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空无一人老龙山
夕阳西下，云散开了，展露出一望无际的深蓝天空，巨大的金红落日是其中最值得瞩目的东西，它于大地西边地平线上不甘心地沉沦着，可被一览无余，像一头近在咫尺的巨兽。
一只手有力地伸了出来，拇指和食指比划一个圈，将太阳圈住。
手后面的眼睛闭了一只，只用一只看。
又过了一会儿，换了只眼睛。
“好壮观。”眼睛的主人一边看这伟大的玩意儿一边自语，“老头子在这种地方长大？那可真是自小就把太阳的精华都吸干净了，难怪能得道成仙。”
鹿樽撒开手，插着腰，把胸膛挺起来，“来，太阳兄，日一日我，让老子成为下一个！”
太阳当然沉默。
鹿樽哈哈大笑，去看其他东西了。
他一人一马，走在山道上，正照着信上约定时间，往老龙山苍梧镇去。
下面的小红马很通人性，知道自家主人喜欢游山玩水，特意放慢了步伐。
所以鹿樽大有闲情逸致的空儿。
一只蝴蝶路过了他，看着实在漂亮。他手一撑，小红马往下沉了几寸，鹿樽飞了出去，然后又立马飞了回来。
蝴蝶已在他手中。
拿它那漂亮的翅膀玩了两下，又摸摸蝴蝶的脑袋，才给它放了。
刚放了蝴蝶，他又转念一想，“按书上说，这小蝴蝶日后成了妖，念着今日的交情，只怕要上我的床当我的小妾——但她记不住我的名字啊。”
于是张口大喊：“小蝴蝶，我叫鹿樽，是鹿家三十六子，你记住咯！”
这时候小蝴蝶已没了踪影，鹿樽朝着前边大喊三声，又朝着后边大喊三声，声音在山道上空回荡不息。
他心想对方以后若不找自己，定是个聋蝴蝶无疑了。
又过了一会儿，鹿樽见着路边一朵好看的花，拍拍小红马脑袋，让它继续往前，自己下马去蹲着端详了一会儿。
本想摘下这朵花，给哥哥阿姐以及小弟当好久不见的礼物。
正伸手过去，鹿樽却呆了，看着人家衔红咬紫、沾露带湿的清新模样，怎能忍心？
——再说一朵花怎分给三十六个人？
“我最喜欢生尘姐、落落姐、旖兰姐……等十三个姐姐，还有一个巧弟。”
鹿樽喃喃自语，“其他男的都不喜欢，是不用准备礼物了，但这十四个也不能厚此薄彼啊。”
那还是干脆一件礼物不送为好。
于是他摸摸那花骨朵儿，算作告别。
再施展轻功，很快追上了兀自独行的小红马。
鹿樽就这样一路看看这个，瞧瞧那个，招惹来招惹去的，慢慢往苍梧镇过去。
直等太阳又下去三四分，他才终于穿过了这一条狭长的盘山道，远远看到了老龙山半山腰处的小镇子。
当然也看到了镇子口一伙人马。
哎呀，细细一数，除了自己之外都到了……大伙就等着自己啦！
鹿樽一向脸皮厚，但这时候也红了面，他刚才晃晃悠悠优哉游哉的惫懒模样，可全给兄弟姊妹们看清楚了。
“小红，你又偷懒，让我兄弟好等！”
赶紧拍拍小红马，作呵斥状，声音大得恰恰让镇口的诸位都听到。
小红马发出委屈的响鼻，快跑起来，很快将鹿樽送到镇口。
眼看兄弟姊妹愈来愈近，鹿樽下了马，跟为首的大哥鹿明正致歉，“哈哈，小红太懒惰了，让大家伙儿一阵好等，我决定罚它一顿夜草。”
鹿明正的脸色却不对，他深深皱眉，“没事，我们不只是等你的。”
鹿樽呆了一呆，这才发现气氛有点不对劲。
大家都面目很严肃的模样。
“怎么了？”
“义父不在这里。”鹿明正说，“还有，村子早荒废了，没人。”
鹿樽这才发现镇口后面是一条石子路，这是典型的山里小镇，石子路歪歪斜斜地延伸出去，两边有各种建筑高高低低挨着，却没半点儿生气，死寂得可怕。
