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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复

    建章宫、怀德宫、思过宫是乾清宫内三宫,俗称南三宫。

    建章宫在最东侧,俗称东宫。

    主要由旭升殿、司经局和御马监三部分组成,太子魏怿和他幕府就位居于此。

    “苏蔼、严正、商平、裴挚、安修贤···可惜了梅询梅如鹤,怎么说都是自家人,居然一点面子也不给···”

    以上诸位,皆是魏怿于正月十五、上元佳节之时,招揽为用的贤士良才。

    苏蔼,人称苏大学士,曾任前朝礼部侍郎,为人饱学博识,声名显赫,只是性子有些迂介傲直,满肚子的不合时宜,因而被调往外地闲置多年。

    如今斯人已老,不负当年那般勇猛锋锐,魏怿这次将苏蔼请来东宫,担任太师一职。

    太师、太傅、太保,古称三公,与少师、少傅、少保组成的三孤对应,皆是品级极高的尊荣之位。

    但时过境迁,三公之名早已成为虚衔,不同时期有着不同的指代。在大晋当朝是指司马、司徒和司空三者,又名三司。

    太师一词也逐渐转化成为太子少师的简称,负责教授太子礼仪文治。

    “之前的太子少师已经年高荣归,他一直对本太子尽心竭力,我还挺感念他的,这猛地一换人啊,还真有点不太习惯!”

    怀中的太子妃苗氏闻言赶紧柔声抚慰魏怿道:“左右不过是为了彰显你宽和大度,能礼贤容纳各类士人。

    你都做了这么多年的太子了,朝野内外对你是一致好评,称赞不绝,陛下偶尔严格厉范,也存心挑不出错来,你又何必苦恼?”

    严正是严翰林的侄子,跟寿王妃同出一氏,魏怿对此还是有些介怀,于是向苗氏寻求开释道:“据说翰林院未来要与科考举士一事接轨,严翰林本人即将致仕,也有意让他这个侄儿接替···”

    “这是好事啊,一切按部就班,水到渠成,太子自可高枕无忧。”

    苗氏像只温顺的小猫儿一样蜷缩在魏怿怀抱,双眼迷离,尽显楚楚可怜之态。

    “商平你该知道吧,商相的孙子。”

    “当然!我早就替殿下留意过商平,这人别的都还好,只是这身子骨有些过于单薄了,整个人就好像是只纸鸢似的,只要风那么一吹啊,人就不知飞去哪儿了···”

    魏怿闻言眉头开始逐渐蹙成一团,苗氏见状不由心中暗自窃喜,这一切都正如她所预料的一般无二。

    趁着魏怿还没有开口之际,苗氏赶忙主动抢接过话头续道:“我娘家前些日子新送来许多宝贵的调身理气之药,本来是为了进献给太子你的,可以先用在商平身上···不够没有关系,我回头再写信让家里多送点过来···”

    “商平字不器,取自君子不器之意,结果配上他这个姓氏,当真是伤不起啊···”

    魏怿闭起双眼,摇头晃脑,实际上双目暗中留住一道缝隙,一直在偷偷打量着认真竖耳倾听的苗氏,苗氏知道他是在故意逗人开心,可是心底还是觉得十分甜蜜,脸上不禁绽开出花。

    魏怿对苗氏的表现愈发满意,觉得可以和她更进一步讨治心病了。

    “安修贤和裴挚···”

    安修贤与裴挚现在正担任魏怿的东宫冼马,是他身边的得力干臣。

    太子冼马,又名先马、意为供太子在马前驱使之人。

    大晋向来只置二人,从五品下,在东宫司经局负责掌管经史子集四库图书的刊缉贮藏。

    别看它品级不高,职责不显,但都是太子心腹之人才能担任的位置。

    苗氏之前从未接触了解过这二人,只知道裴挚出身裴家,安修贤长于民间,太子对这二人很是看重,也很不放心。

    太子对安修贤有知遇之恩,安修贤也以身图报,第一时间回应了太子的征辟。

    他正月十六来东宫上任,今天是正月二十一,五天以来一直兢兢业业、尽心竭力,甚至担心喝醉误事,连多年的习惯都强戒掉了。

    可是安修贤有一点让太子不满,他和东宫其他同僚之间的关系差得令人发指!

