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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洛雨的成年礼

    据洛雨的观察,这世上有两种人最爱发牢骚,一是读书人,二是老人。如果按这个规律,韦南止既老又有学问,自然是天下第一牢骚人。

    洛雨听他教《左传》,骂所有诸侯国不仁不义,教《诗经》,骂自古官吏都像硕鼠一般,教《汉书》,又骂汉武虽有功,却穷兵黩武,不恤百姓。

    而身为韦南止最不长进的学生,洛雨自然也没少挨骂,不过艰难的日子总会过去。

    贞观二十三年,天子驾崩于长安,长安人大恸,举城哀悼。永徽元年,新的天子李治继位于长安太极殿,由贞观年间的老臣李绩、长孙无忌、褚遂良共同辅佐。

    这一年,洛雨也从那个调皮好动的女孩出落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按韦家的规矩,可以不必再进学堂。

    这年中秋时节,韦霑从城中回家,与崔夫人说起洛雨,崔夫人道:“我看她生性好动,不喜读书,这些年没少被夫子骂。可惜那刺绣女红的事,她更不喜欢,你那琴棋书画的本事,不如再教她。”

    韦霑摇头不语,忽道:“近日听闻内文学馆要从高门中选拔有几位有才学的女子,充作女官,若能选上,自然是光耀门楣的事。我想让雨儿去选聘。”

    崔夫人一惊道:“这内文学馆我也略知一二,它们的女学士负责教授皇子、公主和驸马学习文学,的确地位尊崇,但……但……夫君刚才还说,雨儿贪玩好动,如何做的了这宫廷的女官啊。”

    韦霑道:“玉不琢不成器,现任内文学馆的学士薛怀青是当今名士,洛雨拜入名师门下,也许会另有一番作为。”

    崔夫人闻言,知道再劝也没用,只好作罢。韦霑一生第二天就叫来洛雨,对她道:“你如今十五岁了,按韦家的规矩,以后可以不用再去学堂。我也为你寻了一件正途,就当伯父送你的成年礼吧。”

    洛雨一听不用去学堂,立刻欢喜地道:“韦伯伯您说,雨儿一定照办。”

    韦霑道:“几天前,宫里的內文学馆发出告令,要从民间选几位有文学之才的女子,充为女官,辅助儒学博士教习宫廷女子读书习礼。我已与叔公及族中其他人商议过,推荐你去应选”

    “什么?”洛雨一听,宛如当头被泼一盆冷水,迷迷糊糊地又听见,什么机会千载难逢,一定要好好珍惜,若能通过选拔考试,也可为韦家增光。

    洛雨闻言,立时松口气,心想:“凭我那点微末道行,哪里能通过。”于是道:“都听韦伯伯的。”

    没想到,韦霑这次竟动了真格,将她带至城内住宅,亲自监督学业,每过几天,还要出题考她。

    这样足足折腾了两月,一天清晨,洛雨坐上马车,在韦伯伯的叮嘱下,气势如虹地前往她人生第一座考场。

    内文学馆的考场设在国子监,

    那是一片宏伟的建筑,碧绿的琉璃瓦泛着耀眼的光芒,正像这座冉冉升起的城池。

    门口一位绯衣宫人检查了公验,从侧门引她入内,穿过一排排房屋,来到一座庭院,正中一间大唐,上书“明德堂”,银钩铁画,矫健有力。

    院中站了二三十个少女,三三两两地,据说都是从各世家大族选出的文学卓越的女子。

    洛雨在廊下刚捡了个座,不久就听到集合声,一个黄衣宫人宣布,考试分为上午和下午,上午测试仪容、举止、言辞,下午测试文章辞赋。

    上午的测试,每三人为一组。与洛雨同组的,一个是穿杏黄衫子的少女,年龄略小,弯眉圆眼,笑起来十分动人,她是当朝太史令的女儿傅珊。另一个穿藕合长衫,身材略长的少女,叫崔悦贞,出身博陵崔氏家族,父亲是一位大儒。