这时候正好有晚风，从远方的山林里面灌进来，先把密林子吹得呼啦呼啦，然后打在了鹿樽后脑勺上，凉飕飕。
他回过头，呆呆看着风吹过来的方向，西边硕大伟大巨大的太阳在这一刻也终于彻底消失。最后一丝日色难舍难分但又无比坚决地被抽走，平原高山上的所有事物，山、石、林、木、云、气、风、飞禽、走兽……一万种东西的影子都一起消失。
而月亮毕竟没有升起。
“哦。”鹿樽怔怔，“那可真是怪了。”
太怪了。
大地幽暗而深邃。
三十六人站在黑暗中沉默，大家都等鹿明正下达指令。
鹿明正深吸一口气，“义父那边兴许出了意外，但以他的武功，没有人能奈何他……既然三六来了，我们便先找个地方住下来。”
……
鹿家三十六子年岁相差极大，最大的鹿明正已有三十岁，他严肃，古板，不说话也有威严。
这种人在平日里让人不自在，但在这时候很靠得住。
而最小的鹿巧今年才十七。
他们是名义上的兄弟姊妹，实质上更像一个集团，同簇拥于鹿峥嵘的身边，却各有各的亲近。
集团里又有小集团。
比如，鹿生尘、鹿旖、鹿落这几个女孩在一起，窃窃私语。
又比如，衣着华贵的鹿沧浪还有最近给他效力的鹿不汲在一起，身边跟着鹿潢、鹿商两个。
剩下人也或三或五的一起。
鹿樽也有自己亲近的人。
他关系好的十四个兄弟姊妹里十三个都是女子，可现在没办法打扰女眷。
只有找最后一个漏网之鱼了。
鹿樽探头探脑找到矮个儿鹿巧，那黑头发白皮肤的少年正裹着大衣走在队伍中央，虽然孤苦伶仃一个人，但前后的兄长阿姐也愿意为他遮风。
鹿樽赶忙牵马跑到这只比自己小的弟弟身边，问道，“巧哥，你一个人来的？就你？”
说着，还很怀疑地上下扫射鹿巧。
鹿巧本来也低头担心，但一见到了鹿樽，就笑了起来。
解释道，“我不是遇着个愿意收养我的好心人家么，家里让派人用马车待我过来，但事情毕竟隐秘，所以见到各位哥哥阿姐后，我就让他们自个儿回去了。”
鹿樽拍胸口，“哦，那等老头子成了仙，我护送你回去，正好见见你的新爹新娘。”
但又想了想，“不对，有说法是得道成仙、鸡犬升天。说不定老头子成仙之后，吹口气就能把你的怪病治好，到时候你自个儿也能回去。”
鹿巧很期待的模样，“嗯，要那样就太好了。嘿嘿，樽哥，我在京城还有朋友，都是一个先生门下，我给他们讲哥哥阿姐的故事，把他们惊得目瞪口呆，还叫我给他们舞剑……”
他一开口便滔滔不绝说下去了。
原来鹿巧早就想把自己的故事分享给哥哥阿姐了，只是他来到这里也就比鹿樽早一点，其时气氛已经十分苍凉，不好说这些有的没的。
鹿樽的到来，算给他一个宣泄空间。
鹿樽听鹿巧说话，觉得十分没意思，敷衍似点头，四下看去。
正巧鹿生尘从女孩子那边走过来了，笑着抬手塞给他一件东西，“你来太晚了，差点忘了给你。”
鹿樽定睛一看，是个玉器。
看着晶莹亮透，摸来温润柔质，好东西啊。
鹿生尘解释，“这么多年没见了，见面礼，每个人都有。”
鹿樽赶忙收了，“四姐，你这几年可真是发大财了。”
鹿生尘摸摸他脑袋，把鹿樽头发弄乱了，叹了口气道，“你懂什么，有些东西有钱也买不来。”
鹿樽一边点头，一边打理头发。
“对，那就是我的尊重。你不给我见面礼我也敬爱您，别人给我再多钱我也不喜欢他。”
鹿生尘笑了，再掏出来一件给了鹿樽，“小嘴甜，有奖励……嘘，别跟外人说。”
她手太快了，鹿樽都没看清楚她怎么拿出来的玉器，只能感叹不愧是专业人士。
