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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变故

    俄敷人告诉我们世界是一个球,但我们唯有走一遍才能验证这个答案。

    ——西缪兰国家地图编辑组组长查尔《地图中的世界》题头

    “栾先生,栾先生?”洛塔娜礼貌地敲着虚掩着的厨房木门。

    “嗯?请讲。抱歉,厨房烧菜的时候总是很吵。”透过木柴噼啪的脆响,热铁锅上炸出猪油的鲜烈香气源源不断地从厨房涌出,所有通风窗均被打开,发条鼓风机缓慢地一鼓一鼓呼吸着油烟。

    但这丝毫不影响栾墨对那银铃摇曳般的女声的辨识。栾墨迅速地放下手中的柴,站了起来,他明白了为什么自己有这么快的反应,因为那可能是他听到过的最悦耳的女声,和他往常听到的完全不同——霜泠的声音是从她的内心传出来的,声细而音清,听不出有哪怕一点的感情涟漪,似乎是来自一位与世无争的隐者,在清晨的薄雾里若无其事地道着早安;渊琼的音色,是从喉咙里扯出来的。栾墨不喜欢,很不喜欢。虽然不像寻常村姑那样的叽叽喳喳高昂喧闹,但每个音节,哪怕是个微小的气声,都有着极强的感情和语句先兆,都能让人猜到她下一句要说什么,就像个在争辩中的女议员。但洛塔娜异于这两人,音如山涧的细流,清、悠,还有若隐若现的微甜,却不含幼稚的气蕴。

    再看看这简洁典雅的穿着加无妆无饰的面孔!对眼前这个人,栾墨是越看越欣赏,什么叫优秀的外在?这就是一个好例子。要是仅从外表上看——衣着简洁典雅,说明她不虚荣;无妆无饰,说明她很自信,再加上周道的礼节与悦耳的声音,这第一印象简直是满分!渊琼,学着点吧,你总得要去发布会的,不是说把那身旧床单换了就行的……

    显然渊琼并没有在乎这些,她似乎对这位来客有些抵触,像个羞涩不安的小孩子一样,既没有展露平时的生动表情也没有多聊什么就撤回了自己的小房间。既可能是她怕生,也可能是一种妒忌。这导致了失去聊天对象的洛塔娜只能找栾墨谈霜泠的事。

    哼,她就是妒忌,没什么理由,就是妒忌。栾墨武断无礼地暗地下了判断。

    洛塔娜倚在门沿,并未想到自己会被人偷偷摸摸地打了分。

    “霜泠她这样……真的没事吗?”忧虑的语气下,依旧是和煦的表情,虽然她还是没忍住皱了一下眉。

    “不怕的,霜泠是带了柴刀才出门的。那群懦夫有贼心没贼胆,任何方面都是,不敢碰她的。”栾墨没有隐藏自己对那群刚刚就被自己呵斥撵走的青年的轻蔑,随意地拍了拍手,往火堆里丢了一根干松枝。

    “我说的是打野猪的事,”洛塔娜语气有了明显的不安,而这家人说话的频道也实在是与众不同。“你知道这很危险,先生。”

    “我知道。”

    “那为什么不稍微劝劝她?就算再怎么样逞强,她也只是小孩子,还是个女孩。”

    “劝过了,她不听。”

    ……

    两人陷入了尴尬,谁都没有再说话,任由着柴火噼啪作响。

    许久,栾墨揭开了锅,翻转了一下里面的猪肉,猪肉已经入了色,但还没煮软,于是他又盖上了锅盖。

    “她是我在海边捡回来的,当时正值风暴潮,她在埋葬她的双亲,用手一把一把地抓起潮乎乎的沙子往坟头上撒。然后海水要上来了,我实在看不下去,把她拖走了。可是,我知道,就连她亲手埋葬的死者,也不是她的亲生父母,她的父母我认识,但是对于大部分人来说都是不可告人的秘密,因为她能脱离亲生父母本来就是一件几乎不可能实现的事,而脱离的原因她自己都忘了。”

    揭开铁锅盖,厚重的水汽涌了出来;他用长勺随意地搅了一下肉,接着又把锅盖和上了。

    “她的出身,您不告诉她吗?”

    栾墨回了一下头,“没有,虽然她有权知道,但她现在知道这些没有意义,而且也改变不了什么,只会加剧她的自卑。”

    “自卑?”

