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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归来

    我们对世界的探索究竟停滞了多久呢?大部分人认为是从缪兰君主的帝国分裂开始,实际上这是一种十分片面,武断,想当然的观点。在圣缪兰城既前缪兰帝国首都图书收藏管对前缪兰帝国的遗留书籍整理时,我有幸见到了由缪兰帝国图书院收藏,由缪兰帝国中央地理局地图考察组编写的《缪兰河山录》。该书从原缪兰帝国建国初开始起笔,于缪兰历78年完成,比帝国分裂早上不少。该书不仅记录了缪兰帝国的地理概况,还以郡为单位地介绍地域的人文历史,甚至有传说专栏,不难猜测其面对的受众不仅是学者型读者。虽然该书实用价值极高,但是由于其传抄成本过高,并不受旅游爱好者与商贾队伍的欢迎,最后,人们只需要一幅简单的缪兰帝国官方地图来作为导游。

    在对该书的整理中,我着重研究了它的传说专栏,其中在缅莱郡部分,我找到了迄今为止最早的关于世界的想象,也可能是理解。以下为该传说的摘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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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俄敷人说,在他们的语言里,俄敷既指土地也指家乡。所以俄敷人这个词既土地人或是家乡人的意思。

    祖先们问道,你们不是从天空来的吗?为什么还自称是土地人呢?

    他们回答道,在他们的世界里,他们最早也是从土地中诞生。他们的世界与这个世界类似。

    那这个世界又会是怎么样的?

    他们说,世界是一个硕大无比的球,几乎所有东西都会被吸向球心。如果往上走,人站在最高的山巅的话,云层会被他俯视,但是那便是人的极限,再往上就是日月星辰的领地。

    那再往上呢?

    就会离开这个世界。

    那能到达你们的世界吗?

    一向不怎么展露表情的俄敷人忽然微笑了:“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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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该传说在书原册中夹有一篇写在羊皮纸上的前人对那个传说的见解,在见解中作者对传说的理解是这样的:“我们的世界是一个硕大的球,土地盛着海洋;太阳月亮星辰都围绕着这个球转动,但它们和云一样不会摔向球心。若是不断地往上走,超过了日月星辰的领地,就能碰到俄敷人的土地,在土地上钻洞往上爬,就能到俄敷人的世界,他们的站立方向和我们一样是和世界球球心力相反的,他们也会受到球心的吸引。如果按照这样的逻辑推测,在我们的土地之下,是不是也藏着一个崭新的世界呢?”

    而自那篇见解以后,我就再也没在任何著作中见到过关于世界的探讨了。

    究竟是什么抑制了我们对世界的求知欲?

    ——西缪兰国家地图编辑组组长查尔《地图中的世界》片段

    “霜泠?是你回来了吗?”近于中年的男音在沸水的哀怨声中依然容易分辨。还会是谁?霜泠没有经过思考就得出了答案。

    因为这个猜测实在是毫无意义,在自己不在家的时候还可能是谁进厨房呢?现在在厨房里的这个男人还在家里养着一个永远不需要主动进厨房的人。想归想,霜泠不论是过去现在还是以后都不会说出来,不是不敢,只是缘于家人之间那种看破不说破的感情。但是微小的家庭贡献度还是让自己只会叫那个人一声姐,虽然明面她只会说“没什么嘛,只是这样显得你年轻而已”。

    “嗯,我回来了,爸。伯格呢?我要他帮我背书箱。”调皮的声音从厨房外传进来,紧接着的是特质金属底靴子在大理石板上欢快清冽的踏地声,就像霜泠自己的笑声一样放松。

    “他很早就察觉到你了,因为只要你一回来,他就会躲到厨房的柴堆边。不过已经被火吓跑了,谁让他在我烧开水的时候进来呢?”男人当当当地把锅勺的水甩掉,又抓起那用旧衣服剪出的土黄色干布把刚刷完的铁锅细细地擦了一遍又一遍,直到最后黑铁锅的水痕完全从锅的纹隙里蒸发。

    “你说着会不会是旁边的炉火烤干的?”男人半开玩笑地自言自语,下巴的汗水又嗒在了锅上,眉头不满地皱了一下。

    “一定是哦。”霜泠倒没有真的让伯格去背书箱,只是随手把书箱撇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哈……好困……霜泠——伯格又在扒我的研究室门了,快把他搬走——”

