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女频频道 » 送灵十三 » 第六章 花印酒

第六章 花印酒

    阿文在天亮之前醒来,去厨房烧了热水,回房间时易七月也醒了,睡眼惺忪地穿着衣服,声音里带着浓浓的睡意:“走吧......我们去迎接殿下。”

    阿文笑着递了杯清茶给他漱口,易七月迷迷糊糊送进口中,眨着眼睛瞬间清醒,忍不住咽了下去,看着阿文脸上的难以置信笑嘻嘻地解释:“殿下这里的茶太好了,舍不得舍不得嘿嘿......”

    阿文哭笑不得,两人裹紧衣服走出马车,紧紧盯着沼泽方向,天色一点一点明朗,迟迟不见沼泽上跃动的身影,两人心中逐渐升起不安的感觉。

    直到太阳高起,也不见穹曦归来。

    沼泽上蒸腾的晨雾使得视线并不太好,飘飘然为这沼泽添上一抹神秘,似要吞没闯入其中的所有。

    “阿文,怎么办?殿下是不是出事了?”

    阿文的心跳的厉害,总感觉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了,以至于他开始产生错觉,闻到空气里混着晨雾飘来的一丝血腥气。

    “我们进不去沼泽,除了等待也没有别的办法。”

    易七月本想说回去搬救兵,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穹曦以他们性命相威胁的事,绝不愿让第四个人知道,就连他,也是没办法才捎上的。

    惶惶不安地等到中午,沼泽上的雾气散的差不多了,两人才终于看到远处缓缓跃来的穹曦,她看起来很不好,身法明显没有了之前的矫捷,每一步都是在勉强支撑的样子,落到岸上看到两人后便是一头栽了下去。

    阿文手疾眼快将她扶住,易七月立在一旁不知道该不该搭把手,殿下是他们这种人可以碰的吗?

    还好穹曦似乎很轻的样子,阿文抱的轻巧,轻轻踢了易七月小腿一脚示意他快去掀马车帘子。

    这是两人第一次踏进穹曦的房间,屋内很空,除了床榻和衣柜别无他物,姑娘家常见的胭脂水粉或者珠宝首饰一点不见,连墙上都是空空如也,只在窗台上有一个小小的空花盆,有土却无花,不知作何用。

    阿文将她轻放在床上,查看她的状况,穹曦身上没有伤口的样子,衣服上沾了很多泥浆却是没有破损,只是她的脸白的可怕,嘴唇更是泛着诡异的青,要说中毒也不像,阿文手指搭着她雪白的脖颈左侧,脉搏极其微弱,仿佛下一刻就会停止。

    易七月端了杯热水来,看穹曦的模样知道这杯水是肯定无用了,想要放下又无处可落,最后只能放在窗台上与那个小花盆待在一块。

    “现在怎么办?”

    听到阿文都这么问易七月更慌了,“你别问我啊你一向是最有主意的,你都不知道我......殿下不会死吧?”

    一提到死字易七月内心的恐惧更是放大了无数倍。

    殿下怎么会死呢?殿下怎么能死呢?

    阿文的慌乱不比易七月少,他甚至在想往穹曦脸上泼水试试,只要她能稍微醒醒,肯定能告诉他们接下来该怎么办,而不是现在这样傻待着什么都做不了。

    两人无措之间床上的穹曦闷哼了一声,小脸突然全部皱起拧作一团似乎很痛苦,紧闭的眼睛里开始有眼泪不间断地流出,很快身子就缩成了一团,双拳时而紧握时而抱紧自己。

    不知为何,两人觉得房间里似乎变冷了许多。

    空间阵法构筑的院落本该是恒温舒适,没有变化才是,随着这股寒冷穹曦的反应更加明显,她的身子在床上不停地绞扭着,身下的床单瞬间狼狈地卷作一团,口中发出更多奇怪的声音,仿佛被人击打般的痛苦。

    她似乎有在努力控制自己,双手转而抓住头发不断收紧,紧抿的口中缓缓渗出血来,应该是把自己嘴唇咬破了。

    再这样下去她非把自己一头秀发都扯下来不可,阿文觉得必须要阻止一下他,正想靠近时穹曦猛然睁开了眼睛,瞪得两人大气不敢喘,视线从两人身上移开在房间环视一圈,落在窗台之上,她冲过去抓起花盆边的水杯猛地往地上砸去,滚烫的茶水溅在她手上,手背瞬间变红。

    阿文和易七月看着彼此眼中的惊恐,几乎是同时冲向穹曦试图按住她,在他们碰到穹曦之前穹曦的双手握上窗台上仅剩的小花盆,整个人便安静了下来。

    两人在她身后停住,看她握着的小花盆里慢慢长出一枝绿芽,继续长高抽出枝叶,最后开出一朵雪白的花。

    “安魂花......”阿文轻轻喃呢着。

    易七月也认了出来。

    安魂花,传说能够寄托死者的灵魂。每一位在北境战场上死亡且来不及救回遗体的将士,家中都会收到一个柳木做的木匣,匣中静躺着一朵安魂花,将其葬之,死者方得安宁。

    屋里彻底安静下来,在安魂花面前,沉默是他们能够给予的最大尊重。

    没有太长的时间,穹曦的手松开了花盆,盆中的安魂花随着她的远离而变得虚幻,在扭曲的虚空中淡去,如同没有存在过。

    穹曦终于清醒过来,“抱歉,很久没有这样了,失态了。”她虚弱地道。

    阿文觉得说什么都不合适,干脆继续沉默,也明白了为什么房间里这么空,似乎也明白了为什么穹曦睡觉的时候不让他们待在马车里。

    “殿下,您需要沐浴吗我们去烧热水?”易七月试探着问了一句,也不管穹曦有没有同意就当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拉着阿文飞快跑出了小院。

    直到北境的寒风肆无忌惮地砸在他们头上才让两人清醒过来。

    易七月的手有些抖,抖着抖着身子也跟着颤动,“阿文,怎么办,我们现在回去还来得及吗?我宁愿我没有跟过来,知道了殿下这么大的秘密,我们都会死的吧......”

