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为魂兮剑为殇（四）

    玄英吃了一惊，来不及细思，往一旁闪去，避过了要害之处，却仍是慢了一步。只听得“啊”的一声惨呼，身体倒飞而出，鲜血自他左肩处喷薄而出，竟是那道剑气穿破他的左肩，将他左肩琵琶骨击得粉碎。分取惊风、穿云二人的剑气稍弱，二人受伤稍轻。

    关月荷察觉强大剑气袭身，非但不觉惊惧，反而心下大喜。她已察觉到这两道剑气皆是丈夫所发，虽是同出一源，其间却又有天壤之别。攻向玄英那道剑气柔中带刚，气劲雄厚，是为伤敌；而攻向自己这道剑气，却是刚中带柔，疾中带徐，其意乃在救人。果然一念未毕，剑气及身，如春水化冰，将玄英施于她身上的禁制消于无形。

    关月荷只觉浑身舒泰无比，大喜之下，只道丈夫已然得胜而归，忙举目四望，却不见丈夫身影。但见半空之中浮着一块漆黑之物，竟是伴随自己多年的黑木琴。突然醒悟，原来方才那两道剑气是发自这张黑木琴之中。想起这两道剑气，乃是他们新婚之夜，丈夫留于黑木琴之中。

    当日，李九州留下这两道剑气之时曾言道：“我们今夜结为夫妻，身边却无亲朋好友相贺，便教这两道剑气替我们作个见证。我瞧这两道剑气，一阴一阳，一柔一刚，般配得很呐！咱们也该叫它们结成一对永不分离的‘剑气眷侣’才是，以明我二人之情，至死不逾。这柔中带刚的剑气意在伤敌，我为它取名叫作‘杀之剑气’，那是剑气之阴，代表的自然是你啦。而那道刚中带柔的剑气意在护守，便称它为‘护之剑气’，那自然便是我啦。”

    关月荷听后不依道：“你又来故意相欺于我！”李九州一怔，道：“我如何相欺于你？”关月荷道：“那为何我是‘杀之剑气’，是觉得我太凶了么？”

    李九州摇头笑道：“杀者在敌在邪，敌不犯我不杀，妖邪不出不杀，是谓正气之杀。护者在亲在义，兵不血刃护守亲友是护，斩首千万保境安民是护，故而护之道有杀而非止于杀，无微不至，无时不存，无坚不摧，至诚至坚，至微至巨，至繁至简，无所不容，是谓责之大者，我自然义不容辞。况且这两道剑气，杀中有护，护中有杀，既为一体，又岂能再将它二者分开？”关月荷听后，亦觉丈夫这番言语颇有其理，便不再作声。

    那日丈夫一时玩闹之举，不想今日竟因缘巧合救了自己。关月荷想起往日之事，心中既觉温馨甜蜜，又是感慨万千，但随即想到方才玄英对自己无礼，又不禁愤憎不已。右手一扬，将浮于半空的黑木琴收回手上。左手二指拈起一根琴弦，元功饱提，灌于琴弦之上，反手拉弦，双指一松，弦上之音挟带浑浑真元如离弦之箭，刀刃般扫向远处受伤的玄英，正是琴音化形之术。

    玄英被方才那道剑气所创，手捂创处，尚自惊惶未定，突见关月荷反手拉弦，心下大惊。右手一翻，现出一张镶金玉弓，玉质温润，金色煌煌，正是儒门十大名弓之一——金风玉露弓。

    玄英右手一扬，将金风玉露弓抛在空中，全力运起体内元功，真气自右掌中源源不断传至金风玉露弓之上。只见玉弓在空中轮转不止，在他身前化作一道护盾。他连遭挫败，锐气已折大半，这时再无丝毫轻敌之意，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出手便是全力防御之招。只听得“铮铮”之声不绝于耳，似金石互击，不等声音平息，又听“当”的一声，金风玉露弓坠落在地。玄英再退数步，呆立当场，眼望落在地上那张金风玉露弓，似觉难以相信。

    关月荷见一击不中，已感讶异，微微一怔，一支纤纤细指又搭上琴弦，一勾一拉，“啵”的一声，第二弦随之出手，划出一道优美弧线，向前掠去。却见玄英兀自呆立不动，竟无丝毫抵挡闪避之意，浑似未觉，眼看便要命丧在这道琴音之下。