    霜泠回头,“姐”已经倚着门框从卧室里慢慢地踱了出来,松垮垮的睡衣裙疲累地耷拉着枯松般的肩,还挂着一条薄棉被,薄棉被上躺着几天没洗柔中带油的微卷黑发。坑坑洼洼的砖墙旁的硬木门前,一头墨龟徒劳地往木门上蹭,想要用他的体重把没锁死的木门推开,但他每往上爬到一定角度就被重力……不对,应该说是世界球球心力拽回地面,厚重的龟壳狠狠地往门槛上磕了一下,他耐心地重复这个循环,一遍又一遍,木门被后的顶门石被慢慢地推开,门缝正一点一点地变宽。直到那个白发人类靠近了他,伯格才转头就拼命地往饭桌地下跑,四肢像划船比赛的赛艇手挥动木桨一样迅速摆动,龟壳在和地板砖碰撞下哐当哐当地响个不停。

    虽然跟人的速度比起来他的速度不值一提,但身为一只陆龟他的速度在其他同类里绝对算得上是飞驰。

    然而还是太晚了,更何况这次试图逮捕他的不是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植物学家”,一双手轻松地把他按在原地动弹不得,随后那双手的主人试图把他抱起来。

    “伯格,你别蹬。住手,快住手,不准挠我的外套。”霜泠发现这头墨龟再也不是那只只用一只手就能搂住的小家伙了。才多久没见呐,长这么快。

    伯格还是在挣扎,手脚甩得像海边的风车,伸长的脖颈扭来扭去,他也感觉到搂住他的人快控制不住了,只要再蹬多几下,这个白发人类就不得不松手。

    “姐,快帮帮我——”

    空中毫无预料地划过一道黑色的闪电,随即伯格就感觉到自己的鼻子被人类用爪子十分用力地狠戳了一下,他不得不停下挣扎把注意力集中在前方,然后用恶狠狠的眼神威胁这个有攻击倾向的目标,气流快速地从鼻孔吸进喷出,发出了阵阵强烈的嘶嘶声。

    “你再这样乱动,我就让霜泠把你倒着放。”那个刚才还倚着门框的“植物学家”不知什么时候闪到了伯格的面前。原本打算威胁对方的伯格反而被对方一脸凶相地用爪子抵着鼻子威胁了。

    好汉不吃眼前亏,他知趣地缩回壳中,一对黑色的小眼睛不悦地巡视着外面。

    接下来的事就简单多了,伯格被放在原来霜泠放书箱的角落,“植物学家”往他面前放了一捆鲜草,原来躺在地上的书箱则舒服地伏在伯格背上。

    “你应该庆幸自己刚才没乱动,不然这个书箱得躺在你的肚子上。”男人笑盈盈地从厨房端上来菜肴,路过伯格时饶有兴致地看了一眼,还打趣地补了一句。

    可惜伯格没有汗腺,不然一定会汗流浃背,冷汗的汗流浃背。

    被男人端上桌的是盐水煮花生,原本干脆的花生肉已经被盐水彻底地煮透煮软,也煮没了脾气,就像现在的伯格一样。

    “霜泠,这次你回来得比去年早,而刚好最近又有很多关于你的传言,啊,不对,那应该叫史诗与传说,让我来猜猜,你是不是被开除学籍了?”男人那开玩笑的语气听起来就像退学是无关紧要的一样,若无其事地剥着花生。坐在一旁的“植物学家”则没法掩盖住脸上的担忧,还被男人的笑话刺激了一下,狠狠地瞪了男人一眼,而被瞪眼的一方则一脸漠然地无视了这个表情。

    “差不多吧。我只是提前毕业了,虽然从离校时间来看确实和被开除学籍一样,而且也不再是他们的学生了。”霜泠随意地把剥好的花生肉送入口中,也学着男人那若无其事的语气把一句本应该让“植物学家”安心的话托出。

    “看,这是毕业证书和毕业徽章。”看着对方依旧惨不忍睹的脸色,霜泠决定就此打住想继续玩闹和“爸”一起吓唬“姐”的思路,做出了自己最擅长做的事——证明自己。这两样证物哗啦啦地被霜泠像强盗展示自己的赃物一样从外套里倒在桌子上,跟着被倒出来的还有几枚可怜的学校饭堂找零的旧铜板,上面还有东缪兰国家银行的标志。

    “植物学家”那早已不是悬着而是吊着的心也落回了肚子里。

    “这几天我们一直听到街里传着一些胡言乱语,说你在那边打了人还被全国通缉,弄得我几天都没睡好。”植物学家端起木杯咽了一口薄荷水,担忧的面色稍微好转,“还好你只是提前毕业,不过你能提前毕业还真是让人意外,平时一定很用功吧。“

    “什么全国通缉,简直一派胡言,明明只是全城搜索而已。不过呢,打人的事是真的,毕业的事也是真的。当然这两件都是好事,现在估计东缪兰全国的报社都要感谢我给他们提供了一个大新闻吧。“看到“植物学家”脸色稍微有点起色的霜泠转过头,决定继续刚才的玩闹,“对吧,爸?”