    傅珊听说洛雨来自京兆韦氏,十分高兴,笑道:“我姨母嫁入杜家,我幼年也常去杜曲作客,今日有幸认识姐姐,以后还要常去找姐姐玩。”

    三人便随意聊了会,不多时,宫人便传唤她们进去。

    进入明德堂,只见大堂宽敞明亮,可容百人。正堂垂下一张碧色的帘幕,幕后端坐两人,却看不清面貌。一个身穿淡黄色圆领袍,容貌清秀的女官站在帘幕前。

    那女官微笑道:“堂上是内文学管的两位主事,三位考生可先自我介绍。”

    崔悦贞年龄最长,先行一礼,声音清脆地道:“博陵崔氏崔放之女,崔悦贞,能读诗经,善奏丝桐,见过两位大人。”、

    傅珊也躬身一礼,声音娇嫩:“太史令傅斯南之女,少习文史,长善笔札。”

    洛雨也行礼道,“京兆韦氏韦霑义女,洛雨,幼读史书,习礼明诗。”话音刚落,帘幕后传来一声幽幽的感叹,一个温和的声音问道:“是韦学士的义女吗?”

    洛雨听她声音亲切,就回答道,“正是。”

    “韦氏是诗书世家,世代簪缨,韦霑更是才学卓绝,二十几岁就被先帝录为弘文馆学士,名动关中,我也十分倾佩。你自幼随他学习,耳闻目睹,想来涉猎极广吧,都喜欢读什么书?”

    洛雨心想,我什么书也不喜欢读,想来想去,只有史记、诗经比较熟悉,就道:“回禀薛大人,小女子喜欢读史记,诗经。”

    那人听了笑道:“这倒巧了,我如今最喜欢读的也是史记。那太史公实为我史家奇人,我辈每读史记,辄如观太史公之风采,不无裨益啊,难得你小小年纪,竟也懂得欣赏。”

    洛雨听的似懂非懂,不知怎么回答,就嗯了一声。

    那人又问:“最喜欢读史记哪一篇?”

    洛雨想了想,道:“最喜欢游侠列传、刺客列传,项羽本纪也不错。”

    帘幕后发出一阵笑声,那人道:“你可是把这些都当好玩的故事读了?”

    洛雨愕然道:“大人怎么知道?”

    那人被洛雨逗得笑道:“我年轻时,也是把史记当故事读,不喜欢看那些个王侯将相们的家世,总觉得那列传里的人啊,活的更有意思。”

    洛雨道:“我也这么想,只是说不出来。”

    那人又是一笑道:“你这女娃娃倒也有趣,不过这史书啊,都是要读许多遍的,经历不同,每次读来滋味也不同,你可知太史公为何要写史记?”

    洛雨听她说话亲切,渐渐不觉紧张,便道:“太史公自己说,他写史记是为了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可惜……可惜这句我也不太懂。”

    那人叹道:“能懂这句的,千古间又有几人呢。”忽然又语声和蔼地道:“你这般年纪,只需做到喜欢太史公的文即可,慢慢,那文里的道理,文里的情,你就能体会到。”

    洛雨听她说话温柔可亲,竟如自己母亲一般,不觉胸中一热,拜谢道:“大人的话,雨儿记住了。”

    那人点点头,不再多说,接着又提问另外两人,也是问读过什么书,或问对书中某句的见解。傅珊家学渊源,对答如流,帘后两人频频点头。

    不久测问即结束,傅珊一出来,拉着洛雨的手道:“洛姐姐喜欢读史记,珊儿也喜欢,以后还要向洛姐姐多讨教。”

    洛雨笑道:“我哪有什么高明的见解,你是太史令的女儿,我才要向你多请教呢。”两人聊了会,见天气晴朗,就道:“时辰尚早,咱们去周围看看。”当下携手离开明德堂,四处闲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