    阿文也很不安。

    穹曦这趟带他出来很显然是想与他秘密交换秘密,他们之间互相掌握的秘密对彼此都很致命,反而为两人达成了一种平衡,偏偏中间插进来一个易七月,穹曦会看在皇族的面子上放过他,却没有理由放过易七月。

    “我不知道,除了等殿下恢复,我们没有别的办法,走和不走都是一样的。”阿文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和,架不住易七月内心的绝望。

    “殿下看起来这么高贵温柔,也会随意杀人吗?”

    “凡上位者,不会有心慈手软的人。”阿文说。

    易七月的惶惶持续到日暮,穹曦钻出了马车,她看起来更加虚弱,如同一朵漂浮的云彩般看着有一种消散感。她扶着马车踩着脚凳,身子晃晃悠悠的时刻有摔倒的风险,阿文及时跑了几步上前扶住她,穹曦没有拒绝。

    两人一直处于极度的担忧中,冷不冷的根本顾不上去管,早晨灭了的火堆黑乎乎的,无法再带来温暖,穹曦皱起眉吩咐道:“生个火,我有点冷。”

    听她语气里似乎没有生气,易七月感觉自己多了分活着的希望,迅速抱了些在荒原上捡的枯草和马车后携带的木柴来,利索地生起了温暖的火堆。

    穹曦在火堆旁的矮凳坐下,伸出手去汲取温暖,等到身子暖和一些了才意识到旁边还杵了两根木头,奇怪问道:“为何不坐?”

    二人不动也不答。

    穹曦没心情去琢磨这两人怎么了,随手拿了根长木棍戳了戳火堆里烧红的木头,继续吩咐道:“我一会还得去沼泽深处,你们今天和我一起去。”

    二人内心:完了要被灭口了。

    “我会给你们一人一枚凤羽,带在身上能够身轻如燕,跟着我的步伐穿过沼泽不成问题,到疏湖边之后一切听从我的安排,我不问,一个字也不要多说,听明白了吗?”

    二人齐齐点头。

    穹曦看着很满意,再次吩咐道:“我饿了,做点吃的来吧。”

    阿文和易七月大眼瞪小眼,互相使了个眼色,易七月便钻回马车去了,为了不让殿下吃出毛病来,做饭这种事只能由易七月上手,小白脸阿文自然负责留下侍奉穹曦。

    “你在这里的事,还有别人知道吗?”

    阿文摇头,也不知在渐黑的暮色里穹曦能不能看清。

    “军方每年回南都休养述职,皇族的访问从来不少,更何况还有那么多高级将领能入宫面圣与皇族交际,竟从没有人认出你来。”

    “我只是一个底层的无名小卒,见不到上等将领。”

    “你入军营多少年了?”

    “......差不多有十二年了吧。”

    “十二年了还只是一个最低级士卒,该说你是没本事呢还是有本事呢。”

    阿文自嘲地笑笑:“当然是没本事,有本事的话,我也没必要离开南都。”

    穹曦觉得有些难过,在袖中摸了一番摸出一个巴掌大小的小酒壶来,“里面是南都最有名的花印酒,你离开的时候年纪应该还小不知道有没有喝过,我很喜欢这个味道,只是送灵师不可以饮酒,只能带一点偷偷闻个味道,送给你吧。”

    阿文喝过一次花印酒,酒味醇正混着桂花的香气,飘荡在南都的大街小巷醉人心脾。

    他曾经坐在南都偏僻角落一家狭小的酒馆里,点了一壶品质不算很好的花印酒,和着少年不甘的泪水一同饮下,而后混在商队里离开南都,从此再也没有回去过。

    酒壶未开,他好像已经闻到了熟悉的桂花香味,在战场上被磨得失去光彩的眼睛里竟然有了些许湿意。

    他伸手接过酒壶,打开轻轻抿了一口。

    最上品的花印酒都是贵族专供,寻常人极难买到,穹曦偷买的酒自然不会有多好,像极了阿文离开南都时尝过的味道。

    阿文别过头去忍了忍泪意,转回头封好壶盖,对着穹曦真诚地行了一礼,“谢谢殿下。”

    “我们交换了秘密,我也送了你礼物,我们这样可不可以算是朋友?”穹曦问他。

    阿文一滞,觉得自己有些跟不上穹曦的思维。

    穹曦看他反应眼神暗了暗,略感失望,“我想找人说说话,尤歌死了之后我已经很久没和人说过这么多话了。”

    阿文依稀记得尤歌是上一任圣女,七年前疏湖大战结束后回南都没多久,圣女殿里便传出尤歌去世的消息以及穹曦的继任。

    “我想,你是可以和我说说话的人,所以我才挑了你和我一起出来,如果你介意的话,我也可以把你脑海里关于我的记忆都除去,回去做你的小士卒,对你生活不会有任何影响。”

    换做别人一定无法理解为何穹曦要把交朋友这件事说的如此郑重,但阿文出身皇家,知道很多常人不知道的东西,就比如他知道曾有多位圣女,最后是死于疯癫自杀。

    上层人士之间的共识:不要过多接近圣女。

    尽管理由不明。

    听她这么说阿文反而释然了,穹曦不是不讲理的人,易七月也不会有生命威胁。

    “如果我可以成为你的朋友,这是我的荣幸。”阿文道。

    正对着火光穹曦的面容不是很清晰,阿文总觉得穹曦好像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