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炙煎

    所有宾客依次起身,将太子和熊阔还有四位王爷让至最前,还未迈过大门,只见魏恤忽然捂住肚腹哎哟一声。

    “六弟你这是怎么回事?”

    “六哥你怎么了?”

    “我不知道,只是感觉胃肠就像被火烤油煎一样!”

    “福王这边稍坐,辛府内有私聘的药师,医术高超,请暂等片刻。”

    辛氾疾步前来,顺带从手边处抽了一把椅子;

    熊阔离魏恤最近,早将他提拉住,靠在自己一旁;

    魏忳次近,抵扶住另一侧,二人将魏恤搀移坐下;

    魏怿和魏悌连环闻询上下;

    魏忡抬头向堂后小门一望,辛氿将一位老者介请了出来。

    “福王殿下来时可曾用过冷食?”

    “吃过一点。”

    “刚才在座上又饮过热茶?”

    “嗯。”

    “这就对了!”

    老药师望闻问切之后,一捋白色微须,神色若定。

    众人才知道魏恤只是冷热不忌,一时吃坏了肚子,略作休息,等会儿方便一下即无大碍。

    “老六啊,你下次还是要注意一下,幸好还没上马入驾,这路途当中,解决起来可有点麻烦!”

    “大哥教训的是,只是我一贯都是如此,今天却不知肠胃为何如此敏感。”

    “这样吧,四位殿下可以先行一步,福王殿下就交由辛家,我们会妥善安排好一切。”

    “嗯,你们先去吧,我在此处缓一缓,等稍好些了,再去不迟!”

    辛氾提了一个建议,魏恤也表示无事,魏怿望向剩余四人,大家都点头认可过后,一起由辛氿带着出门。

    门前还停有两驾香车宝马,每驾通常只载坐二至三人,大家伙儿商议了一下,魏怿和魏忳带着熊阔上了第一驾车,魏忡和魏悌上了第二驾。

    “九哥,我想明白了,这都是我自己的责任!

    我从一开始就做错了,后面也没有及时弥补,更没有勇气当面认错。

    我前几天还在裕王府邸对你那样说话,我···”

    “时过境迁,物是人非。以往不鉴,来者可追!你我还是一起向前看吧!”

    “好!以后十弟我不会只缩在九哥你身后寻求帮助蔽佑,有什么困难,咱们一起面对!”

    “嗯。”

    马车一路在城中平稳前行,车内寂静了一阵。

    魏悌终于酝酿好情绪,大着胆子跟魏忡把该说的话给讲明白了。

    魏忡略作回应之后,并无它想,只是在心里感慨一句道:

    “我和小十从此再不是玩伴,我得用对待大人的方式和他相处,希望他能快速适应。”

    马车出城之后,开始颠簸,魏忡由此想起八岁时学骑御之时的经历:

    本来一切正常,忽然骏马不知为何发疯,绕场乱突狂奔,险些将小子掀坠蹄下,好在脑内的预感及时出现救了一命。

    魏忡伏抱马颈,紧贴鞍鞯,狠踩踏蹬,强忍着耳鸣和反胃,终于等来御马监的教习师傅趋步出手,将人给救抱下。

    险象环生只在数息之间,带来的影响却经久不散:

    皇帝魏成震怒、静妃覃氏惊哭、御马监丞受仗、饲马之人领刑、教习师傅看护不力,本该处死,念在救人有功,废逐出京,永世不得携家踏入。

    “九哥,你这么多年,还未习惯吗?”

    “还好,只是自然而然的受激反应,实际不碍事。”

    魏忡脸色煞白,八岁的回忆不时夜半入梦,宛若惊魂再历。

    大约两个时辰后,马车稳步停下,魏悌先一手掀开围帘,引着魏忡下驾,眼前之景是一处位于深山的墅院。

    魏悌不由对魏忡感慨道:

    “扶桑翠林,蝉鸣雀啼,紫陌红泥,花露风香。

    我没猜错的话,这里应该是东城之外!”

    “空桑丘?”

    “不错!”

    东城之外的空丘桑,去京数十余里,向来是避暑的胜地,只是现在才刚开春不久,此处仍稍显冷清。

    墅院正门之外,辛沱引领着从兄辛汍占据在大路主道,远远来迎。

    “旅途可还顺畅满意?其余人只早到了一步,刚刚在里面坐定。”

    “我们这边三位都好,那边九弟和十弟···九弟,你好像脸色不太妙?”

    “裕王殿下这是怎么了?不碍事吧?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即是,辛家绝不会失却礼数!”

    “老毛病了,稍微休息一会儿就好。”

    “没错,九哥比刚才可好太多了,不必过于紧张!”

    “哈哈哈哈,那就好,那就好!既然如此,还是快请进门,稍事休息!”