    他总是以谄媚讨好的方式去结交那些出身良好的世家少年,让对方心底越来越轻视于他,这样下去,以后再想进一步提拔,恐怕众人会难以悦服。

    “可安修贤毕竟真的很忠诚,也挺有才干,本太子不忍心将人埋没,你找个恰当的时机,想办法提醒一下,再给他选个好妻子,三十多岁的人,连个女人都留不住···”

    苗氏想起安修贤那副冒冒失失,偶尔又得意自足的模样,觉得这一点儿也不令人意外。

    “这种表现,会有女子倾心他才怪,他家里又穷得叮当响,谁会陪他干熬过苦日子···”

    安修贤其人开始在苗氏脑海中逐渐清晰,然后苗氏又想起他讨好自己身边的侍女时点头哈腰,卑辞奴颜的形象,觉得他好似一条脏身乱吠、毛手缠脚的哈巴狗,愈发厌烦了。

    “我尽力试试看吧,可不敢给太子打包票。”

    魏怿相信苗氏能做得让自己满意,她曾经襄助自己处理好过许多麻烦棘手的事情,他也不想继续多纠缠于安修贤,毕竟还有一个各方面都碾压他的裴挚存在。

    “裴挚···”

    “裴挚有能力,够聪明但不够忠心。”

    二人心有灵犀,同时得出了一致的结论。

    到目前为止,裴挚的一切表现都让人满意到无可挑剔,就不提那些广为人知的事情了。

    从他正月十六之后的行程安排来看,裴挚没有在当天收到太子秘邀之后就立刻前来东宫,而是先在招贤馆里待了一天,与上门拜访的其他士子相互接触、攀拉关系、交流想法,最后跟其中最是投缘的十余位贤良达成了共识。

    这几位恰恰都是魏怿心底另眼相看的人物,魏怿虽然没有尽数把这批人招揽进来,但早已超出魏怿本人的期待,而这中间多多少少有裴挚的功劳和手笔。

    然后是正月十七,翊王魏悌亲自前往馆舍礼贤,本来只打算邀请其中的数位,可裴挚却在暗中提醒翊王扩大宾客名单,又借着翊王的名义,多邀广请了一批宿于集英社及其他站点的有才无名之辈,共同前往翊王府邸赴约。

    众人皆以为翊王有识人之明,又有贤人之志,翊王一时间名声大噪,府邸门庭若市。

    然后是第三天,这是最让魏怿疑惑的一天,裴挚直接去往裕王府邸拜谒,对外声称是在猜谜大会之上与裕王一见如故、惺惺相惜。

    裕王热情地开门迎客,二人不知聊了些什么,裴挚连府里午膳都没用过就告辞离去。

    魏怿听眼线回报裴挚离去时再无当初那般激动洋溢,他本以为裴挚会休息半天,第二日才登门造访,没想到···

    “裴挚当天下午就直接带着拜贴亲自上门,打了太子一个措手不及!”

    苗氏见魏怿分析地有些累了,赶紧替夫分忧道:“之后发生的事情臣妾都亲身经历过一遍,裴挚上来和太子寒暄了几句,然后两人自然而然地谈起当今国事,谈话结束之时,太子夸赞裴挚有国士之风、王佐之才,暗示他未来有机会担任吏部尚书,甚至是更进一步的尚书左右仆射···”

    尚书省是三省之一,下辖以吏部为首的六部。

    吏部尚书是吏部领袖,正三品,负责文职人事的任免、提拔、升迁、考核等一系列工作,很对裴挚的性子;

    尚书左右仆射是尚书台的理官,自从尚书令一职空悬成为惯例之后,左右仆射就是实际的并列一把手,民间俗称左右二相。

    “我觉得殿下的这个许诺有些不妥。”

    “哪里不妥?”

    “殿下爱才心切,难免会忘记站在裴挚的角度考虑问题,他一身白衣,虽有家名作为虚凭,但终究缺少实绩,殿下给他绘制的宏愿蓝图太过遥广渺远,渺远到···”

    “渺远到裴挚有些不敢相信,毕竟就算本太子一力强推,他也敢大胆接任,其他人也未必能对他真正心悦诚服,纵使我与他一再勉强,终究是难以为继!”

    “还有呢?”

    苗氏忽然换了一副狡黠的姿态,双眼之中又是期盼又是失落,语气之间还带有一丝谴责和挑衅的意味。

    “还有什么?”

