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术数

    术数,亦可反作数术。

    是指以阴阳五行、天干地支、河图洛书、太玄甲子等数论为根基,结合盘、卦、干支和相形四种概念,再反复经历归纳、推理、勘误、重构四个阶段,从而建立起关于天地万物和人情社政的计算模型,最终以达成再现过去、现在和未来之事为目的的一门学问。

    术数可分为山、医、命、相、卜五类,五者各有其长短偏向。

    其中,要数山术和卜术最为玄妙难解;医术和相术最为普及致用;命术则最为繁多不品。

    裴挚没想到自己会被直接点中,他学过术数之法倒是不假!

    但要论起精通,别说是他了,就是他的父亲,裴家目前的家主裴耘,甚至是当年的老祖裴旻,也不敢妄自夸下海口。

    更何况,裴家的术数之法从不外传,也从不外示,更不会轻易使用。

    世人皆知,裴旻起于微寒。

    但很少有人知道,当初他孑然一人,身无长技,走投无路之下,曾经想要一死了之,恰在此时却偶然得遇一名身穿麻衣的神秘老者。

    老者眯眼凸嘴,缩颈束臂,肉干骨瘦,终日昏昏沉沉,半梦半醉,似醒似睡!

    裴旻第一次得遇老者是在一棵歪脖枯树之下,枯树细支之上松系一根麻绳,麻绳被结绕成套环,裴旻正尝试将头拽引入环中,老者忽然从树后闪现飞出,往地上那么一躺,吓得裴旻当场从高脚垫石之上滚落下来,直直摔断右腿腿骨,痛死过去。

    裴旻一觉醒来后,腿骨已然被人接好,右腿之上紧紧缠绑着那根麻绳,老者已不见踪影。

    裴旻想了一下,觉得此处有些晦气,决定换个地方求死,忍着腿痛,一瘸一拐地来到一座断崖尽头,向下纵身一跃。结果落入到一个巨大的鸟巢之中,身边还躺着一个人,正是醉睡的老者。

    老者美梦转醒,怒斥裴旻不请自来他家,没半点儿后生规矩,也不起身回首,随手抓起裴旻左臂往上空那么用力一丢,裴旻被甩到下山的小路旁,左臂也落脱臼了。

    裴旻不敢再去惹怒老者,只好跌跌扑扑下山,在三叉分口处正撞上了一辆无缰少御、狂奔疾驰的瘦马敝车。

    人车相触之际,惊惧、悲愤、不甘、怨恨、欣慰等诸多情绪逐一涌入裴旻心头,百感交集之下,气血上冲,两眼一黑,昏死过去。

    车上所系之者亦是一名老朽,其人自称乃是当世大儒,却无论如何都不肯告知名姓,言因感怀乾坤颠倒、世事纷乱、众生无常,才不为用,心灰意懒之下准备归乡自隐,正好遇到了裴旻,索性改变初衷,信手留他一命,又罚其作为马车车夫,一起陪伴周游天下十年有余。

    在此期间,二人偶尔闲聊解闷,裴旻从旁体味良多,慢慢改变了心中许多固有成见。

    周游期满,裴旻将途中所得归纳整理,自成一家之言,从此声名鹊起。

    后来裴旻获得征辟,麻衣老者登门道贺,贺其即将扶摇直上,青云平步;官居宰辅,位列三公;妻贤子孝,儿孙满堂,阖家安康,鼎鸣钟响;刑场酒醉,共赴黄粱。

    裴旻本来听得甚是受用,直到老者说完大喝一声,裴旻耳畔似响惊雷,头上如遭闷棍,霎时清醒过来,跪泣下抱老者大腿,哀求不已。

    老者眯眼并不理睬,只是强行从裴旻怀中抽索出一截麻绳,然后凌虚踏空而去。

    裴旻苦思良久,终于明悟自己的性子并不适合官场,打消了出仕的念头。

    五十岁后自成术数之法,传及后代子孙,并定下两条严规禁忌:一是只有裴家家主和未来继任者才得传习,二是只能在走投无路或迫不得已时方可使用。

    裴挚三年之前从父亲裴耘那里秘密学来,如今尚未习成,勉强算是摸到了一点门槛,太子到底从何处得知消息,又为何要当众借势邀逼?

    “子尹贤弟?”

    裴挚看着太子魏怿那张愈发亲善的蔼脸,只感到一股凉意从躯干窜向四肢。

    “在下学艺不精,承蒙太子盛情厚爱,献丑一手,以博场上诸君一笑。”

    裴挚先向魏怿微微点头示意,得到其赞许的目光后,转身向场上众人拱手致礼,然后出列。

    “左一,贤弟请。”

    魏怿用手向高台左侧一扬,然后转身叫出第二位射者。

    “安修贤,右一!”

    “安修贤是谁?没听说过啊?你们有谁认识?”

