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楼房

    那年七月，我觉得我终于熬出头了，那是我人生中最美好的一个暑假。一想到下学期，天天欺负我的学长们终于小学毕业了，除了兴奋还是兴奋。

    美好的东西，总是那么地短暂。

    暑假结束了。但我不再惧怕上学了。我高兴地特意去告别了俊朗、白净、高大的毕老师；就恨不得把我装进去呵护的母亲；告别三个在家的哥哥和家乡，一路唱着王健明老师教我们的歌曲去上学了，一路上不重唱。

    如果晴天真的有霹雳，大概这就是吧！

    寄宿制小学只办了三届就被停办了，我们被撵到相隔五百米的中学去上课！老师没变，进入初中的学长们也没变，一个都没有辍学，尽管他们大字不识几个，也许识字不是他们真正来学校的目的吧！对，他们是为我而来的，我当时是这样想的。

    如果用我现在的眼光回头看，我那十二岁，真的无法直视的一年，脏得无法形容，饿得无法形容，被欺负得无法形容。虽然还要接受被欺负，但我现在是退休干部的儿子了。尽管家里欠账都还没有还完，尽管四个哥哥还等着娶媳妇，但每月三十一元，也能买二百零七个土鸡蛋了，父亲换了个精致、考究，里面有夹层的皮制烟包，夹层里终于有钱了。但我不敢偷拿两元那张，只拿了二角那张，但至少不用卖一个鸡蛋了。

    好吧，我终于十三岁了，五年级了，我能挺过去。我坚定了信念，毕竟学习对我来说，真的不是什么难事。

    有信念，就会什么都不怕。

    然而，我天天等着他们来欺负我，却一直没等来。我非常纳闷儿.......却等来了在梦里相伴了三年的曲英......

    那天，至今历历在目，她拿着碗去食堂打饭，尽管她身边那个也非常可爱，但我只想看她。也许她看见我了，也许没看见，但这与我无关，我只想目送她。等她打饭出来，我目送她进了寝室，我才敢去打饭。

    从那天起，我再也没梦见过曲英。

    周末终于不用在学校挨饿了，每周都要回去。我和读初三的司杜一路回去的。路上，我第一次讲起了去年被欺负的悲痛。也就在那天，我才知道为什么没人欺负我了......

    这一年，我是幸福的，因为他们去欺负杜老师的三岁女儿了。至今与小杜未谋面，要不然，我一定要与她一醉方休。后来才知道，她叫杜鹃。我是非常感激司杜和杜鹃的。

    有一天，我出于同情，毕竟，我也这样被欺负过。她一个人在学校厨房外面玩，我壮着胆走上前去问，他们是不是天天对你说“喊我老子？”

    那天，我第一次对一个汉族说了一句汉语。那天，我第一次相信无巧不成书。

    杜老师听到了“喊我老子！”从学校厨房里拿着一个巨大的漏瓢，冲了出来，打在我屁股上，漏瓢成了个平面。要是我，拿出来的不是漏瓢，而是捅煤渣的钢条。但杜老师是出了名的善人。

    真是人善被人啊！

    我当然不痛，但，心很痛，第一次感受到无比地疼痛。

    那一年，中学边上水电站的水渠里的水，非常深蓝，非常平静；

    那一年，我没上过二楼，因为二楼住着中学的老师，我只敢在底楼仰望那些木条组成的天花板；

    那一年，花坛里蜀葵、芍药、胭脂花开得非常鲜艳，寝室里经常出现装在瓶子里的芍药花；

    那一年，我成了最后一个五年制毕业生，毕业那天，我恨自己没有翅膀，直到看见公路下方徐云长班主任在河里钓鱼，我才夺泪而出；

    那一年，我第一次买烟，一包七角五分的“并蒂莲”牌香烟，司杜那时就抽烟了；

    那一年，我小学毕业，走出校园时，没看到曲英；

    那一年，天很蓝，是因为司杜和杜鹃的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