姊妹那边又有人喊，鹿生尘朝两个小弟弟点点头，走了。
鹿樽看她婀娜多姿的背影，着件北边风格的粗皮革紧裤子，显得笔直而紧绷。
眼睛一亮，低声道，“哎哟，你看，四姐又漂亮了，这大长腿……嘿……”
鹿巧的倾诉被打断了，有些失落，但还是笑着说，“岂止是四姐，大家变化都很大。你看归墟哥，他皮肤又黑又粗糙，还长了皱纹。”
鹿樽道，“杀人太多，老天惩罚他呢。”
鹿巧又说，“还有，沧浪哥娶妻了，你知道么？”
鹿樽吐舌头，“我当然知道啦，他娶亲那天还邀请我给他抬轿子，可他是入赘啊……我怕尴尬，就找借口没去。”
鹿巧羡慕地说，“还有你……樽哥，你长高了。”
鹿樽得意笑，“只比你高一个头，算什么高。”
鹿巧低下头，不愿意跟他说话了。
说了些仅限于两人的闲言碎语，大家到了小镇里一间客栈模样的地方。
鹿樽抬头一看，四个大字叫老龙客栈。
门本是锁着的，但对于这伙神通广大的来者而言可没用，随便上去一个人就打开了。
嘎吱，房门大开。
第一个窜进去的是鹿释全。
鹿释全在江湖上是个相师，外号天下晓，号称知过去五百年、算未来五百年。
这字样一般写在白帆布上，见兄弟姊妹就没有拿着糊弄人的家伙事了。
正如飞燕子不可能真的是燕子，他不可能真的观过去算未来，只不过是够聪明。
鹿释全快速在一楼大厅后堂走了几圈，然后回来说，“老大，苍梧镇没有被废弃。这里没有积灰，后院还有些粮食，也有人居住的痕迹……只是人消失了。”
这话引起了大家的注意。
本以为苍梧镇是荒废多年，可现在看来，镇民是临时搬走。
这和鹿峥嵘的得道成仙有关？
三十六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他们都有本领，年轻却不至于慌乱，只是多少沉闷。
另一个问题又来了，上楼检视房间的兄弟报告，说房间不够用。
鹿生尘仿佛就等着这话，“鹿明正，我来得早，探查过这地界，苍梧镇仅有两间客栈。除了这个老龙客栈，还有一间苍梧客栈，只是一南一北，相距极远，这边房间不够，我们可以带一部分人去那边休息。”
鹿明正听了这话，却皱眉不语。
气氛又有些奇妙了，一群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姊妹们，在客栈大厅或站或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神都往鹿明正和鹿生尘身上瞧过去。
鹿明正只是犹豫，“这样会不会难以互相照应？”
近来闻名天下的万人敌鹿不汲一脸不耐烦，“照应什么，普天下还有谁能威胁我们不成？”
他转头看向旁边的鹿归墟，“喂，老五，住宿这事儿让他们去说，我们出去打一架？”
鹿归墟疲惫地看他一眼，打了个哈欠，“我不去，你是怎么都有精神，我赶路过来的，累死了。”
“你在我面前说累，就是炫耀。”鹿不汲不满道，“反正我不需要睡觉，总不能大家都在睡觉我一个吹冷风吧……我不管，你们得找个人陪我打一晚。”
鹿归墟没搭理他，找个长凳子仰头坐下来，不一会儿就鼾声大起。
鹿不汲就要发作，鹿沧浪赶忙去安抚他。
鹿樽对鹿巧低声道，“这小子还是那么欲求不满。”
鹿巧点点头，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鹿樽又在讲下流笑话，捂着嘴低头吃吃笑。
