的专业是体育数据分析,学历蛮高,学的蛮深。他们这体育队现在就需要这样的人才。其实这样的人宋牙也见的不少了,今天这就是第四十五个来面试的了,但没一个被录用了,准确来说,还没录职,这些人就抄了他的鱿鱼,辞职了。宋牙站了起来,自己去关上了门。

    宋牙本以为这次招人会是很轻松的,他们是官方性质的体育队,为城市而战,而那是求着就业的大学生,他翘翘二郎腿、喝喝茶,像选秀一样随便选选就好了,都是好苗子啊!但是,程咬金永远是从半路杀出来的,私营的体育场总是与着官方的体育场有着争斗。这些应届毕业生,人家有追求,不是求着入职的,只是来比较比较工资的。宋牙一直以为他们开出的工资已经不低了,1万一个月,毕竟刚毕业,但人家开了多少!一万零一!

    不就是高了一块钱嘛?但确实是高了,从数学的角度来讲。但是,大学生是什么,是为什么读大学的?宋牙一直觉得,读大学不单单只是为了让自己身上的铜臭更臭上那么几分,更是为了为国为民。何为大学生?国之重器为大学生!名校的牌子不应该成为妓女那轻拢慢捻的技艺,而是成为一些更重要的东西,比如……宋牙也说不上来比如什么,但他摸了摸胸口处官方的牌子,总觉得堵的慌。

    其实哪怕这次只是成功招聘了一个这数据分析专业的大学生,那么目标也就达到了,那体育队成绩也可能有所提高,也不枉这些辛辛苦苦训练了那么久的运动员,那……哎……但……

    “下一个。”宋牙喊着,希望下一个有着奇迹,有人会嫌弃那钱臭。良久,没有人推门而入,最后一丝光也与大地和平分手,天黑了,体育馆上只有着一些残疾人运动员在训练,已经倒班了。宋牙知道今天的招聘已经结束了,便也下班了,离开了。

    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继续呆在办公室里,等着那不会出现的下一个应聘者。嗯,今天就好好休息一下了,该来的人一定会来的,嗯,一定的。明天就是出征仪式了,好好休息。到时候,所有人都要在午宴上祝福那个胖子取得一个好成绩,他是有那么一小小点私心的,但当谢嗣那混小子一败涂地的时候,他就没法阻止胖子去参加比赛了,毕竟一切都以成绩为重。哎,宋牙又开始担心谢嗣那个长不大的混小子了……

    ……

    脚上踢着水花,鞋头湿的一塌糊涂,宋牙就在大街上一步一步那么踢着、那么耗着,太早了,他还不想回房子。房子里不过是一日三餐、同床异梦罢了。他一点也不想回房子,其实他已经饿了,眼睛倒是没发黑,但真的是饿了,可宋牙现在还是不想回房子,房子里啊,只有一个对着他半天放不出一个屁的黄脸婆。是的,他早已不爱他的老婆了,也说不上感情生活不好,只不过他真的不爱了,至于为什么没离婚,习惯罢了。仔细想想他上一次对他老婆有着那真挚的感情是什么时候?哎,太模糊了,或许是因为时间太久远,他早就忘了。房子只是房子,老婆也只是老婆了。

    街上逛着逛着,恍惚间,他又回到了和老婆两个人配锁时候,那时的他们……哎。

    当年啊,有家小公司,虽说现在已经是龙头企业了,但那时候确实是个还是个小公司。有一项业务,叫“烧断了锁”,现在已经是家家户户的标配了,可那时候,新鲜着呢!那时的宋牙,哪里见过这种玩意啊!简单点说,就是装锁的时候,不配那物理上的钥匙。钥匙是两个人装锁时记录的感情。站在门前,锁会自动测出你此时对对方的感情,这感情可没得藏。高科技嘞!若是不忘初心,和当初配锁时的感情一样,大门打开,若不是,就只能站在外面喝西北风了。这锁从宣发的那一刻起,所有的传统锁都低下了头。

    宋牙还记得,刚认识没多久,宋牙和他老婆就在家里装这个锁。忙活了半天,看着工人装上了锁,宋牙和老婆就在那里傻乎乎的在这锁的面前记录着感情……哎,曾经想必是爱极了。但现在,宋牙他连房子都不想回。回房子太累了,还得彬彬有礼的佯装着礼貌,装模做样的咚咚咚敲敲门,等着老婆来开,心累。他好久好久没自己打开那个门了,他自己都忘了自己上次开门是什么时候。

    宋牙就那么在路上踱着步,一步两步……他边走边踢着路上的小石子,突然,窜出一个人,光头,墨镜,大肌肉,死死拉住了他的手臂,不知道想把他拉去哪里,但宋牙力气大啊,继续我行我素的踱着步,数着街边的小石头。那人谩骂了了两句,哀求了三句,也就只能松开手,继续嘴里念叨了。宋牙继续在路上踱着步,远去。

    他听见街边店里的一阵呻吟声,哦,是洗头房啊。早年间,他还没工作时,倒是在此散尽了千金。说起来,他和他老婆倒是在这里认识的呢。至于认识的过程,忘了,但如果猜测一下,就估计是两个常客,来来回回几次就认识了。城市里多少男男女女在此梦见了幸福。他知道,他体育队里,就有不少人,还是这里的常客,像柯克季,估摸着这傻孩子积蓄全用在这了,伤仲永啊!至于谢嗣嘛,好像是一个从不来这的怪人,和他一样。