    场上宾客交头接耳,讨论起这个陌生的名字,不知其为何得到太子魏怿的看重。

    “小人在,小人来了,小人···”

    安修贤在丁场意外听闻自己的姓名,每跨过一层云阶,便进入下一个场次,直到来到乙场和甲场的分界之处,这里比寻常的云阶要高那么一点,一时不察,被绊了那么一下,哎哟一声,扑滑倒到场地中间,左脚穿着右鞋,右脚穿着左鞋,帽子也戴歪了半边。

    众人粗略一看,原来这人就是安修贤,一直在丁场打转,难怪没人认识,更难怪他听到自己姓名如此慌张。

    “衣服破破烂烂、修修补补,一个没见过世面的穷鬼,能有什么本事,也不知道怎么入太子法眼的?”

    安修贤在地毯上半天挣爬不起,魏怿皱皱眉头,决定上前一步,伸手拉他一把,走到半途,安修贤终于摇晃着站起身子。

    “在下安修贤,字行吾,不意太子垂顾,愿效鞍马之劳!”

    说罢拜了一拜,拜完又要再拜,魏怿赶紧走上前来,强忍着冲鼻的酒气,把他扶迎起,心道:“这人真不愧是老八的酒友,果然是一副德性!”

    安修贤由鼻尖的一缕酒香引着,东拐西捭地走上高台,最后鬼使神差地走近裴挚,还把他往另一边扯了扯。

    裴挚向安修贤不停地眨右眼,安修贤眼睛望着裴挚,越瞪越大。裴挚又给安修贤往右边指了指,安修贤也跟着指了指,全场哄堂大笑。

    裴挚没有办法,只好当面实言相告道:“行吾兄,我这边是左,右在那边!”

    安修贤把眼睛揉了又揉,总算是看清楚了,连忙感谢裴挚道:

    “这边是左,那边是右,我彻底清醒了,裴老哥提醒得好!”

    “我的年纪至少比你小一轮有余···”

    裴挚觉得话不投机,不想再和他说下去。

    魏怿觉得喊安修贤上台真是个大错特错的决定!

    但事已至此,悔也无益,不如赶快邀请第三位射者登台。

    “忡弟,听说你精通推命之术,想必占卜也难不倒你!看到没有,中间那个是我特意命人为你准备的!”

    “大哥,这推命术我还能在书中偶尔翻看到,占卜之术我是一点不了解,怕是辜负你一番美意。”

    魏忡又想起之前在宫中为了向众人解释治丧的原由,便信口胡诌自己受骗于某本书中记载的推命之术,不想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没关系,你是我的九弟,大哥我自然看好你,我知道你性格谦冲,不爱人前显圣,但今晚情况特殊,你就勉强露上一手,如何?”

    魏怿说罢,不等魏忡反应,直接牵起他的右手,一路亲身将他送往高台。

    嘉宾只见到这兄弟二人你推我让,情真意切,感人至深!

    魏忡却心中直叫苦:“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高台之上,三人站于贡桌之前,眼前各一只覆器。

    “三位请吧!”

    “真就什么提示都不给啊,这就直接开始了?”

    场上有人惊异万分,陆续好奇地望向高台,谁都没注意到魏恤的右手食指开始有规律地大动起来。

    太子一声令下,三人不敢不从,动作神态各异:安修贤行动最快,样子也最滑稽,他在身上左摸右索,手忙脚乱,不知道在干什么。

    “这人是在跳大神?”

    “八哥,你不是认识这人吗?他到底在干什么?”

    “六爻。”

    魏忳只简单回复给魏悌两个字,也不管魏悌能不能听懂。

    魏忳与安修贤只有三面之缘,全都是发生在半醉半醒之时。

    安修贤出生庶族,父亲是一名卖油老翁,为求功名,不远万里来到京城,有意结交各路权贵。

    酒友相识自在酒楼,二人对酒都有一套独到的见解理论,一来二去便凑作一团,这六爻之术还是安修贤自己在酒酣之后说漏了嘴。

    果然如魏忳所言,安修贤从身上摸出三枚沾满油污的旧式铜钱,往地上随手那么一撒。

    “十年养育,廿载耕读。扬名立万,就在今日!”

    三枚铜钱落地,两枚静止,一枚在地上蹦跳了几下,滚弹到贡桌下面去了。

    安修贤也顾不得许多了,当场双膝跪地,爬钻入贡桌之下寻觅起那最后一枚铜钱。

    裴挚面色凝重,眉头深锁,双眼来回不住地打量着覆器。忽然,猛地从身上衣襟上撕扯下来一条布带。

    “这是大衍筮法,他居然没提前准备好工具!罢了,等过几日,本太子赔他一身新衣服也就是了。”

    魏怿觉得这正是一个检验裴挚才学的好时机,裴家传扬三代,盛名已久,但这盛名之中,到底有几分虚,几分实,谁也说不清楚,今晚就得见真章!

    只听又是嘶的一声,裴挚又从身上扯下一条布带,两条布带一长一短、一宽一窄,被他拿在手里不停交替变换。

    魏忡的表现最为奇怪,只见他双腿盘膝,坐于地上,左手抚左膝,右手掐指诀,平放于脐前三寸,面上神色无悲无喜,整个人一动不动。

    “忡弟这是在做什么?”

    魏怿实在是没看懂,台下诸人也没看懂,有人试探着发问:“裕王这是睡着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