    “嗯。那当然。”看懂霜泠眼神的男人淡定地接过话,继续陪着女儿玩吓唬坐在旁边的“植物学家”的游戏。

    在跌宕起伏的剧情轮回下的“植物学家”可不止被吓得困意全无,还被地两人的态度深深激怒了,瀑布般的黑色长发随着发抖的身体上下跳动,像极了刚被捞出水的章鱼的触须——跟这两个家伙呆在一起还真是让人心惊肉跳,他们总是喜欢用着自然随意的语气说着一些骇人听闻的话干着一些骇人听闻的事。上一次让她有这种反应还是霜泠忽然有一天从山上拖了一只血淋淋的死野猪回家的时候。

    “渊琼,你的脸色很难看,你平时的冷静都去哪儿了?”男人最终还是忍不住提醒了一句,“唉,真是的,慌什么,至少伯格还没成功入进过你的菜园子。”

    “什么菜园子?!那叫种植仓!”看来这个笑话的安慰效果实在不错,渊琼终于还是气极反笑,愁容消退。

    伯格抖了个哆嗦,接着默默地把头埋进草里——这些人类好像怎么的突然又提到了自己的名字,不会又在打什么馊主意吧?每次他们在背后提起自己到最后都准没好事,指不定还真的会在哪一天那个男人烧的一壶开水就是为自己准备的。

    话题的参与者并没有意料到心惊肉跳的角色只是被偷偷地置换了而已。

    “好了,那告诉我你打了谁?”男人把碗里的茶一饮而尽。

    女儿笑得像春日的暖阳一样灿烂,她的注意力集中在手中的花生上:“没什么,几个旧贵族家的小鬼而已,还有个劝架的矿物老师。不过那是在校外打的,可能打断了别人几根骨头。”随后她注意到花生肉的颜色居然和自己在指甲色惊人地相似,饶有兴致地刮了它几下。

    “但是呢,爸,姐。我做事前从来都会冷静地考虑自身的能力与代价,就算哪天真的上了头,我也会优先想好自己的退路。”

    这句话显然是说给“姐”听的,渊琼也从那双冷褐色的眼睛里看懂了她的想法。

    “我懂了,这件事我也不想再多问了。那在此之后的事,你有什么想法?”

    肴核既尽,渊琼想把盛过花生的盘子拿去洗,但在她伸手的那个瞬间,男人灵巧地把盘子夺去,走出了饭厅。

    渊琼并不比男人年轻多少,但同样作为霜泠的监护人,那个男人被叫“爸”而她被叫“姐”不是没有原因的。对于称呼的细微变化,就算霜泠给了一个很好听的解释,渊琼心里还是有点不服气,不,是很不服气。

    虽然她基本不用碰家务,只用在自己的窄小房间和种植仓工作,但是,和那个在家里忙里忙外的男人比起来,渊琼的特质是博学!

    ——仅限于自己的专业,其他方面接近文盲水平。“爸”是这么评价的。

    渊琼一直在研究紫株草草籽的食用或者饲用,为此还特意做了个种植仓,一种原本路边就能见到的野草居然被人为种植,着实不可思议。

    几年前,渊琼在一次考察(旅游)中发现了一种特殊的紫株草,其草籽成熟时颗粒数量比一般紫株草多很多,就像盛燃的火炬,而单颗颗粒大小接近单颗俄敷稻稻谷的六成,更令人惊奇的是,附近的啮齿类野生动物在有其他常见果实可以选择的情况下居然优先采集这些草籽。

    渊琼随即采集了足量(附近所有)的种子带回试验种植,引起了一部分当地啮齿类动物的不满。然而收成不佳,不仅每株颗粒量不及预期,而且单颗颗粒大小也只能算得上是长得好的普通紫株草。从此渊琼开始了部分昼夜的生活。

    那还是渊琼认识霜泠前一年的事。

    但如果是再往前的事呢?霜泠没问过,渊琼也没有主动提起。

    对啊,以前的事,他们都不怎么提,包括“爸”,对于以前的事也从来都是问多少答多少,霜泠忽然发现对于自己的“双亲”,似乎还是有一种无法避免的与生俱来的陌生。

    “姐,我想去你最早采草籽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