    “她天生就和其他人不一样,她觉得不舒服,她想要证明自己和其他人一样或者更优秀,所以她就不断挑战极限来证明自己。可是,在她身边或者听说过她的人,都知道她超越凡人,她自己也知道。那她不断挑战,是为了证明给谁看呢?只能是她自己了,比起其他人,她自己最小看自己。”中年人如数家珍——不过女儿也算是某种意义上的“千金不换的家珍”了。

    “那栾先生是不是也尝试开导过她呢?”

    当父亲的摆了下手,“我是谁?就一个木匠。我要是能成功,还要专业的心理医生和心理导师干什么?”

    “我认为栾先生能看出她的这点就已经超越了许多人,显然您很有天分,建议您考虑一下这方面的学习。”既然对方恭维了一下,洛塔娜也礼貌性地回一下礼。

    “你过奖了。如果说我在这方面很有天分的话,那你就应该是受过训练的天才了。”

    “先生为什么这么说?”对于赞扬,洛塔娜本能地问了问原因,当然讲明原因就相当于表扬两次了,从孩提时代人就会有这种心理,洛塔娜也不会免俗。

    “你回忆一下你的说话方式不就知道了嘛,这就是职业,是我这种常人是学不来的专业表现,也是她喜欢你的原因。好了,不必多言了,菜快好了,在吃饭前,我要送你一件小礼物,希望你不要拒绝。”

    “那我就先谢过栾先生的好意了。”

    ……

    栾墨有自己的房间,但他不是那种成天憋在自我世界里的人,自然也藏不住什么东西,所以他的房间实际上只能算作仓库——就连床位都没有,席子随缘铺到哪里就躺到哪里。

    他满意地看着自己打理的房间,有着说不出的自豪感。整洁无比的三件物品压在地板上——一个大木箱子,分类装着工具;一个大木柜子,分类装着工艺品,他做的;捆好的藤席里面裹着被褥,斜靠在门边。

    一尘不染。

    栾墨仔细地从光洁的作品柜里挑了一件,放进一个简朴的小木盒子里。

    回到外面,洛塔娜端坐在饭桌旁椅子上,旅行箱贴着椅腿。伯格好奇地围着她打转。

    “好,就是这个,当作见面礼了。我去把菜端上来,有什么感想一会后再说吧。”

    “伯格,不要对客人无礼。”

    ……

    洛塔娜揭开木盒,里面放了一枚木制的硬币状的小手艺,还有专门为了穿绳而注的孔,这作品确实可以用作挂饰。洛塔娜小心地捏起它,她用心地看着刻在上面的图案。正面中央刻着的是……鸽子?还有它衔着的橄榄枝?围着一圈的还有俄敷稻和一些东缪兰的果树叶之类的。所以这一面的主题应该是和平与发展吧。

    那另一面呢?也是和平主题?还是作者的名字?又或者是象征着战争和对峙的两面城墙?洛塔娜大胆地猜是最后一种。

    她猜错了。

    另外一面画着一座冒烟的火山,覆盖着烧焦的树,底下是一池嘟着泡泡的沼泽,岸边结了一层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结晶。

    这是西缪兰的一处景点吗?又不像。

    又或者它寓意着毁灭,在这位匠人眼中就是和战争等同的事物?火山爆发可以算是天灾,对这种远离政治的偏远山村的村民来说,战争带来的征兵也可以算是天灾了。

    随便什么东西,都是一个谜。

    人齐,开饭。

    “要餐前祷告吗?朋友?”

    洛塔娜摇了下头,“那是信教者的活动。”

    栾墨随和地笑了一下:“最完美的餐前仪式就是把食材能用的全用上,能吃的全吃掉。那么开始吃,别客气。”

    “那渊琼老师呢?”

    “她?她什么时候饿就什么时候吃,没有习惯是她的习惯。不要在意。”

    霜泠把肉细细地分好,又用刀叉把猪扒拆开,均匀地堆在盘子里。

    一切准备妥当,霜泠拿起餐巾正要拭叉子的缝隙。

    哐哐哐!

    大门在不合时宜的时候被粗暴敲响了。

    霜泠哀怨地看了一下自己的碗,刚提起的叉子又不得不放回桌面。

    父亲起身拍了下女儿的肩膀,“继续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