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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想要的结局

    再回到北都城的时候秋风尚还未起。

    穹曦早起咳了两声,秀秀给她熬了梨汤,一早上没见易七月有些奇怪,穹曦问了一句。

    秀秀也不知道,“易公子最近早上都会出门,傍晚才回来。”

    这就怪了,来的时候她打听了一下,阿文的队伍被派出城去巡逻,没个十天半个月回不来,不去找阿文,他去哪能待这么久?

    穹曦不放心,喝了梨汤系上斗篷出门,秀秀随身跟着,她没太介意。

    北都城是为战争而建的城,城内没有百姓居住,没有驻守文官,全城归入军方管辖,在满是军人的城里找一个小卒不是易事,偏偏易七月最近不知为何不爱带着凤羽。

    穹曦觉得他或许是故意在躲着自己。

    绕过两条街道,右拐就是去神谷桥的主街,穹曦在路口站了站,走去了神谷桥。

    这桥有种神奇的魅力,它只让人想跨过,从不让人想停留,偶尔不过是类似穹曦这样的人,会在桥上站一会。

    今天的桥上站了个人,和其他人一样的军服,他穿着有种格格不入的斯文感,在北境的荒原上晒了很久的肤色与穹曦相比不算白皙,在军中也是难得了。

    他在看谷间上下飞舞的雪雁,时而跃入白雾时而翱翔天际,尽享着往来两片土地的自由。

    挺巧,穹曦今日难得穿了白色的斗篷,和雪雁一个颜色,她走到桥头的时候,阿文像有感应般转过身来,眸子亮亮的,很是灿烂。

    穹曦嘴角弯起一个浅浅的弧度,远远对他点了点头,他没有过来,站在原地恭敬地行礼。

    秀秀步子慢了几步,刚赶上来,“殿下,过桥吗?”

    穹曦拢了拢斗篷,“不了,不想听武华来唠叨......是了,易七月应该是去武华那里了,走吧。”

    她及时带走秀秀,这个秀秀今年跟着她参加过一次祭典,是见过姬明楚的。

    易七月果然在武华处,武华在教他看北境地图,穹曦离得远,从窗口看到这一幕,说不清是高兴还是难过更多。

    每个人都有自己想做和该做的事,易七月想走的路,穹曦已经帮他铺好了起点,以后就靠他自己去争取了。

    ——

    月上中天的时候,穹曦在城墙上找到阿文,他一个人坐着赏月,“怎么会只有你一个人值夜?”

    他指指墙内一个灯火通明的小房间,“那里视野不比顶上差,在这派人就是形式好看,没什么实际作用。”

    “那你呢?”

    “我在看月亮,今晚月色不错。”

    穹曦坐到旁边跟他一起看,阿文看她两手空空有点不习惯,“殿下今天没有带酒?”

    “易七月说他给你带了好多,我今年在南都没怎么出过门。他知道你回来了吗?”

    “应该还不知道,情况临时有变提前回来的。”

    “刚回来就安排你值夜?”

    “不是,我想见见殿下。”

    穹曦低下头去,“说什么胡话。”

    阿文倒是坦然,“从前一个人习惯了觉得没什么,后来认识了易七月又认识了你,突然两人都不在身边了感觉还挺孤单。”

    “这算不算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阿文笑着摸她的头,“好像不太对又好像很对。”

    “......你刚刚说情况有变是怎么了?”穹曦问道,她觉得这种氛围下挺不好意思的,还是聊聊正事比较好。

    “没什么,就是修行者帮忙搬运的商船明天就要入湖了,他们说结阵的时候我们在旁边会影响阵法效果,就把我们巡逻的队伍都赶了回来,说是有他们在,鬼狼族不可能此时突袭。”

    穹曦了然,“习大道之人总有些怪毛病,不必理会。”

    “这一个夏天我们在沼泽上修了一段简易的栈道,可以运送小船入水,前后共派了五六批小船出去,湖中旋涡太多走不了很远,根据目前打探的消息来看鬼狼族没有新的冥船入水,今年冬天人族应当是极占优势。”

    休战季节也得不到足够的休息,穹曦有些心疼,“你的腿伤还好吗?”

