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洋槐花

    那天，阴雨连绵，羊肠小道泥泞不堪，一不小心就会滚落山崖。绿胶鞋早已被稀泥包裹，裤脚已被路边的杂草亲吻得湿漉漉地了。好不容易走到公路，也照样坑坑洼洼，一路稀泥，还得躲过卡车踩过来的喷泉。我脑子一片空白，眼前只有一路的拦腰折断了的玉米杆，大哥说什么，我都没听见。

    耳畔响起“突突突......”的巨响......司机认识大哥，它成了我第一次座的交通工具。它拉着大哥、我和一车卷心菜来到了新学校。我因身体有恙、心理不适，已经旷课一周多了。我下了机（手扶拖拉机，不是飞机），耳朵早已被弄失聪，五脏也震碎了。正当一片茫然，全校学生都盯着我，我感觉到了恐惧。

    大哥领着我来到伙食团，他的老同学给我端来我最爱吃的大米饭，我第一次知道，大米也有不好吃的。何况，上面覆盖着我从来不吃的黄南瓜，碍于大哥的面子，我吃了几口。没想到，此后的两年，我都天天与这样的米饭相处。经常与这样的黄色的东西作斗争。为了活下去，我接收了它们。最幸福的是，一个月还能吃一次肥肉。

    寝室已安顿好，大哥走了，留下我在这天旋地转的校园里。这时，我居然想念起偶尔数落我两句的叶美来，毕竟他是个正直、可靠、健壮的伙伴。还好，老师和同学们感受到了我的恐惧，都投来了友善的眼光。

    此后两年的事实证明，我的同班同学都是对我非常友好的。假如那时有智能手机，录下那天和那两年，我一定火爆网络：偶尔尿床，没有换洗的衣服，卧具要靠几个女同学主动关心来洗，不知道洗澡为何物，人还丑得无法直视......我不知道同学们为什么能接纳我，抑或，当时我们都差不多吧。

    说到丑，那时是没有自觉的，毕竟没有照镜子的意识，更没有自拍过。所以，人人都不觉得自己丑。比如学长吴袅，顶着一头比鸟窝乱千倍的卷毛，努力睁着看不见黑眼球的双眼，张开他那张十四年没刷过牙的嘴巴，天天冲我喊：“桑塔，桑塔.......”当然，他高兴时，也会在“桑塔”的后面加上一些具体的内容；比如，比我高不了几厘米的学长杨武，当他叫我“雏鸟”的时候，嘴里发出比怪物还恐怖的笑声；比如，大字不识几个的学长杨文，当他叫我“小山羊”时，真怕他身上的虱子掉落一地.......不过，我真替他们高兴，毕竟，我给他们带来了欢乐。

    也不是没有快乐，当我拿到奖学金，去隔壁林场买花生糖时，我是快乐的。我的快乐也属于长在学校后门前的几棵洋槐树，和那棵高大的核桃树，当然，还有它们旁边的滚滚河流。

    当核桃花柱支出来，当核桃叶长出来时，我便想起了村口那棵我父亲亲手栽下的核桃树，邻居们总是在那里纳凉、闲聊。而我现在只能一个月回去一次，周末还得在学校忍受饿，毕竟，早上的馒头稀饭总是喜欢不起来，周末中午不开饭，到晚饭前一小时，我已忘了母亲是谁了。

    我第一次看见洋槐花，也第一次知道它的花蕊是那么香甜。那个春天，我的课余都在那里，那个春天都是甜的。就在那棵洋槐树下的水龙头边，杨大教会了我如何刷牙。那一刻，我很自豪，我第一次买的牙膏牙刷是我用奖学金买的。当杨大的父亲从我们乡里沿河钩鱼，经过那里时，杨大成了我最羡慕的人，毕竟他爸爸是乡里的干部，而且，钩鱼的动作是那么地帅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