鹿生尘不管外人，继续对鹿明正道，“鹿不汲平日里狗嘴吐不出象牙，这次可说对话了，咱们能怕什么？我连皇宫大院都能全身而退，照顾人小菜一碟，你不必杞人忧天。”
鹿明正无奈地退让，“若如此，须得保证两边都有战斗力。”
鹿生尘满意地点点头，伸手朝鹿巧招了招，“巧儿，你跟我们过去。鹿樽，你不准过来，你聒噪。”
鹿樽听到前半句面露喜色，听到后半句喜色凝固，气得翻了个白眼。
鹿巧连忙抱他胳膊，“我跟樽哥睡一个屋。”
鹿生尘想了想，“也是，鹿樽没啥朋友，又喜欢烂俗笑话，也就你陪他聊聊天了。”
她这话说得让大伙哄笑，鹿樽气急败坏地看笑的人，但一点儿威力也没有。
他自诩比鹿巧成熟年长，但在众人眼中同样是最小的十七岁娃娃，只有一静一动的差别。
鹿生尘不客气，继续点几个兄弟。
这一划拉，三十六人中去了一半，倒是让这边的老龙客栈一下子从拥挤变得清净了。
鹿明正叮嘱鹿生尘，“你们务必小心。”
鹿生尘取得上风，心情大好，笑呵呵道，“安心吧鹿明正……哼，从小都是我听你指挥，今次可轮到我威风了。”
鹿明正叹气，“都这时候了，还跟我置什么气。”
“什么置气，我是为了大局。”鹿生尘摊手道，“人多房间少，咋办？要不你陪我睡吧。”
鹿明正沉默不语。
鹿生尘本来笑容满面的，这一下又变差了，冷着个脸哼一声，“你既然不敢，还得按照我的办法来。”
便带着她那边的众人转身而去。
鹿樽转头看鹿巧，表情微妙，正要开口，被鹿巧一把捂住嘴巴。
“嘘。”鹿巧这小娃娃一本正经说，“你肯定要说些不该说的话。”
鹿樽忙给他使眼色，意思自己不会胡说八道。
鹿巧把手拿开了。
鹿樽说，“这事儿是禁忌，我也一直谨记，但要我说成不了什么阻路的荆棘，就是请四姐万万不能紧急。”
一只手有力地伸了出来，拇指和食指比划一个圈，将太阳圈住。
手后面的眼睛闭了一只，只用一只看。
又过了一会儿，换了只眼睛。
“好壮观。”眼睛的主人一边看这伟大的玩意儿一边自语，“老头子在这种地方长大？那可真是自小就把太阳的精华都吸干净了，难怪能得道成仙。”
鹿樽撒开手，插着腰，把胸膛挺起来，“来，太阳兄，日一日我，让老子成为下一个！”
太阳当然沉默。
鹿樽哈哈大笑，去看其他东西了。
他一人一马，走在山道上，正照着信上约定时间，往老龙山苍梧镇去。
下面的小红马很通人性，知道自家主人喜欢游山玩水，特意放慢了步伐。
所以鹿樽大有闲情逸致的空儿。
一只蝴蝶路过了他，看着实在漂亮。他手一撑，小红马往下沉了几寸，鹿樽飞了出去，然后又立马飞了回来。
蝴蝶已在他手中。
拿它那漂亮的翅膀玩了两下，又摸摸蝴蝶的脑袋，才给它放了。
刚放了蝴蝶，他又转念一想，“按书上说，这小蝴蝶日后成了妖，念着今日的交情，只怕要上我的床当我的小妾——但她记不住我的名字啊。”
于是张口大喊：“小蝴蝶，我叫鹿樽，是鹿家三十六子，你记住咯！”
这时候小蝴蝶已没了踪影，鹿樽朝着前边大喊三声，又朝着后边大喊三声，声音在山道上空回荡不息。
他心想对方以后若不找自己，定是个聋蝴蝶无疑了。
又过了一会儿，鹿樽见着路边一朵好看的花，拍拍小红马脑袋，让它继续往前，自己下马去蹲着端详了一会儿。
本想摘下这朵花，给哥哥阿姐以及小弟当好久不见的礼物。
正伸手过去，鹿樽却呆了，看着人家衔红咬紫、沾露带湿的清新模样，怎能忍心？
——再说一朵花怎分给三十六个人？