    阿文摆摆腿给她看,“有你留的伤药早就没事了。”

    “那就好。”

    “今年还去神落城看望尤歌殿下吗?”

    穹曦的神色瞬间黯淡下去,这件事她甚至没有和易七月说过,“不用去了,尤歌死了。”

    阿文一时间没理会这句话的意思,尤歌早就死了,在神落城的不过是她灵魂的花种。

    这是想说,尤歌的灵魂也没了吗?是花种绽放得到安息,还是单纯灵魂消散?

    答案不言而喻。

    阿文伸手将穹曦抱在怀里,轻轻抚着她隔着斗篷也能感受到单薄的后背,“想哭就哭吧,就这一次。”

    穹曦的眼泪应声决堤。

    ——

    易七月恍惚觉得自己有些努力过了头,乃至好几天都没见一眼穹曦。

    晨起他去了穹曦房间,月白不高兴地拦住他,“殿下还没醒,你不准进去。”

    这个时间,穹曦该在喝茶看书才对,“殿下这两天睡的很好?”

    月白点头,扬起下巴将他再赶下一道台阶,“对,所以你不要去打扰殿下。”

    易七月很失落,穹曦能够睡好他应该高兴才对,只是哪里说不上来的奇怪,好像有什么事情变得不一样了。

    ——

    历师今冬的测算很准,人族新入水的三十艘巨大商船移动到离疏湖城不远的湖面后,疏湖的冰封期应约而来。

    人族终于在湖上有了稳定的据点,武华将大营拔至疏湖南岸,布置安排兵力,准备夺回疏湖城。

    意料之中,鬼狼族又炸了一次冰面,威力比起去年大了不少,大批设有避水阵法的鬼狼族渡过断裂处上岸,爆发了冬日的第一场大战。

    大军主要精力集中于正面战场之时,鬼狼族悄无声息从断裂处入湖,躲在冰面下方游向最远处的几艘商船,在武华听到极远处冰面炸毁的声音时,只看到漫天乱窜的阵法残余,四艘商船被炸毁,三艘遭到重创。

    武华自嘲地笑了,这些阵师从前在人族的时候,可没有这么强大的力量。

    入冬第一仗,人族死伤惨重。

    易七月抽空回了趟朴余的小队,他现在已经被调升为武华的亲卫了,不经常能看到阿文他们。

    朴余小队刚从前线撤下不久,没有死伤,只是累得不行。

    朴余感叹自己时运不济,常年做着最辛苦的活,却从没赶上过攒军功的好时候,军阶怎么都升不上去。

    易七月安慰他,“离军功越远活的越久,挺好的。”

    朴余真想把这个小王八羔子一枪叉走。

    阿文抓了两把雪擦脸,冻得脸生疼,他从没觉得小队时运不济,是朴余一次次带着他们周旋于敌阵,保证完成自己担当的任务,又将伤亡保持在最低。虽然不是很合理,但在杀敌数相同的情况下,军功自然是会分给伤亡最重的队伍。

    更深的原因大概是在他身上,他是疏湖大战的罪人,无论决策的正确与否,按照军规纪律,他能在战后的审判中活下来已是不幸中的大幸,最后只有朴余愿意收留他。

    对于稍微知情的人来说,有阿文在的队伍代表着晦气,没人想被晦气沾染上身。

    他不知道朴余为什么愿意收留他,只知道这恩情他一辈子也还不完。

    阿文没有睡意,又换了个值夜的班,易七月跑去陪他。

    “好久没有这样了。”易七月叹道。

    “殿下还好吗?”大军来到疏湖后,阿文就再没有见过穹曦。

    易七月摇头,“算不上好,今年来到北境之后感觉她一直蔫蔫的。”

    多半还是被尤歌的事情影响,尤歌对她来说如父如母,亦是指路明灯,如今这盏灯完全熄灭,要想重新找到自己的方向,穹曦肯定需要时间。

    “想让你多陪陪她应该也不可能了,等把疏湖城夺回来,我带你们去看城里的冰花,别处见不到的。”

