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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她去他留风波乱

    鹿生尘死了。

    她死得莫名其妙,太潦草。

    瞪大了双眼,表情透露出惊恐。

    双腿则齐根斩断。

    兄弟姊妹们用担架抬着她到客栈楼下,以白布蒙了身子,然后围拢了哭哭戚戚,哀歌起来。

    鹿明正、鹿释全、鹿樽三人无声无息地融入了人群,鹿释全不可置信,鹿樽痛苦悲伤。

    有人发现了他们,然后让开了一条通道。

    鹿明正平静而平静地独自走上去,蹲在担架前掀开了白布,看着下面那全非面目。

    第一瞬间他怔住了,那一刻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过了一会儿,又将白布给遮回去。

    “死了,怎么就死了。”他仰头闭眼,叹了口气,那一口气好像把魂儿都给叹出来了。

    据说最大的悲伤是纯粹的,甚至可以没有愤怒没有遗憾,脑子里只有悲伤。

    鹿明正大约就是这样,他被大量的过量的悲伤淹没了,心无寄托,空明一片。

    在这一刻,人不再是人,只是承载着情感而流动着心绪的躯壳而已。

    有姊妹忽然大叫,声如裂锦,“大哥,给四姐报仇!”

    这只是一个开始,一个弟兄立刻跟上,激昂愤慨慷慨,“对,这是血海深仇,不报仇誓不为人!”

    “报仇!报仇!”

    “凶手还割去了四姐的腿!”

    “一定也十倍奉还!”

    七嘴八舌被一个惊呼制止了。

    鹿明正身子一晃,昏厥栽倒。

    ……

    在慌乱中,鹿释全走上前来,他一向足智多谋,临危不乱,即使年龄较小,也得到服膺。

    几句话下来,重新组织了大家的情绪。

    先将大哥抬去里屋休憩,再走出来让鹿落落发声。

    三十六子,各有奇异。

    他们自家称之为“天命”。

    正如鹿生尘可以御风而起,鹿落落的喉咙可以发出很多常人听不到的声音。

    常人听不到,其他兄弟姊妹们自然也听不到。

    但在老龙客栈那边,却另有一位鹿聪灵,他恰恰耳朵古怪,能听到天地间许多旁人听不到的声音。

    甚至可以以耳代目,蒙着眼睛走路自如。

    他说这招是跟蝙蝠学会的。

    ——自古以来都认为蝙蝠夜行无碍,是视力绝佳,甚至连蝙蝠粪都雅号“夜明砂”,成了一味药材。

    到鹿聪灵这,才有了另一个解释。

    于是自小相处的时候,便总有着这样一幕:鹿落落张大了嘴巴,明显有喉咙发力的模样,但大家什么都听不到,只是觉得头晕脑胀不舒服。

    等到鹿落落收了声,鹿聪灵就会出来解释听到了什么,说她刚才声音或高或低,唱了一首歌,但并不好听。

    而鹿落落就会敲他的头。

    过了一会儿,听到声音的鹿聪灵果然带领着兄弟们来了。

    一时间,除了远去镇外的三兄弟和一个死去的鹿生尘,鹿家三十六子都到了这里,包括睡眼惺忪裹着大衣的鹿巧。

    他低垂着头,没甚精神,听了事情始末,方瞪大了眼睛。

    先是不肯相信,直至去看了看白布下鹿生尘的脸,终于在门外路边蹲着埋头哭了起来。

    鹿樽再伤心也不愿意哭,就蹲在旁边陪他。

    过了一会儿,把身上两件玉器拿出来捏一捏,耍一耍。

    捏着耍着,他鼻子一酸,忙抬头去看太阳。

    周围兄弟姊妹大多都是如此,暂时找不到敌人,一股脑的怒恨都变了悲伤低落,便只或坐或立,或是焦躁走来走去,或是找人哭诉四姐生前,围绕着客栈里里外外。

    能平静者少之又少。

    鹿释全算一个,他点齐人数,发现没人缺损,心下稍安,同时又对出了镇子的三人感到担忧。

    眼下这忧虑当然没用,鹿释全甩甩头。

    脑袋清楚了一些后,他将几个有主见的带进客栈大厅,鹿生尘的尸体也摆在桌子上。

    他问鹿落落,“落落姐,四姐的尸体检查过么?死因为何,时间多少?”

    鹿落落被旁边的鹿聪灵安慰了一轮,抬起头看向鹿释全,她脸上还带泪痕,声音喑哑,“不清楚,筋骨上没有外伤,一时半会儿看不出来……似乎是昨晚,但大家整晚都睡得安详,没有任何声响动静。”

    “果真是能威胁到我们的敌人。”

    鹿释全深吸一口气,“既然如此,只能让十七来了。”

    鹿落落失声道,“十七……他!”一时欲言又止,脸上露出些不安与排斥来。

    周围人听到“十七”两个字,也都转过头来看向鹿释全,都多是类似表情。

    鹿释全斩钉截铁道,“四姐是女中豪杰,她不在乎这些。她泉下有知,亦最希望凶手伏诸,大家不再遭害,为此作什么也愿意——我相信义父、大哥在场,也该如此选择!”