“我最喜欢生尘姐、落落姐、旖兰姐……等十三个姐姐，还有一个巧弟。”
鹿樽喃喃自语，“其他男的都不喜欢，是不用准备礼物了，但这十四个也不能厚此薄彼啊。”
那还是干脆一件礼物不送为好。
于是他摸摸那花骨朵儿，算作告别。
再施展轻功，很快追上了兀自独行的小红马。
鹿樽就这样一路看看这个，瞧瞧那个，招惹来招惹去的，慢慢往苍梧镇过去。
直等太阳又下去三四分，他才终于穿过了这一条狭长的盘山道，远远看到了老龙山半山腰处的小镇子。
当然也看到了镇子口一伙人马。
哎呀，细细一数，除了自己之外都到了……大伙就等着自己啦！
鹿樽一向脸皮厚，但这时候也红了面，他刚才晃晃悠悠优哉游哉的惫懒模样，可全给兄弟姊妹们看清楚了。
“小红，你又偷懒，让我兄弟好等！”
赶紧拍拍小红马，作呵斥状，声音大得恰恰让镇口的诸位都听到。
小红马发出委屈的响鼻，快跑起来，很快将鹿樽送到镇口。
眼看兄弟姊妹愈来愈近，鹿樽下了马，跟为首的大哥鹿明正致歉，“哈哈，小红太懒惰了，让大家伙儿一阵好等，我决定罚它一顿夜草。”
鹿明正的脸色却不对，他深深皱眉，“没事，我们不只是等你的。”
鹿樽呆了一呆，这才发现气氛有点不对劲。
大家都面目很严肃的模样。
“怎么了？”
“义父不在这里。”鹿明正说，“还有，村子早荒废了，没人。”
鹿樽这才发现镇口后面是一条石子路，这是典型的山里小镇，石子路歪歪斜斜地延伸出去，两边有各种建筑高高低低挨着，却没半点儿生气，死寂得可怕。
这时候正好有晚风，从远方的山林里面灌进来，先把密林子吹得呼啦呼啦，然后打在了鹿樽后脑勺上，凉飕飕。
他回过头，呆呆看着风吹过来的方向，西边硕大伟大巨大的太阳在这一刻也终于彻底消失。最后一丝日色难舍难分但又无比坚决地被抽走，平原高山上的所有事物，山、石、林、木、云、气、风、飞禽、走兽……一万种东西的影子都一起消失。
而月亮毕竟没有升起。
“哦。”鹿樽怔怔，“那可真是怪了。”
太怪了。
大地幽暗而深邃。
三十六人站在黑暗中沉默，大家都等鹿明正下达指令。
鹿明正深吸一口气，“义父那边兴许出了意外，但以他的武功，没有人能奈何他……既然三六来了，我们便先找个地方住下来。”
……
鹿家三十六子年岁相差极大，最大的鹿明正已有三十岁，他严肃，古板，不说话也有威严。
这种人在平日里让人不自在，但在这时候很靠得住。
而最小的鹿巧今年才十七。
他们是名义上的兄弟姊妹，实质上更像一个集团，同簇拥于鹿峥嵘的身边，却各有各的亲近。
集团里又有小集团。
比如，鹿生尘、鹿旖、鹿落这几个女孩在一起，窃窃私语。
又比如，衣着华贵的鹿沧浪还有最近给他效力的鹿不汲在一起，身边跟着鹿潢、鹿商两个。
剩下人也或三或五的一起。
鹿樽也有自己亲近的人。
他关系好的十四个兄弟姊妹里十三个都是女子，可现在没办法打扰女眷。
只有找最后一个漏网之鱼了。
鹿樽探头探脑找到矮个儿鹿巧，那黑头发白皮肤的少年正裹着大衣走在队伍中央，虽然孤苦伶仃一个人，但前后的兄长阿姐也愿意为他遮风。
鹿樽赶忙牵马跑到这只比自己小的弟弟身边，问道，“巧哥，你一个人来的？就你？”
说着，还很怀疑地上下扫射鹿巧。
鹿巧本来也低头担心，但一见到了鹿樽，就笑了起来。
解释道，“我不是遇着个愿意收养我的好心人家么，家里让派人用马车待我过来，但事情毕竟隐秘，所以见到各位哥哥阿姐后，我就让他们自个儿回去了。”
鹿樽拍胸口，“哦，那等老头子成了仙，我护送你回去，正好见见你的新爹新娘。”
