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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自己,必须先被开启

    不过,我并不知道巴里先生对我的恶意从何而来。自从那名本地的冒险者死去之后,他在这座城市的根基远不如从前那样牢靠,但还是稳稳坐住了这个位置,我不觉得这样的人会是个蠢货,至少,他不会真的把精力放在一个和他完全无关的人身上。

    要不要故意和他独处,来了解他的真实意图?可这也太危险了,万一姐妹会已经因为想要对本地的黑社会施加影响而拉拢他,达成同盟该怎么办?但如果姐妹会已经和他达成同盟,他又何必和督察先生几次三番地暗示“身负珍珠之神”?姐妹会以其行事混乱无序而臭名远扬,我无法从现在的情况里提炼出有用信息,但巴里先生似乎比之更甚,因为他背后甚至没有神明的支持,如同一个处于混沌环境的形制粗陋的自制炸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炸开。

    我也不知道督察先生从我的资料里联想出了什么。据督察所平日里言传身教的经验,凡是孤僻、无亲无友且背景和神秘学有关的人士都是罪犯的有力人选,更加令人悲哀的是,这套标准往往都是对的。

    所以我同样不能信任他,或许督察先生还打着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心思,看一看我和巴里先生各自的底子,再一起把两个人关进监狱。

    也许这年头真的只有少数人才能获得幸福吧,很遗憾我不在此列。

    稍微理清了混乱的思绪,我推开房间的门。督察先生就站在不远处,低头沉思,眼神中意味不明,察觉到我开门的声响,他抬头没头没脑地问道:“本地是有把冒险者当耗材来用的传统吗?”

    我完全不懂他为什么会提出这个问题,督察所就不是这样了?“整个王国不都这样?”——督察所同理。

    对方完全没听出我的未尽之言,这让我松了一口气:“但是我听到的故事比较有趣……关于本地领主的儿子、虔诚的神明信徒,和本以为自己能够安顿下来却被活埋在郊外的二十余名冒险者……之类的。”

    多少年前的老黄历了。理应为此负责的领主继承人已经把位置传给了后代,这件事情早已被埋在历史的尘埃中,不复得见了。以学徒的角度来看,活埋人类绝对有可能会被看作献上祭品,从而引发不可控的变化,只是,虽然在珍珠的仪式里确实可以向她献上人类尸体,但应当把尸体沉入海中,而非大地。再说,过去了这许多年,以正常情况来讲,那些尸体早已不能再作为原料存在了。

    那么,在这种情况下,还有理由和动机搞事情的,唯有被那些不幸的外乡人所信仰的神明。可是,如果那位神明果然能够撬动这座城市的一角,那为什么当初没有保护他的信徒呢?如果以一个拥有纪律和武力的小团体的共同信仰的身份来插入这座城市分一杯羹,再怎么说,也比搞血祭好吧?

    我暗暗提醒自己,不能完全以人类的游戏规则来估计神明。督察先生又问道:“我没能查清这些人信仰的究竟是哪位神明,但总归不会是城里现在有的那些。你有什么头绪吗?”

    我诚实地摇了摇头。督察先生也知道自己强人所难,只是冷笑一声。我为之刮目相看:他才当了一天街溜子,就已经知道造成如今这幅景象的症结所在了,想必“离职”之日相去不远,只是不知道他为何现在还在坚持。

    难不成他是本格推理爱好者?那么这个城市恐怕要让他失望了。

    他并没有在这个话题上坚持多久,“今天巡逻照旧,我会继续付钱的,这是我在这个职位上干的最后一票,希望能有个好结果。”

    我假装没有听懂他的明示,又或者说我表明我听懂了,但是爱莫能助。我向他再次直白地说明,我不过是一个没爹没妈的未成年人,实在不知道这座城市到底发生了什么,对我说这样的话纯属媚眼抛给瞎子看,还不如去哪里的教堂祷告一圈。

    他挠了挠头:“话是这样说,可我仔细想了一想,魔法学院穷成这个样子,这座城市里只有领主身旁的魔法师还稍微像点样,俗话说拿钱办事,我这不是一点机会也没有吗?”

    不,你至今还没有被人丢河道已经能够说明很多事情了。姐妹会的作风素来强硬,她们不会允许自己居住的城市出现督察这种生物。

    我忍住反驳的欲望,转而询问其他事情:“您不是还要在这里调查一个月吗?”

    “要不然怎么编退职报告?”

    就算编出一整套戏剧出来,督察所也不会允许调查过神秘学事件的督察辞职,如果他们执意要走,那也只好用一些“特殊手段”,比如背后身中八枪,之后再让他们和平“离职”。如果被人调查出来,就把锅推给哪个学徒,屡试不爽。

    想到这里,我无端生出一股怜悯之情,但一想到对面实在是个没有证据也能抓我坐牢的人物,我的怜悯之心又收了回去。

    我对学徒不予置评,但对时不时就以“抓你坐牢”威胁他人的督察先生们更没好感,曾经有一个佃农因为在土地里使用农家肥,被某位路过的督察用“神秘学仪式”“坐牢”等话语威胁,把他家这几年晚上吃的每一顿饭都供了出来,但还没有等督察先生离开,那个佃农的全家就被人在夜里打死了,最后此事不了了之。我并不是说督察所抓捕学徒的行为有多么不好,实际上他们的行为还是有益于社会的,但他们的权力太过弱小,调查过程中的“意外”,除了学徒做的那些,他们甚至连凶手的动机都不会知道。权贵们打击报复比起学徒更加明目张胆,而督察所的上层与他们坑瀣一气,对他们向来多加包庇,对下面只说一切血案都是学徒们所做,信了的督察会与督察所相安无事,不相信的或许会被“离职”。