    忽听得夜空之中传来“嗖嗖”声响，抬眼一瞧，只见两道以九星连珠箭式排布而成的箭阵破空而至，透着淡淡寒光。这两道箭阵并行而来，到了离关月荷百步之内，便即散开。一道往玄英而去，显是要替他挡下琴音，另一道箭阵则直奔关月荷而来。

    原来是惊风、穿云二人见玄英遇险，大惊之下，冒着伤势加重之险，各施弓弧名招——九星连珠箭，为玄英挡下杀身之招。

    只见那九支长箭与琴音接连相击，却为琴音一一震落，琴音去势不减，仍攻向玄英。

    但只是这片刻延阻，玄英便已缓过神来，倏然探掌，将金风玉露弓握在手中。元功饱提，灌于金风玉露弓之上，天虹十三式再度出手，仍是先前所使人之虹一式。只是他这一式如今非在攻敌，乃在自保，将自身化作长箭，以地为弦，疾射而出，直上云霄。

    关月荷接连两击不中，心下微感不耐，不待玄英身形下坠，手臂一翻，黑木琴悬在半空，左右双手同时搭上琴弦，各拈二弦，四弦齐鸣之招便欲出手。

    这时，一阵狂风自天上吹落，猛烈异常，吹得岛上树木折枝无数，四下沙石飞扬。刘、方两位掌柜皆是寻常乡民，哪曾见过如此景象，吓得伏在地上。关、玄等人皆知是李、凌二人剑气所致，不禁为之一惊。

    玄英等人想的是：他二人相斗之处，离此少说也有数百里之遥，剑气及此，尚有此等威势，修为之高，实已到了仙佛之境。一时间既羡慕，又妒恨。关月荷想的却是，丈夫与凌绝顶之战已至紧要关头，担心丈夫安危，一时杀意尽消，招式便发不出来。

    九霄之上，李九州与凌绝顶之战方兴未艾。这番激战已过两千余招，尚自难分胜负。只见凌绝顶身法如云，围着李九州飘然而动，衣带当风，人影似真似幻，手中长剑挥动之间，引动浩瀚剑气疾旋，化成一道剑气旋流，便似一个浩大漩涡将李九州围在当中，霎时便能将他吞没。

    却见李九州身处庞大剑气旋流之中，兀自岿然不动，稳如泰山，剑上所发雄浑剑气笼罩周身，在他立身之处结成一道方圆三丈的护体气罩，周身剑气旋流虽猛烈劲急，却始终难越雷池一步，便似一座高山挺立江流之中，任凭江流如何湍急，它自无所转移。二人一动一静，一攻一守，一者磅礴迅疾，一者沉稳厚重，各展所长，斗得难解难分。

    堪堪斗了三千余招，二人元功皆已耗损甚巨，招式却愈加神奇精妙，一招一式，仍与昔日交手情形一般无二。到了将近当日决胜之招时，李九州心中隐隐感到，他二人今日一战也到了胜负将分之刻。料想凌绝顶即来之招必是“龙潜于渊天下靖平”，这一式看似无声无息，波澜不惊，实则包藏莫大杀招，乃是凌绝顶最为得意剑招之一，自己仍当如当日一般使出那式“浩然一剑天地双分”接他此招。

    谁知凌绝顶身形顿止，当空而立，长剑低垂，竟不再进招。李九州大感诧异，不知他为何突然罢手。

    过了片刻，凌绝顶手中紫金龙鳞剑开始缓缓震动，愈来愈烈，似欲挣脱主人之手。凌绝顶五指一松，紫金龙鳞剑跃上空中，剑尖向下，不住疾转。

    李九州见他剑上全无半分剑气，所使非似任何一家剑招，又见四下毫无动静，心下正觉纳闷。倏然察觉脚下不对，脸色一变，身子猛然纵高百丈。再看脚下时，只见四散的云层又聚集在一起，翻涌不息，便似海上汹涌波涛。紧接着云层化作无数气剑激射而出，齐向他攻来。这云层竟是凌绝顶剑气所化，凌绝顶以长剑为引，正是为了引动这股强大剑气。

    李九州只觉这股剑气与凌绝顶所发剑气并非全然相同，似夹带土木之气，随即恍然大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