    魏怿发觉自己正在受到挑战,心中沉静多年的斗志全部在此刻被撩引激发出来。

    “这是一个考验,考官熟知考生的才学本事,故意装出一副冷淡审视的模样,给出一张精心设计、完美契合考生本人的试卷,但是考生却对此毫不知情,还在暗自揣测考官的思路···可惜啊,本太子已经完全看透了这其中的把戏···”

    夫妻二人互相打量着对方,好似重历初婚之时,你追我躲、我藏你找、你侬我侬,蜜里调油、言语投机,无话不谈。

    苗氏见魏怿许久不说话,以为他是真的想不到,心里默叹了一口气,连带着整个人的气势也不知不觉的弱下三分。

    “殿下在外总是要一直留心思索这些琐碎细节,臣妾没法当场为殿下分忧解难,甚是遗憾!太子回到家中,还是要放松一点,也给臣妾一次表现的机会···”

    苗氏没来得及将心里话全部说完,唇齿就被什么东西给堵住了,整个人为之一楞,随即立刻反应过来,迅速与魏怿相互抱住,彼此拥吻。

    翌日清晨,魏怿和苗氏先后于日出卯时醒来,魏怿难得地想再留恋一会儿。

    “本太子当初娶她,除了家世和身份的考虑之外,就是出于她对自己的这份柔情依恋,不然我早就一口直接回绝母后了···”

    苗氏望见魏怿的不舍之态,真想干脆不管不顾地把他拉回到床榻之上,可是又没有办法继续任性下去。

    “我娘家人犯下大错,让我成为全京城的笑柄,连带着太子也脸上无光!回头我可得好好训斥他们一番,让这些人都长长记性···”

    恍然回过神,太子已经离开了旭升殿,苗氏自叹了一口气道:“这个时候东宫的幕属早就到齐了吧,太子是得前去主持接见,他现在肩负监国重任,身上的担子可一点儿也不小,我有什么是能为他做的?”

    她记起裴挚已年满二十,却一直尚未娶妻,心里有了主意:“裴挚现在可是抢手货,可千万别被哪家给捷足先登了。”

    前一刻钟,寿王府邸,寿王魏怭和王妃严氏同时醒来,魏怭今天整个人斗志昂扬,展现出前所未有的严肃认真:不仅换上了正式的朝服,还特地打理了一圈仪表,最后估算好了时间,准备前往大理寺应卯。

    严氏饶有趣味地观察着魏怭一举一动,裹紧被褥,只露出半截玉臂支撑粉面,正经向魏怭发问道:“你说日后要是婆婆怪罪起我这个儿媳妇,你要怎么补偿于我?”

    “她那么聪明一个人,怎么会看不出其中的关节?”

    魏怭刚刚说完就开始后悔,抬头一寻,严氏已经不知何时走到了他的身前,早已穿好了衣服,只是简单地收拾了一下妆容,准备先他一步离开卧房。

    魏怭赶紧追上前去,将严氏从背后紧抱住,又在她脸上狠亲上几口,然后不容拒绝地把她强拉回圆桌旁,从桌下抽送出一张圆凳,自己也移转出另一张。

    “你今天不去大理寺了?”严氏先把魏怭按压到圆凳上,然后自己才回到原来的位置坐了下来。

    “不去!去了就得挨打,回来还得挨骂,去大理寺干什么!你就是见不得我好!”魏怭瞪大双眼、抬高音调、重拍桌面、一副要吃人的架势。

    “可你总得去应个卯吧!”严氏才不会这样轻易被他给吓住了,只是提醒了一句:“虽说你作为亲王与太子有些不同,手下幕僚并不真正归属于你,大理寺离了你也正常开转,可是你别忘了,你这次可不是单单只为了挨打才去的!”

    魏怭还有别的打算,他之前答应过魏忡要负责把五位兄弟找个合理的借口邀聚到一块,在寿王府邸共商大计。

    严氏当时就在堂后,魏忡知道寿王府里有位聪慧过人的王妃,号称是魏怭的私人智囊,也不顾忌避讳。

    回头严氏就给魏怭出了一个主意,其名唤作苦肉计。

    魏怭一直耐心等待实施的机会,就在昨天晚上,机会终于自己撞上门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