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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物会失去?

    也许是因为知道满月与血祭即将来临,尼科尔先生的语气稍显急迫。他告知我他已和白鸽塔的神官说好,在两个月后才会动手剪除那丛紫色月季。我看到他的眼中流出眼泪,最终也没能说上几句话就被赶走了。

    此时月上中天。新月是夜幕的创口,月光则是血液。随着时节的变换,月亮慢慢由亏转盈,我做出判断:再过不到一周时间,它的面相就要变化。我的余光瞥到暗处中似乎有一个人影,正观察着修道院的设施。

    他似乎动了一动。

    考虑到此时是多事之秋,督察所派个人过来看一眼情况也不算说不过去,我懒得动脑子,直接走了过去。对方的面孔在夜色下渐渐明晰,那是一个青年男性,眼神里带着一些无辜的清澈,看起来就像是来办案子的督察。

    我礼貌地向对方打了个招呼。

    对方看起来有些尴尬,直到一分钟之后,我们还是在原地大眼瞪小眼。于是我直接了当地说:“您是来找这所福利院的院长的吗?他很快就要搬走了,如果有什么急事的话,我可以帮您问问他。”

    那名疑似督查的男子看起来就像是第一次采风的记者,他居然拿出了一本纸质小本子:“我是来调查……呃,您最近有没有听到一些奇怪的传闻?”

    嗯?

    我的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茫然:“您是指?”

    他抓了抓头发:“一般来讲的话,就是某人突然失踪,返老还童,或者某位独居者家里突然传来打斗的声音……诸如此类。”

    我脸上的表情愈发茫然,疑问已然凝成实质:“所以这和这所孤儿院有什么关系?”

    他又抓了抓头发,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礼貌笑容:“呃……所以我想……打扰了。”

    这人到底是来干嘛的?我目送着对方的身影犹如兔子一般在我的视野里快速消失,心想:“督察所不会指望着这号人物能调查明白各地领主的一屁股烂债吧?”

    但督察所的业绩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说不定这位仁兄早已经被人盯上了,我明天就会在某条河道上看见他的尸体。只能说,秘密结社是这样的,不爽不要查。

    尼科尔先生告诉过我,掌握真正技术的学者们向来和督察所相安无事,但经常与秘密结社狼狈为奸;学徒们则选择通过仪式召唤灵体杀人。督察所对于某些常识压得很死,即使工作了几年的老督察也不会告诉他们有关于此的半个字。如果督察没有相关的经历,还去追查一名学者或是学徒,多半会很快死亡,不过,如果他们在这个过程中听闻了一言半语,他们也非常有可能会叛逃,那就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我对督察所和秘密结社都不感兴趣,只希望他们不要来追杀我。我现在仍能想起关于黑暗、树根与梦的故事,这故事警告我神明从未远离过这个世界,而且也不应当把性命托付于他们中某些道德水平底下之辈,虽然神明本来就谈不上什么道德。

    我尚且还在福利院的门口踟蹰,尼科尔先生却已经来到我的面前。他的眼眶有些发红。尼科尔先生对新月的信仰如同他对那丛紫色月季的喜爱一样强烈,而如今他将逃亡,月季也将离去。

    他告诉我,他托科尔顿先生给我送去了一些零花钱,就在今天中午。但我那时已经离开,也许钱被放在了桌子上,今天晚上可以回去看一看。他马上就要走了,趁着今夜,趁着新月,这或许能让他更安全一些。人对神明的敬畏绝不是没有道理,或者换一个词,恐惧。

    他郑重地嘱咐我,保持谨慎。他又压低声音和我提起那位位于静水之底,满月之缘的神明。新月可以指为神名,但满月不可如此:按照魔法师的说法,当珍珠成为神明时,月亮早已消逝。满月不是她的谜底,唯有夜幕中的珍珠为其本名,又可称,海之巫女。因此,有些事物,珍珠只能刻意为之,也因此,如今的人们格外小心这位神明。神明殊无道德,但有明隐强弱之分。

    我深深地拥抱了他。也许今夜的新月过后,我们便不会再见面了。

    一夜无梦,这是新月的仁慈。但我总觉得我似乎做了一个梦,在梦中,我望着尼科尔先生离开了这座城市,驶向黑暗,去向未往的远方。

    我近来头一次感到无所事事。去正在上课的教学楼外晃荡是个不错的体验,或者干脆蹭课。我这么想着,眼睛半睁半闭,打开房门,不想看到昨天夜里偶遇的那位督察正靠在房门对面的窗户旁边吹风,还惬意地整理他的发型。

    难道这是梦?我关上房门。

    门外传来笃笃的敲门声:“我不是在跟踪你!上边给我开了张条子,让我来这地方的魔法学院找助手,结果打听了才知道,除了那几个老头,整个学校会魔法的就你一个!你开门啊,我给钱!”

