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历史军事 » 长安古意 » 第十四章 偶访佳客花下眠

第十四章 偶访佳客花下眠

    永徽二年秋的一天早上,天刚蒙蒙亮,永兴坊的一座小宅院里,洛雨从睡梦里醒来,听见荐福寺塔正传来阵阵晨钟。

    她从塌上爬起来,洗完脸,看见案几上摆着两张黄橙橙的胡饼,便随手拿起一张,边吃边走到院中。

    “今天不出去吗?”朱晴一边扫地,一边打趣她,“这长安城里可满城的富贵啊,出去晚了,就都被人抢走了。”

    洛雨脸上一阵红,一阵白,那天的伶牙俐齿早不知跑哪去了。此时,她随韦霑来长安城已有一月,本以为可大展身手,结果发现自己身无长技,既不会手艺,也不会经商,就差去当垆卖笑了。

    “长安虽大,居之不易。”洛雨冒出一句没头没脑的喟叹,悄悄溜出了院子。

    她慢悠悠地走出永兴坊,又去临近的东市转了会,已到晌午时分,正走到开化坊附近,忽听背后有人叫她,扭头一看竟是韦如琢,只见他手提两坛酒,大步流星地赶来。

    洛雨十分高兴,却埋怨道:“六哥真是大忙人,也不来看我和韦伯伯,这又是去哪里?”韦如琢连忙道:“你和爹爹来北城,我一直没去看望,是六哥哥的错。正巧今日要去新昌坊拜访一位朋友,可同去。”洛雨反正无事,就欣然同意。

    晋昌坊在长安南城,坊内有座寺院——慈恩寺,是贞观二十二年,太子李治为追念母亲长孙皇后所建。寺內又有座高塔刚刚落成,恢弘壮丽,登塔即能俯瞰整座长安城,所以每天会有很多人来慕名前来。

    两人往东行不远,与慈恩寺一墙之隔,是一条狭窄的曲巷,巷内房租低矮,均是贫寒人家。

    走不多远,一股桂花香从一户中传出,树下摆了一张案子,一个白衣书生正伏案抄写,韦如琢大步而入,唤道:“杨兄,我来看你了。”

    那书生抬起头,洛雨看了眼,差点没“呀”的叫出声,只见他相貌朗朗,沉静端庄,正是那天在韦曲外,被她戏弄的书生——杨逸。

    杨逸见韦如琢来访,忙起身迎接,目光掠过一旁的洛雨,笑容顿时僵在脸上,喃喃道:“你……你……风筝……”

    韦如琢奇道,“什么风筝?你和舍妹认识?”

    洛雨抢着道:“是这样,那天我在树林里放风筝,不小心把风筝挂树上了,这位郎君恰好路过,就帮我取了下来,我们也算旧识了。是不是啊,杨公子?”她说着,似笑非笑地瞅了杨逸一眼。

    杨逸哭笑不得,忙道:“是,是,原来姑娘和韦兄是兄妹。”

    韦如琢见两人一个满脸狡黠,一个哭笑不得,暗道:“洛雨从小就会上树爬墙,她的风筝挂树上,哪还用别人帮忙?”便道:“我这妹子叫洛雨,从小调皮的很,杨兄可要多担待。”

    杨逸一听洛雨的名字,眼睛一亮:“可是几日前,在国子监內智擒女刺客的英雄洛雨?”

    洛雨噗嗤笑道:“正是本英雄。”

    杨逸登时对她刮目相看,一番交谈间,洛雨大致听出,杨逸是洛阳士子,来长安参加科举的。只因家中贫寒,住在城中不易,平时就帮慈恩寺的僧人们抄些经文,挣些生活的用度。

    杨逸邀两人进屋,洛雨进屋一看,只有一张竹榻,一床棉被,几个做饭的瓦罐,十分简陋,心想:“原来他这般清贫。”

    杨逸一边准备茶水,一边道:“寒舍简陋,没有待客之物,只有粗茶几盏,怠慢各位了。”

    韦如琢笑道:“我看外面秋阳高照,桂花飘香,你我何不去树下同坐,幕天席地,那才是风雅。”

    杨逸一听大喜,立刻拿出一张席子,出了门,铺在花树下,三个人忙忙碌碌地准备,洛雨进屋取碗时,扫了一眼,见案上许多书籍,多半是抄写的经文,但塌上有一卷书,卷轴泛黄,似乎年代久远,就随手翻了下,里面图多字少,绘的多是草木,旁边写着“性寒,可致”之类,想是一本医书。

    三人布置好,就围席而坐,洛雨坐于桂花树下,见微风浮动,树影摇晃,花香阵阵,又听见远远传来诵经声,整个长安城似乎都安静下来。

    那两人皆好酒好诗,从诗词歌赋,到长安见闻,无所不谈。说到兴起,韦如琢想起朝中局势,道:“杨兄可知,如今朝中已是暗流涌动。”

    “我身在长安,怎能不闻。”杨逸道,“韦兄指的是当今首辅长孙无忌和李氏皇族之争吧?”

    韦如琢点头道:“太宗皇帝驾崩时,亲命长孙无忌、徐世绩、褚遂良三人为辅政大臣,后来徐世绩无故被贬,褚遂良又唯长孙无忌马首是瞻,如今朝中传言,陛下柔弱,朝政大权其实早落入长孙无忌手中。要说长孙大人,也是一代能臣,但此人位极人臣后,就开始党同伐异,凡是跟他政见不同,或是不得他欢心的,都被他极力排挤,而投靠与他的,却是平步青云。”

    杨逸道:“我也听说了,去年,褚遂良因收受下属贿赂,被御史揭发,但因为褚遂良是长孙无忌的臂膀,结果大理寺少卿就故意轻判,后来,陛下亲自过问此案,长孙无忌才建议将褚遂良与少卿一同贬出长安,不料刚过四个月,褚遂良就官复原职,还将揭发他的御史贬为县令。忠良被贬,权贵得势,朝政如此,实在让我等读书人寒心。”

    韦如琢道:“如今皇族宗室与长孙无忌颇有嫌隙……”

    两人声音渐小,似乎越聊越机密,洛雨也无心去听这些政事,只倚着花树,看天边流云舒卷。

    过了会,洛雨问韦如琢:“六哥,我来长安城好久了,你和若飞都不来看我,他在国子监可好?”

    韦如琢笑道,“若飞啊,他岂是好字了得,才进国子监半年,就出了名。上个月,有位通晓五经的鸿儒来国子监讲学,杜若飞与他当场辩论数十回合,十分精彩,那位先生事后评价他,人虽年少,但沉雄豪迈,辞如利剑,森森然而不可挡。自此,国子监內都喊他辞豪。”

    洛雨听的咯咯一笑,心想:“杜若飞文文弱弱的,哪有什么豪气?比我六哥可差远了。”

    三人开怀畅饮,洛雨量浅,跟他们喝了几杯,就觉脸庞发热,于是放下酒杯,只听耳旁笑声逐渐模糊,不知不觉竟睡去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忽然身上一阵冷。醒来一看,已日薄西山,天边晚霞铺陈,绚丽万般。再看那两人,早已烂醉如泥,不禁大感头疼,叹口气,出力把两人拖进屋内,锁上房门和院门,这才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