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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玄月怨气冲天,自己到底还是死了,否则她怎么会见到商之白?熙熙攘攘的街道上,不知游荡了多久,突然就在人群中看到了他的背影,墨发青衫,没有佩剑,玉树临风潇洒倜傥,一如当年初见时。他走的不快,东看看西看看,好像就是专门逛街来的。想起他生前担着振兴宗门的重担,终日活在师父禁锢与鞭策之下,少有这种闲暇时刻,好在死后有了这最平凡的自由。玄月跟在他后面走了一段,心中对死亡的不甘慢慢平复。

    原来死后的世界与阳世无异,看到的每一张人脸反而都比生前看到的更鲜活,他们像招揽其他客人一样对她露出热情的笑容,他们无惧靠近她,握她的手。玄月很享受这种心安的感觉,犹豫着要不要上前与商之白相见,犹豫着要不要告诉他,自己见到他素未谋面的父亲了?转念又一想,当年成亲时闹成那样,害他死的那样凄惨,也许他不愿再看到她......一时半刻想不出所以然来,再看过去,街上已然没了商之白的影子......玄月冲过层层人墙穿过无数条街巷都没有追到他,不禁满腹失落。他们之间的缘分总是很奇怪,莫名其妙地遇见,莫名其妙地分离,每一次都来不及留下只言片语。

    “小商少侠......”玄月奋力呼喊,却怎么都发不出声音,街心有一处高耸的石牌坊,情急之下纵身便跳了上去,足尖堪堪踩定,右腿足踝处无故猛遭一击,还没来得及反应,人便翻落下去。玄月忙伸出手去抓,奈何身坠虚空无物可依凭,正在惊奇之时,隐隐听得一把年轻的声音道:“别别别别打我,我不是......哎呦!”

    话落音,玄月右腿又遭受一次重击,她彻底清醒过来。

    吴子舟第二次脚绊脚摔倒一屁股坐在玄月腿上时,他死的心都有了,左手端的半碗热水毫无意外全泼到自己身上,手忙脚乱地爬起身,脚底一滑双膝一闪“哐”一声就跪倒在脚踏上。

    玄月发觉自己并没有死,只是做了个梦,梦到了商之白,这是她第一次梦到他。她沉浸在这个愉悦而又遗憾的梦里,心里百转千回,久久不愿回神。

    “杀神阁下,你伤重昏睡了两天两夜,高烧迟迟不退,师兄让我多喂水给你,我不小心把自己绊倒了,着急起来的时候又把自己给绊倒了,天知地知,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吴子舟捧着碗,耷拉着肩膀,一边瑟瑟发抖一边偷偷掀起眼皮,用眼角余光扫视玄月,生怕她像上回那样一声不吭跳起来拧他的脑袋。

    玄月没有回话,也没有什么动作,吴子舟慢慢爬起身,站在床边,极难为情地说道:“我很抱歉压到你的腿,不过我已经看过了,没有伤到骨头的,就是可能会有些淤青......你放心,我之后会一直照顾你的,你疼的话一定要跟我说啊。”

    “杀神阁下现在感觉怎么样啊?有没有别的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你一直昏迷,还不知道你曾被人劫走过吧?是个穿一身雪白留着长长白胡子的老头,倒也没跑多远,把你扔到密林中间他就消失了。一开始我们吓死了,以为他要害你,后面发现你比之前好了很多,师兄说那白胡子老头本意是救你的,不然你现在还在药炉里熏着呢”。

    “对了,你豁出性命救了我们宗主,现在可是我们整个沧澜州的大恩人。我们孙长使已经发了广闻贴,往后不管你是在无垢岛还是在外面,只要有我们医宗使者在,只要不违背医者道义,不管杀神阁下有什么难处,我们都会帮助你的。”

    玄月黯然叹了口气,这孩子话实在有些密,吵的她脑壳疼:“多谢你照顾,我感觉......还好。”听到自己声音的时候玄月心里咯噔一下,沙哑、虚弱,犹如蚊吟,她从未如此无力过,即使没有练武之前那些吃不饱穿不暖的时候,她也能保有充足的精神,她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力量和习惯,使她绝不会轻易萎靡。暗暗运转真气,惊觉气海沉寂内劲全无,四肢绵软无力,她已形同废人!