    很久没有三人一起了,易七月对此极为期待。

    武华败过一次,不会连着再败。

    晨光初现之时,他率领大军攻进了疏湖城,易七月翻上疏湖城的最高处,一刀砍下鬼狼族的狼头旗。

    华撵留在大营后方,穹曦站在华撵顶上引灵,这里视线好,已有阵师替她打散雪雾,她能更快更准地判断优先引渡哪里的灵魂,绝不放一口给鬼狼。

    一切都很顺利,事情都在武华的掌控之中,也在穹曦的能力范围内,只是偶然间一个灵魂飘到她眼前,向她恭敬的行了一礼,不吵不闹,不倾述死前的痛楚,温柔,平静,像他不久前在神谷桥上做的那样。

    穹曦觉得自己前所未有的清醒,她继续观察引灵,保护阵亡将士的遗体,直到天空染上一层瑰丽的霞光,疏湖城内传来一片欢呼。

    被引渡的灵魂仿佛都知晓了什么,自觉离开她很远不敢上前,她看着一直安静待在自己身边的阿文,霞光从他半透明的身体里穿过,映到穹曦雪白的长袍上。

    “殿下,从没见你穿过艳丽的衣裳,很好看。”

    丑陋的刀痕从他左肩一直划到右腰,血肉向外翻出难看的形状,胸口处被割开的衣物间,隐约可以看到一枚金色的凤羽。

    “抱歉,是不是吓到你了,不是故意这样来见你的,这么丑的话连当你面首的资格都没有了。”他故意装作很懊恼的样子,还在试图逗她开心。

    “你在哪死的?”穹曦问道。

    “疏湖城的北门口。”

    穹曦两步跳下华撵,阿文想拉住她,忘记自己已是灵魂体,掌心从她手臂穿过。

    穹曦却感受到了这份冰凉,在华撵前停住脚步,“我去把你带回来。”

    “城北的冰面被炸了,在来见你之前我就看到自己沉进了湖中。”

    “我去把你带回来。”穹曦重复道。

    沉到疏湖底下又如何,哪怕是神谷之中,穹曦也要把他带回来!

    只迈了半步,她感觉阿文又拉住了她,隔着厚厚的衣服传来并不令人生厌的冰凉感。

    穹曦想要忍住眼泪的,军营里来来往往都是人,都在看她,这些人现在看她不是因为莫须有的敬意,而是对穹曦拯救他们队友的祈求与感激,她应该让他们安心,让经历过惨烈战争的他们心里能有一丝宽慰。

    她做不到,她真的做不到。

    她看着面前的阿文哭的狼狈,努力想抹却怎么也没办法把眼泪抹干净,“为什么是你,为什么偏偏是你!!!”

    “你怎么会......就这么突然......我不信,我不信!!!!!”

    她觉得自己该和阿文说点什么,可她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她哭泣着,凌乱着,在所有人不解的眼神中,丢掉所有的骄傲和坚强。

    阿文隔空摸着她的头,“穹曦,不可以这样的。你忘了,这本就是我为自己设好的结局,在某一个冬天,死在北境的战场上,更何况我们还把疏湖城夺回来了,我没有遗憾了,疏湖是我最好的归宿。”

    穹曦继续哭,话音已经沙哑,“你骗人,你还说要带我和易七月去看疏湖城的冰花,我们都还没去!”

    阿文有些无奈,“在城里的时候我留心看了看,今年好像没有出现冰花。”

    原来这冰花,一开始就注定了看不到。

    易七月闻讯赶来,有人来传话说圣女殿下一直站在华撵门口不让人靠近,怎么劝都不听,武华没来得及有动作,易七月扔下刀冲出了疏湖城。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只觉得心慌。

    他是个普通人,在穹曦的指导下修了不到一年的武道,即便如此也改变不了他是普通人的事实,他连大道的灵是什么都触碰不到,更何况是送灵师的灵。

    唯独这一次,他疯狂地冲到华撵前,看到穹曦和她面前半透明的阿文。

    阿文看他赶来很高兴,“好久没有三人聚在一起了。”

    “阿文,你......死了?”

    阿文回以微笑,“抱歉,不能再和你一起喝花印酒了。”

    易七月没能再和他说一句话,眼角挂了一滴不敢相信的泪,在穹曦悲伤的眸子中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