    辛沱的脸色变得太快,最开始时晴空万里,中间热情洋溢,宛如烈日当头,朝辛汍一使过眼色之后,一前去太子那一边,整个人像是被疾风暴雨洗过一遍,稍显寒洌之意。

    辛汍上前搀扶魏忡,魏忡礼貌谢绝,辛汍错前一步在魏悌右侧引路,魏忡注意到他与其他兄弟有点不同。

    辛家将门,子弟头身脸孔,皆如刀削斧凿般略显凌厉,配上袍服装饰,更添几分耀华贵气,正是寒光匕首隐没鞘中,钗钏金器归藏匣内。

    辛汍因此则显得格格不入,魏忡觉得他好比是一摊水银,双目总是湿湿漉漉,整个人在自报家门之后才稍微稳固住了形体。

    墅院占地辽阔,大概等于六个裕王府邸的面积。

    魏忡等人进门一路往左侧行走,穿进过馆舍庭院,见识完橦栋砖瓦,最后来到一处二层楼阁之前的旷野空地。

    “大哥他们呢?”

    魏忡和魏悌环顾四周之后,问向辛汍。辛汍恭敬地回答道:

    “是这样,为了让大家各自尽兴,我家特地在左右两侧空地之上设宴,宴席规格品级具是相同,只是这边人员更加年轻,气氛相对不那么庄重。”

    “大哥在另一边?辛霁在这一边?”

    “对!公子与三位王爷几近同龄,想必更有共同话题。”

    辛汍把魏悌的问题回答完毕,行礼之后退下,魏忳从身后窜了上来,对魏忡与魏悌说道:

    “我跟大哥说好了,我今晚在左边陪你们!六哥要是来了,请他去右边坐席饮宴。”

    “嗯。”

    “太子在右作陪,六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辛霁人在左场,这里宾客众多,谅他也耍不出什么花招。”

    魏忡听罢,觉得魏忳的想法并无不妥之处,于是点头应下。

    “辛霁治下不严,以至于有奸佞之徒混入其中,偷窃府邸财物,做出不法之事,让三位王爷受惊,辛霁甚是惭愧,特地借此薄宴,聊表歉疚之心。”

    一位十七八岁的少年忽然出现在魏忡三人面前,魏忡忽然里理解辛霁之名的由来了:

    霁日光风,草木欣欣。雪云霓虹,天气朗清。

    辛霁笑得愈是灿烂开怀,态度愈是诚恳豁达,魏忡三人心头就愈是刺痛冰凉。

    如果不是事先知情,谁能想到华光四散的贵公子,是一位阴谋伤人,背地行刺的花斑虎呢?

    “朝廷会给辛家还有我们一个公道,辛公子毋需挂怀!”

    “既然如此,还请三位今晚好好尽兴!那边来了几位新朋友,可否让我先去打声招呼?”

    “客随主便!辛公子请随意。”

    辛霁答谢完直接走开,魏忡三人看着他依次挨个和一位位年龄相差不大的勋贵公子哥们儿热切地问候,一点点吸引走了全场的光芒。

    “九弟,你有没有觉得在某一瞬间,他才是王爷,而你是辛家的公子?”

    “只有八哥你会这样想?我反而觉得自己像是辛府的下人劳工、仆从杂役。”

    “九弟,你这话可就有点妄自菲薄了,你就算穿得破破烂烂,可身上总有一股气势跟别人不一样。”

    “八哥是在说自己吧!”

    “哈哈哈哈~九弟什么时候也跟我一样喜欢开玩笑啦!老七知道后怕是要怪我把你带坏了。”

    魏忳再不与魏忡讨论这个话题,魏悌适时的插挤了进来,将魏忡拉到一边向他说道:

    “我娘亲说我已经长大了,可以加冠取字了。

    她给我取字为子友,我不太满意,想改作成子由,我俩一时相持不下,她就让我来找你评判。”

    名与字之间往往有深刻的内在联系,且有一定的格式。

    通常情况之下,单者为贵双者贱,名为单,字便为双,反之亦反。

    魏忡兄弟十人,除去早夭的三哥魏恒和五哥魏恢之外,已有七人取字。

    七人分别是:大哥魏怿,字伯服。伯仲叔季为排行,怿服为固定搭配,出自《尔雅》一书:怿,服也,喜而服从;

    二哥魏忻,原字仲悦。在过继给叔叔宁王魏戍之后,改字为孟悦。忻同欣,与悦、怿二字皆有高兴之意;

    四哥魏贲,字叔育。贲、育二人皆古代勇士,常合并称。他取字时,魏忻已经改宗,故用叔而非季;

    六哥魏恤,字子悯。无、元、子、公、正、长等为常见修饰之词,恤悯同义;

    七哥魏怭,字子肃,怭肃反义;

    八哥魏忳,字子斐。忳者,诚也,斐者,显也,心诚者有德,德明者自显;

    魏忡行九,字无咎。忡者,忧也,咎者,错也,忧心者自惕,自惕者无咎。

    魏悌的悌字,乃是敬顺兄长之义,萧良妃给他取字为子友,取的是弟悌兄友之义,本是拳拳爱子之心。

    魏悌将友字更改为由字,同音之字虽说在一定程度上可以相互替代,也不是说不过去。

    但魏忡猜想这大概是因为萧良妃对独子期望过厚,要求过苛,以至于魏悌心生叛逆,借着取字一事向母亲表达自己的心迹志向。

    魏忡想起了青缨故事,虽然说者未必对心,但听者难免错意。

    他感觉自己又一次被夹在中间,正如锅贴之上的一块牛肉,不论如何折腾,总是有一面要炙烤受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