但又想了想，“不对，有说法是得道成仙、鸡犬升天。说不定老头子成仙之后，吹口气就能把你的怪病治好，到时候你自个儿也能回去。”
鹿巧很期待的模样，“嗯，要那样就太好了。嘿嘿，樽哥，我在京城还有朋友，都是一个先生门下，我给他们讲哥哥阿姐的故事，把他们惊得目瞪口呆，还叫我给他们舞剑……”
他一开口便滔滔不绝说下去了。
原来鹿巧早就想把自己的故事分享给哥哥阿姐了，只是他来到这里也就比鹿樽早一点，其时气氛已经十分苍凉，不好说这些有的没的。
鹿樽的到来，算给他一个宣泄空间。
鹿樽听鹿巧说话，觉得十分没意思，敷衍似点头，四下看去。
正巧鹿生尘从女孩子那边走过来了，笑着抬手塞给他一件东西，“你来太晚了，差点忘了给你。”
鹿樽定睛一看，是个玉器。
看着晶莹亮透，摸来温润柔质，好东西啊。
鹿生尘解释，“这么多年没见了，见面礼，每个人都有。”
鹿樽赶忙收了，“四姐，你这几年可真是发大财了。”
鹿生尘摸摸他脑袋，把鹿樽头发弄乱了，叹了口气道，“你懂什么，有些东西有钱也买不来。”
鹿樽一边点头，一边打理头发。
“对，那就是我的尊重。你不给我见面礼我也敬爱您，别人给我再多钱我也不喜欢他。”
鹿生尘笑了，再掏出来一件给了鹿樽，“小嘴甜，有奖励……嘘，别跟外人说。”
她手太快了，鹿樽都没看清楚她怎么拿出来的玉器，只能感叹不愧是专业人士。
姊妹那边又有人喊，鹿生尘朝两个小弟弟点点头，走了。
鹿樽看她婀娜多姿的背影，着件北边风格的粗皮革紧裤子，显得笔直而紧绷。
眼睛一亮，低声道，“哎哟，你看，四姐又漂亮了，这大长腿……嘿……”
鹿巧的倾诉被打断了，有些失落，但还是笑着说，“岂止是四姐，大家变化都很大。你看归墟哥，他皮肤又黑又粗糙，还长了皱纹。”
鹿樽道，“杀人太多，老天惩罚他呢。”
鹿巧又说，“还有，沧浪哥娶妻了，你知道么？”
鹿樽吐舌头，“我当然知道啦，他娶亲那天还邀请我给他抬轿子，可他是入赘啊……我怕尴尬，就找借口没去。”
鹿巧羡慕地说，“还有你……樽哥，你长高了。”
鹿樽得意笑，“只比你高一个头，算什么高。”
鹿巧低下头，不愿意跟他说话了。
说了些仅限于两人的闲言碎语，大家到了小镇里一间客栈模样的地方。
鹿樽抬头一看，四个大字叫老龙客栈。
门本是锁着的，但对于这伙神通广大的来者而言可没用，随便上去一个人就打开了。
嘎吱，房门大开。
第一个窜进去的是鹿释全。
鹿释全在江湖上是个相师，外号天下晓，号称知过去五百年、算未来五百年。
这字样一般写在白帆布上，见兄弟姊妹就没有拿着糊弄人的家伙事了。
正如飞燕子不可能真的是燕子，他不可能真的观过去算未来，只不过是够聪明。
鹿释全快速在一楼大厅后堂走了几圈，然后回来说，“老大，苍梧镇没有被废弃。这里没有积灰，后院还有些粮食，也有人居住的痕迹……只是人消失了。”
这话引起了大家的注意。
本以为苍梧镇是荒废多年，可现在看来，镇民是临时搬走。
这和鹿峥嵘的得道成仙有关？
三十六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他们都有本领，年轻却不至于慌乱，只是多少沉闷。
另一个问题又来了，上楼检视房间的兄弟报告，说房间不够用。
鹿生尘仿佛就等着这话，“鹿明正，我来得早，探查过这地界，苍梧镇仅有两间客栈。除了这个老龙客栈，还有一间苍梧客栈，只是一南一北，相距极远，这边房间不够，我们可以带一部分人去那边休息。”