    他说完之后,习惯性掐手指捏法诀。

    这动作没有意义,只是因责任在身而做出抉择的心理压力过大,需要缓解。

    “十七!”鹿释全高喊一声,“你过来看看四姐的……的尸体!看看死因和时间。”

    一个平淡的声音从外边传了进来,仿佛早已在等候了,“好的。”

    相貌平平,死鱼眼,背着个小包袱,他便进来了。

    鹿十七鹿圣手,他的奇异是抵抗能力过人,既可以在冰天雪地里裸体奔跑,也可以喝下一整瓶毒药而嫌弃毒药不够甜。

    义父曾经试着给过他一刀,刀痕深刻,但第二天一早那伤口就复原了。

    大约是对自己身体的疑惑,让鹿圣手走上了医道。

    但他和那些看医书、感阴阳、断湿热的不一样,他学医的方式是去坟地里挖尸体,将其分成很多块,把其中的构造弄得清清楚楚。

    最终目的大家都知道:鹿圣手是想看看自己的五脏六腑和常人相比,到底有什么不一样。

    但没人告诉他的是:这观念本身就已经和常人不一样了。

    鹿圣手终日与坟茔、枯骨、腐尸相伴,见惯了生死,所以他走上来时,并不伤感,反而平静冷漠。

    “四姐安息。”鹿圣手对尸体喊了一句,然后掀开了白布,露出鹿生尘扭曲惊惶的死前面容。

    他从身上的小包里掏出一系列工具,小刀小勺小剪子……等等等等,在一边排列好了。

    “停!”鹿释全脸色一变,哀求般说,“你别在这里……”

    鹿圣手看了看周围,好几双着火的眼睛盯着他,才后知后觉地点点头,“你这话救了我命。”

    虽然不怕伤痛,但他还是怕死的。

    鹿圣手找了个房间,把尸体抬进去,关上房门。

    刚关上门,几个姊妹又低声啜泣了起来,她们都知道,落在鹿圣手手中,四姐的身体将会支离破碎,不复人形。

    但这是必要之举。

    而门外路边上,鹿巧还在哭。

    他哭了一会儿,抬头对鹿樽说,“樽哥,为什么四姐这么好的人,也有人杀她?”

    鹿樽正捏着玉器出神,一听这话就冷笑,“肯定是个该死的人,我会把他擒拿,亲手交给大哥,让大哥砍了他的头。”

    鹿巧没他的自信,一下抱紧了鹿樽的胳膊,慌张道,“不啊,你别去冒险,咱们是最小的。五哥十九哥的武功高,二六哥和十三哥聪明,大哥做事稳重,再不济还有义父呢,他们解决这件事情就好了。”

    “你小看我!”

    “我担心你。”鹿巧几乎是哀求着说,“众多兄弟姊妹们,就我们俩最小最弱,大家都有‘天命’,就我们没有。四姐轻功那么好,都没逃过死劫,更何况你?”

    鹿樽斜眼看他,有不屑的味道,然后慢慢甩开他的手,“你怕了。”

    这眼神深深刺痛了鹿巧。

    “对,你说对了,我是怕了。”鹿巧涨红了脸,大声道,“我没‘天命’,自然就怕了。若我有‘天命’的话,我也不怕的。你口气这么大,不是也没有‘天命’么!”

    “什么天命天命的,你在意这些干嘛?”

    鹿樽冷哼道,“老头子没有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照样天下无敌——老子我也一样!”

    鹿巧呆呆看了鹿樽一会儿,忽地垂头丧气,“……是了,你一向比我自信,你连义父也敢比。”

    鹿樽以为说服了鹿巧,“那是。”

    鹿巧却继续失魂落魄地说,“但这还是老天定的,老天给了哥哥阿姐们‘天命’,漏了我们的。老天没给你‘天命’,但给你这性格。只有我,却是什么也没有,一个窝囊废的模子……”

    “什么天命?天决定不了任何人的命!”

    鹿樽拍拍鹿巧的头,“就算老天现在跑到我面前说他要你死,我也会站出来说你不会死。就算老天要我们所有人死,我也一样会站出来我们都不会死。”

    他说,“我会保护所有人的。”

    ……

    等鹿圣手再出来时,手里提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布包裹。

    几个关系好的兄弟姊妹不知所措地看着那个小包裹,又往屋里看。

    鹿圣手说,“别看屋里了,里面没人。”然后伸手一指手里的布包裹,“这就是四姐。”

    这话太吓人,她们要不是当场眼前一黑开始呕吐,要不就是以一种惊惧的眼神看那包裹。

    幸好还保持理智,没有人动手。

    一旁的鹿释全也惊住了,他人再聪明,江湖经验再丰富,这时候也没办法。

    这根本不是智慧和经验能够决定的事情。

    鹿圣手可不管其他,将那包裹背在身上,便开始讲述自己的收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