    而贵族出身的学徒能够使用的人情远远多于其他人,督察的抓捕更像是对某一特定群体的针对性打击,我不知道面前的这位督察明不明白这一点,但逢场作戏实在是一名学徒最擅长的事情,因此我全然不提:“感谢您的信任,但我实在是不够格出现在您的辞职报告里,因此请允许我现在就退出这场调查。”

    这已经是我能够给出的最大限度的提示了,督察先生听到这话时明显愣了一下。我不明白为什么他以前没有意识到这些问题,难道他真的觉得学徒都是些愚蠢又自大的货色?

    “再怎么说……魔法师应该也不会……好吧,看来督察是真的不受欢迎。”米凯尔先生不无忧伤地说。

    那之后,督察先生都没有出现在我的面前。我松了一口气,在这一周里,选择为同学维修器具赚点小钱,包括一些含有魔法功能的器具,我会为它补充魔力或者换新的零件。同时我装作了将要离开这座城市的样子,打听路过商队还收不收人,那些商人虽然有些意动,但我的年龄毕竟太小,十五岁的少年死在赶路途中的例子实在过多,他们最终拒绝了我,约定明年再来。我并不在意他们是真情还是假意,因为我终究不到一个月就要离开。那些商人之中,有人对我调笑说:“你太像我所见过的那些新月信徒了——比他们本人更像。没人敢收你的,下辈子再来吧!”

    我还在苦恼离开的方式,我不想毫无理由突然离开,督察所会调查我,拉塞尔是我本来的面相,我终有一日会再次回到这里。不过不出意外的是,还是出意外了。

    巴里先生对我念念不忘。他用翡丽雅的名义把我骗出学院的时候,我还以为他要和我开诚布公地谈一谈。毕竟不管怎么样,他和翡丽雅家的关系还算不错,翡丽雅也会叫他“巴里叔叔”,不是吗?

    所以当我装作被打晕,丢到地牢里的时候,我头一次出现了惊讶的情绪。他当然可以这么做,但是收益和回报能够成为正比吗?

    我马上又想到,这是一个脱身的好机会:满月已然来临,血祭不远。我大可以趁此机会消失,举行导引仪式。但现在不是一个好时机,梦中的女孩告诉我,督察先生还没有离开。所以,要等到别人把我找过一轮。我不会坐以待毙,我的指尖流淌新月的影响,如同抚摸绸缎那样将捆住我的绳结打开。

    我把系着头发的发带解开,做出一副披头散发的样子,在看守人不注意的时候溜出仓库。看守人是我没见过的新面孔,此时他满脸抗拒,心不在焉地盯着地上。在我躲进附近的草丛里,松了一口气的时候,我和他都呆住了。远处传来某种潮湿而黏腻的气息,仿佛这座城市漂流海上,但我和他也都明白,这座城市完全是一座内陆城!

    看守人愈发心神不定,他立刻逃离了这里。而我看着还没有完全变暗的天色,下定决心再等一等。

    珍珠的力量不足。满月与海洋的气息之外,明显还有另外不止一种影响,如果情况真如我想的那样,也只有等到夜晚降临。黎明前的冷冽已然铺满城市,只有在夜晚,满月的珍珠能够对抗先于太阳而来之神。

    我在海潮中默默等待。夜晚的步伐比以往快了,以至于在下午四点钟,满月便已跳到树梢,但空气仍然冷冽,我情知不能再等,便在如同冬日的寒冷中赶往福利院的旧址。在路途中,我看见了许多尸体,他们的内脏干枯,但面容甚至来不及老去,所有人都是这样,那些与此无关的人的寿命也在这股影响下消逝了,只有我的身体被新月的力量保护,因此幸免于难。

    我明白了,唯有那位不仁又严苛的神明,才会做出这样的举动;而且能在祭祀里收取这么多人的寿命,这笔买卖对她来说,不算太亏。

    而且有传言,督察所便是因她而建立。

    我加快了脚步。这座城市里会有多少人死去?那是一个我不想估计的数字,我无法理解,既然此地的统治者已经办下了错事,选择了隐瞒,又何必让他们背后的神明有机可乘。那些只是在这里生活的普通人和路过的商队,和领地的宗教势力分布、领主家中的阴谋与背叛、乃至祭祀仪式本身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要为此献出寿命?为什么这座城市里出现了她能插手的缝隙?上面的贵族和学者都是吃干饭的吗?

    但是,我却情知,一旦人们的心中生出了傲慢,这样的结局便无法避免,当神明为暗时,人们只能选择祈祷。

    那丛紫色月季还热烈地立在那里。我将少女给予的阿佐特石粉遍撒其上,吟诵祷词,神力流转。钥匙嗡鸣,空气流出鲜血,它如今无时无刻不在渴望划破阻碍与门关。我只能把它握在手上,它只选择在我的手中等待。

    我脱力地坐在地上。导引仪式比我想象地更加耗费精力。此时月亮再一次爬上天空中最高的位置,气温渐渐回升,我身上感受到了暖意。我望向领主府的位置,那里传来的影响最为强烈。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