    玄月不是没想过硬接尺素那招初阶大无极功会有什么结果,却没有想到结果会是这么糟糕。这预示着她也许再也拿不起她的剑,她难以单独面对时时刻刻都有可能发生的仇家刺杀和对手的挑战。她身上不再具有危险性,她无所依仗,失去了主导自己人生的能力。

    “多亏你功力深厚足以与大无极功抗衡没被伤及根本,听说繁花殿飞天玄鸟像底下起出来的尸骸便是被大无极功伤害之后的模样,真是太吓人了,你是真的厉害,我吴子舟真心佩服你。”

    玄月神情萧肃,没有回话。

    吴子舟后知后觉,小声安慰道:“我知道你很难过,一个武者失去内功就好像我们做医师的失去了双手,但是我相信这些只是人生中途的一道坎坷鸿沟,并不是不能逾越的。只要人还活着,只要是你真正想做的事,就没有什么能阻碍你。”

    玄月紧闭双目,久久不语。就在吴子舟以为她已经睡着预备坐在脚踏上歇一歇腿时,她忽然睁开了眼睛,说道:“劳烦你帮我拿些吃的过来。”

    吴子舟还没弯下去的腰身即刻就站直了,讶异之余从心底里感到高兴:“好啊好啊,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东西?我们特意叫了沧澜洲最好的厨子上来。”

    “烧鸡,最好再烤炙一遍。”

    “烤烧鸡?”吴子舟以为自己听错了。

    “对,烤烧鸡,我想要一整只,外焦里嫩,炙到流油的那种。”

    吴子舟挠了挠下巴,心里颇感稀奇,一个刚刚从昏迷中醒来嗓音都干的嘶咽又遭遇重大打击的女病人,竟然想要吃烤烧鸡,还要油油腻腻的一整只!能吃的下吗?真是令人匪夷所思。

    出得房门,见师兄李如蔚正背身站在廊下,吴子舟忧心道:“师兄怎么没去歇着?师兄照顾她这么久都没怎么闭过眼,这样下去等她好了你就要倒了。”

    李如蔚闭着双目对着一大片白晃晃的阳光,清俊的脸孔被映照的更无丝毫血色,听到师弟说话,他抬起手掌挡在额前才得以睁开眼睛,侧过脸告诉师弟:“这么好的太阳,我实在不舍得辜负。”

    “嗯!多晒晒太阳很有好处的。”吴子舟往前挪了两步,也站在阳光底下,嘴上也没闲着,将玄月的要求向师兄述说一番,罢了万分感慨:“说真的师兄,她真是胸怀豁达非常人可比啊!这事如果搁在我身上,我怎么也得要死要活个几天,别说吃鸡了我怕是连水都不想喝,连人都不想见。”

    李如蔚神色不明,摸摸师弟的脑袋,轻声催促:“快去准备,别让她等太久,也别忘了煮壶玄米茶一起送来。”

    “知道了师兄。”吴子舟辞了李如蔚,自赶去找厨子做烤烧鸡去。待他捧着托盘重回玄月房中时,玄月已经起身在屋中慢慢走动。

    吴子舟皱了皱眉,一面悄悄观察着玄月,一面将烤的外皮酥黄油光发亮的鸡和一盘清炒青菜一壶玄米茶摆到临窗的妆台上,她这一圈走到头刚好就到窗边,正好坐下吃饭。

    “其实你不必着急下地的,你现如今气力虚浮,多躺着歇一歇养一养更稳妥。”吴子舟好心提醒。

    “我的身体我自己最了解,我有分寸。”玄月语气不佳,坐上圆凳,伸出颤抖的手撕下一只鸡腿咬了一大口下去,她吃的并不快,也没有冷落那一盘要求之外的青菜和玄米茶。

    她心无旁骛,吃的好生专注,吴子舟呆站一旁,看着看着心里没来由的发怵,好似她下一秒就要扑过来撕咬鸡大腿一样撕咬自己的腿,立马垂头做鹧鸪状,憋着气遛到屋外等了小半个时辰。再次进到屋中收盘子时玄月还在慢悠悠地喝茶,鸡只剩下些骨头整齐地码在盘子里,那盘青菜连汤汁都被刮干净了。

    吴子舟无意识地打了一个十分响亮的嗝,窘的他慌忙双手捂住嘴巴。

    玄月放下茶杯,扶着妆台站起身,道:“劳烦再帮我烧一锅洗澡水。”

    “嗝......好!”