    他也理解柯克季为什么来这和吸烟成瘾一样,人类嘛,总有追求幸福的本能。你花一点小钱进去,就给你一个头盔,让你好好睡一觉,好好睡一觉就已经够吸引人了,更吸引人的是你可以做梦,梦中的一切都是你那所希望的。未曾拥有的感情,追悔莫及的事,打打闹闹闲来无事的时光……都有,你所希望的一切,在这里,都能清清楚楚的梦到。宋牙笑了笑,当年的他也是花了不少的钱在这的,哪怕当时的他偶像是素子,哪怕他的座右铭是“生活在他人的梦想里和死了又什么区别?如果说回避现实叫浪漫的话,那么我就是一个彻彻底底的现实主义者。”所以在这洗头店面前,宋牙选择了浪漫。

    宋牙觉得自己真的同时兼具浪漫主义者和现实主义者的特质。就像当年,领取了结婚证就是那最大的浪漫主义,而之后没把这证给烧了,就是他最大的现实主义。

    这洗头房,对一个没有任何成功的、没感到任何幸福的人灰色的眼里,没什么比这更好的了。最起码在这洗头房里,能梦见幸福,梦还是彩色的。上班不是为了幸福,工作都是忍受痛苦,通过忍受痛苦而赚钱,下班是为了幸福,通过花钱在这而感到幸福。宋牙现在觉得吧,这样值吗?他想不明白,他也知道他当时只能这样了,只有钱用在这,他才能感受到幸福。他也知道山上的人没理由骂着自己曾经踏过的上山的路,所以他也一直没有劝导过柯克季。

    一阵风吹过,吹走了宋牙过去不知道多少年,也没吹走这家洗头店。有人的地方就有痛苦,洗头房也就在这里无止境的造梦。想了想自己现在的夫妻生活,宋牙苦笑着,笑着笑着,脸湿了。

    旁边洗头店的服务员吧,看宋牙哭了,鬼鬼祟祟的来到了宋牙身边,递了张纸巾,叫他擦擦脸。“来店里坐坐吧。”宋牙叹了一口气,苦笑了一下,现在他还不想回家,那就进去坐坐吧。哪怕他已经很饿了。

    来到店里,他感觉到了那时代的变迁,太久没来了,感觉变了不少。从前只有那单一的机器,所有人都戴着个头盔在梦里笑着,大厅里一副傻乎乎的景色。而现在,宋牙已经看到好几个人拿了根针,就去包间里了。啥时候出的包间嘞?针是干啥用的嘞?他笑了笑,我宋牙也赶不上时代了。

    “哪里坐。“店员冲了杯咖啡,挤了个白色爱心,问他。

    “你看看哪个包间有空。”

    撒了一地的咖啡,就像拉稀了一地。店员傻愣愣打量着宋牙,“看上去,你不需要包间啊!好好考虑一下吧!”

    宋牙楞住了,转而又有点被逗笑了,“不就一个包间吗?咋了,我还能消费不起啊!”

    “请问……您,预约了吗?”

    “还要预约啊,”预约,那确实没这时间,宋牙打消了包间的主意,“那算了,外面也行。”

    “外面怎么行啊!”店员瞪大了眼睛。

    “这不……那么多人都在这吗……”宋牙用手指了指在店里做梦的人。

    店员也楞住了,松了一口气,“您是好久没来过这了吧。”他拉了宋牙一把,把宋牙拉到了他的耳边,晃了晃针管,“喏,这是最新的安乐死的药物,绝对没有任何的痛楚。包间里的人,都是干这个去的。现在医院里不是支持同意的时候在必要情况安乐死了嘛!这,是真正没有任何痛苦的死亡。喏,这就是黑市里买的,至于黑市里这些药物哪里来的,嘿嘿。你们这些只是偶有不顺来这用用头盔发泄的人不明白,有些人,他们是真的抑郁症啊,撑不过去了啊!我们一般也不收钱,就当……“

    宋牙不见了,就像从未出现在这家洗头店一样过。街上,一个人影坚定的朝着家跑去。

    ……

    宋牙到了自己的家门口。确实,之前的他没有那么想回过家,但现在,之前的想法却是那么荒诞,他的夫妻生活不幸福,但有没有那么一种可能,平淡,就是那最伟大的幸福。

    他抬起了手,像往常一样想着敲敲门,等他老婆把门开。但这时候他看了看那把“烧断了锁”,却犹豫了,他已经忘了上次自己用这把锁开门是什么时候的事了,貌似自从他明白他不爱他老婆了,就从没试过了,毕竟知道和被证明是两码事。他很害怕就那么明目张胆的不爱他老婆了。

    仔细想想,有那么一个妻子,已经够好了,还什么好抱怨的呢?

    门口,宋牙闻到了他那最爱的糖醋排骨的香味,酸里全是甜,他听见了高压锅尖尖的冒着气,冒出了一屋子萝卜排骨汤香浓的气息。

    宋牙他已经想不起太多那点点滴滴了,他幻想着,幻想着与妻子的初识,相知,经历的总总,爱上的切切。他现在觉得他爱着他的妻子了,他要开锁了,他感觉一切回来了,他甚至觉得自己从没那么爱过自己的妻子。

    宋牙很确定自己当下是爱着妻子的。

    门没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