    听到最后一句话,我打开了门,以此暗暗向他表明,我是个见钱眼开的货色,不值得这位仁兄信任。

    毕竟我只有一个脑袋,真不够别人砍的。

    但这老哥丝毫不在意。他一把把我薅出房间,在走廊上勾肩搭背,仿佛我们是认识了多年的亲兄弟。我非常受不了他这幅做派,于是亲切地向他表明,我只会照明术,其他免谈。

    他用充满不舍的声音说:“别这样啊,我给钱!”

    他怎么当上督察的?这么个吉祥物,不应该在普通科室里面享受时光,偏偏在这个多事之秋来查和珍珠有关的秘密结社。难不成是因为他真的不止一个脑袋?

    我的大脑里总有一个偏见:也许这个世界上匡扶正义的人不是没有,但很少有人知道真相后能忍得了督察所。上层与学者们彻夜欢宴,却对底下人掩盖秘密结社、学者和学徒的存在,无所不用其极,仿佛一位用谎言欺骗员工以致他们性命攸关的老板,原因是怕他们跳槽。

    我只好询问他,究竟要调查什么,以及我会不会因为这个在这座城市里混不下去。他说他看见了督察所内部的一份文件,上面的记载和自己所知有些出入,让他觉得督察所不是那么好待,打算查完这把就辞职。

    我大受震撼,“你在当督察之前都做过什么工作?”

    他回答:“画画、当乐师、干文书工作、去夜总会跳了几天舞,还当过教士。”

    他时而以我不去就在街上造我的谣来威胁我,时而发出“给你钱!”的声音来引诱我。我向他再三强调,无论何时,人被杀就会死。

    最后我们达成妥协,他在这里查案,直到夜空中满月出现再消逝,绝不延长时间,而我就在这段时间内当他的助手,工资以市场价来付。

    至于巡防工作,他答应替我说情。其实我还挺希望他能失败,除了某位邪名在外的无穷无尽之神,从来没有听说哪个负责神秘学方向的督察能工作到五年以上。他们最终都以各式各样的方式“离职”。这是我能想象到的最糟糕的工作搭档,没有之一。

    他自顾自地挥手走了,我精疲力尽。这时我感受到体内的罗盘在响动,那里似乎传来泥土令人不适的潮湿,和未能禁绝的余韵。我知道,这代表着一个灵魂正掉入无可挽回的陷阱。罗盘内那些面相都曾是活人,但他们形单影只,死后灵魂经新月的神力引导,升入空中。皮囊因为某个秘密而被留在人世,如果不加以影响,则会化为泥土,渗入树根,引人入有去无回之梦。那些新来的灵魂的肉体则会重复这一过程,直到梦无可梦。如果新月不带走他们的灵魂,灭于仁慈的神明将在黑暗中与他们永远同在;恕我愚钝,看不出这结局有丝毫可取之处。

    如果这位林木的神明成功了,那座城将彻底入梦,现实中只存留死寂。不过,这一过程终究十分漫长,俗语有言:亡羊补牢,为时不晚。

    而我,要为这位神明关上她影响现世的最后一扇大门,即故去灵魂的肉体。但又因为这位神明“不可严禁”“不能禁绝”,我还要守护她用来杀人的器物,将之尘封在阁楼之中。

    说回正题。我知道血祭在月亮的面相变化之后便会到来,但我不知道拿走祭品的将是哪位神明。“何物会失去?”每一次献祭都是对这个问题的一次回答。然而如果连这个问题也回答不了,就不要考虑其他了。

    颈间的石头发出黄色的光芒,我感受到了夕阳的力量。工具的力量单一恒定,且和神明有关,如果我知道仪式所用的是哪种工具,或许能够揭开谜底。

    想想还是算了,我可不保证督察先生不会把我交上去当业绩。

    我去教学楼蹭了一上午课。下午两点的时候,督察先生去而复返,他告诉我,今天晚上和他一起参加巡防小队的巡逻,有加班费,工资日结。

    我不用占卜都知道这不是什么好事。但督察所凶名在外,我又不想被他怀疑,只好接受这份工作。人类磨洋工的潜力是无穷的,我一点也不希望这位督察先生真的捅出什么东西出来,那十有八九是个城里所有人都处理不了的大篓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