    玄月屋中就设有净室,等了大约半个时辰,有人陆续抬了好几大桶热水进去。待人离开玄月方走进去,满屋子都能闻到淡淡的药香,原来他们煮的是药汤。玄月摸到浴桶旁边试了试水温,刚好合适,正待松解衣衫,听见门口传来脚步声,玄月停下手,神色中有所戒备。

    那人进到净室,脆声笑道:“你别怕,我姓魏,小字婉婉,我是妙香的大姨母。你重伤未愈还很虚弱,泡澡的时候近旁要有人在”。

    玄月抱拳道:“多谢......魏前辈。”

    魏婉婉没受过这样的礼,稀奇之余又觉受了大恩人的礼不甚妥当,虽知道对方根本看不见,也忙放下手里的衣裳学着样子回了个抱拳礼,礼毕,将衣物一件件挂上衣架:“我带了套新衣给你,是妙香前些日子特意央告她三姨母给你做的,紧赶慢赶今日终于做齐备,方才送来,刚好一会儿换上,这样式颜色到是格外衬你。”

    这一出令玄月有些意外,魏婉婉见她神色怔然,笑道:“我们阿妙只是言辞木讷不爱表达,她会把身边每一个人都放在心上。”

    玄月道:“她怎么样了?”

    “不大好”。魏婉婉叹了口气,道:“不过有我们在,她定不会有事的。”

    玄月点点头,又问道:“她有几个姨母?”

    “三个,我是大姨母,给你做衣服的是她三姨母,二姨母同她还没见过面......”魏婉婉欲言又止,摇摇头,终久没问出口。

    “她爹娘呢?”

    “你还不知道?她只有我们这几个姨母和亲娘一样的师父,没什么奇怪,这样的孩子在无垢岛有很多......你再磨蹭水该凉了,快入水好好泡一泡,可需要我帮你搓背?”

    玄月嘴角一僵,连忙摇头:“不用,我自己可以”。

    “好,那我在外间候着,你需要帮忙就叫我一声。”魏婉婉不勉强她,撤下几个勾着帷幕的玉钩,轻纱帷幕层层散开将浴桶围住,她左右瞧着再无纰漏,才轻步走出净室。

    大约是怕玄月有什么想不开,她的身边总有人相陪,有时是魏婉婉,多是吴子舟,偶尔李如蔚也会来替换。吴子舟渐渐地到是不把玄月当外人了,他几乎不设防,只要玄月对某个问题表达出一点点兴趣,他就会把自己所知的事无巨细全都交待清楚。因此玄月虽然以一个外人的身份保持着幽居隐身的状态,但对沉溟居内乃至无垢岛上发生的重大事件都知道的八九不离十。

    据说那晚随着沉溟居内生死之战的落幕,遥远的鹫鸣殿祭祀台上也爆发出一场史无前例的夺权争斗。清风长老率先站出,公开告发姝岳长老残害同袍修炼邪功,监察司等部又在繁花殿飞天玄鸟像地基下起出来数十副死状诡异的尸骸,礼宗大祭司当即以此解义“荧惑守心”之天象,姝岳长老面对重重质疑重压,只说一句:“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而后便死咬牙关不再开口辩解一句。清风长老认定姝岳道尽途穷回天无力,不顾殷总领劝阻与其大动干戈,他原意是想让姝岳当众施展大无极功露出马脚,因此步步紧逼下了死手。然而事与愿违,姝岳即便被重伤到口吐鲜血,亦不曾使出过大无极功,加之她从前的声望和地位,纵犯死罪,当众折辱逼迫实为下乘,在场民众之中不乏有同情她并为她呼号求情之人。及至尊主姜源派遣大执事罗冬夫前来传令主持大局,方劝退清风长老平定局面。

    姝岳长老被羁押待审,监察司文主司第一时间亲自带人前来沉溟居搜集证据,林应书呈事件过程,按印为据,尺素尸身做为罪证被带走,玄月也被验明伤情,只待调养恢复之后出席监察司堂审。

    “师兄说,若不是你受了尺素那一掌被文主司查出大无极功的痕迹来,姝岳长老恐怕更容易脱罪。监察司还派了许多好手守在沉溟居内外,说是以防再生什么变故,其实......”其实就是将他们几人就地看押,防止他们与外界通信串供。吴子舟瞟了瞟玄月的脸色,自觉收尾:“算了,这种事也没什么好说的”。

    玄月默默搁下碗筷,吴子舟忙走过去,一边收拾碗盘一边切切叮嘱:“消过食后最好是小睡一会儿。睡起来要是觉得闷了,可以叫我来陪你说话,也可以在院子里走一走,只是你眼睛还没恢复身边要带个人才好,我自然是愿意陪你的,不过你要是想让师兄和你一起,我也可以帮你叫..........”

    玄月道:“我想一个人静静。”

    吴子舟眨了眨眼睛,明白了过来,羞的直吐舌头:“当然可以,你请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