鹿明正听了这话，却皱眉不语。
气氛又有些奇妙了，一群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姊妹们，在客栈大厅或站或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神都往鹿明正和鹿生尘身上瞧过去。
鹿明正只是犹豫，“这样会不会难以互相照应？”
近来闻名天下的万人敌鹿不汲一脸不耐烦，“照应什么，普天下还有谁能威胁我们不成？”
他转头看向旁边的鹿归墟，“喂，老五，住宿这事儿让他们去说，我们出去打一架？”
鹿归墟疲惫地看他一眼，打了个哈欠，“我不去，你是怎么都有精神，我赶路过来的，累死了。”
“你在我面前说累，就是炫耀。”鹿不汲不满道，“反正我不需要睡觉，总不能大家都在睡觉我一个吹冷风吧……我不管，你们得找个人陪我打一晚。”
鹿归墟没搭理他，找个长凳子仰头坐下来，不一会儿就鼾声大起。
鹿不汲就要发作，鹿沧浪赶忙去安抚他。
鹿樽对鹿巧低声道，“这小子还是那么欲求不满。”
鹿巧点点头，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鹿樽又在讲下流笑话，捂着嘴低头吃吃笑。
鹿生尘不管外人，继续对鹿明正道，“鹿不汲平日里狗嘴吐不出象牙，这次可说对话了，咱们能怕什么？我连皇宫大院都能全身而退，照顾人小菜一碟，你不必杞人忧天。”
鹿明正无奈地退让，“若如此，须得保证两边都有战斗力。”
鹿生尘满意地点点头，伸手朝鹿巧招了招，“巧儿，你跟我们过去。鹿樽，你不准过来，你聒噪。”
鹿樽听到前半句面露喜色，听到后半句喜色凝固，气得翻了个白眼。
鹿巧连忙抱他胳膊，“我跟樽哥睡一个屋。”
鹿生尘想了想，“也是，鹿樽没啥朋友，又喜欢烂俗笑话，也就你陪他聊聊天了。”
她这话说得让大伙哄笑，鹿樽气急败坏地看笑的人，但一点儿威力也没有。
他自诩比鹿巧成熟年长，但在众人眼中同样是最小的十七岁娃娃，只有一静一动的差别。
鹿生尘不客气，继续点几个兄弟。
这一划拉，三十六人中去了一半，倒是让这边的老龙客栈一下子从拥挤变得清净了。
鹿明正叮嘱鹿生尘，“你们务必小心。”
鹿生尘取得上风，心情大好，笑呵呵道，“安心吧鹿明正……哼，从小都是我听你指挥，今次可轮到我威风了。”
鹿明正叹气，“都这时候了，还跟我置什么气。”
“什么置气，我是为了大局。”鹿生尘摊手道，“人多房间少，咋办？要不你陪我睡吧。”
鹿明正沉默不语。
鹿生尘本来笑容满面的，这一下又变差了，冷着个脸哼一声，“你既然不敢，还得按照我的办法来。”
便带着她那边的众人转身而去。
鹿樽转头看鹿巧，表情微妙，正要开口，被鹿巧一把捂住嘴巴。
“嘘。”鹿巧这小娃娃一本正经说，“你肯定要说些不该说的话。”
鹿樽忙给他使眼色，意思自己不会胡说八道。
鹿巧把手拿开了。
鹿樽说，“这事儿是禁忌，我也一直谨记，但要我说成不了什么阻路的荆棘，就是请四姐万万不能紧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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