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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第十一章 “我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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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贾县令官服齐整,皮肤红润;石重永依旧披着白色麻袍,看上去却苍老了许多。县衙后堂里,此时就只有他们两人。

    “石老弟,能保住了命,已是不幸中的万幸。唉……你也不要太过自责了。”

    “下官此来,只求县公大人两件事。”

    “但说无妨,为兄能力所及,必不推辞。”

    “第一件,那长埋关外的九十八个弟兄,抚恤还请如数发放。有几个家里困难,即使拿了抚恤,日子也难以为继。石某愿倾尽积蓄再帮补贴一些。”

    “这个石老弟不必多言,自然要办的,不知第二件事?”

    “除了下官之外,侥幸生还的还有六人,想请帮他们脱了军籍。”

    贾县令眯着眼沉默了一会儿,端起茶盅用盖子撇着茶沫,缓缓道:“这第二件,恐怕不合规矩啊,着实让为兄有些难办。”

    石重永淡淡瞥了贾县令一眼,那眼神有如实质,贾县令虽然不曾与他对视,还是手一抖,洒出了几滴茶水。

    “若非有高人相助,我等早已被毁尸灭迹,死无对证了。到时也不知要背负何等样的罪名,恐怕家人都要受牵连,空余一百多条冤魂罢了。经此一劫,谁不寒心,谁又还敢再披甲出关呢?还望县公大人谅解。”

    贾县令闻言放下茶碗,也收了眼中的悲悯,反问道:“石副使说话要当心,一会儿说所遇不是寻常马贼,疑是正规军队所扮,是哪只军队?可有凭据?一会儿又说高人相助,又是哪方高人?现又何在?这番说辞过于离奇,就算本官信你,按你所言奏报,上峰难道不会疑心我们为掩盖过错而故意转移视线、危言耸听吗?事实摆在眼前,整个西州此趟近半的军需粮草尽失,我栖凤县转运司兵员几乎覆没,这押运不利,损兵折将的责任,又有谁来承担?”,他这一连串反问振振有词,没有丝毫磕绊犹豫。

    石重永直挺挺站起身,昂然说道:“县公大人也不必再叫我石副使,只要能答应石某先前所说的两件事,给我等留一条活路,石某甘愿承担一切责任。过往的军功,还有这官身公职,都可拿来相抵。以后石某一节草民,也不碍县公大人的眼,石某和其余几位弟兄自谋生路就是。”,顿了顿,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又一字一句说道:“总好过逼得人走投无路,鱼死网破。”

    “一介草民”站着,一县之令坐着,却生出一种居高临下的压迫之感。

    贾县令沉吟了片刻,也是当机立断,道:“好,石老弟义薄云天,贾某佩服,只是公私要分,贾某会奏请大军围剿乌云寨马贼,以告慰我县九十八条军魂英灵。但石老弟败逃之罪也要追责,念在开国有功,多年劳苦,奏请只免去官职,并与其他败逃军士一同开除军籍。为兄也只能做到这些了。”,这一番话又说得掏心掏肺,倒显得颇有担当。

    石重永拱手道:“谢县公。”,说罢干脆转身离去。

    听着脚步声远去,贾县令走到桌案后,从一摞公文里抽出一份,打开来看。洋洋洒洒近千字,正是他早就拟好的奏报,从头看到尾,突然他面色一沉,手中奏报被撕成了两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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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个多月来,石英杰第一次出家门,待到近午时回家,却见到父亲已在家中。按说石重永五月下旬出关,快也要到八月初返回,这提前回来,又身批白麻,不问也知道出了变故。

    此时石重永已知道了最近发生的事,绣娘和梦婕也已知道他辞了官身。一家人倒没什么慌乱,坐在堂屋中慢慢计较着以后的日子。

    “永哥,我还存了些钱,本想留着给梦婕做嫁妆,虽然不多,你也拿去再多补贴一些给那几户困难人家吧。”,自甄氏亡故,石重永便认了绣儿做义妹,多年来梦婕英杰一直叫绣娘,他们二人却依旧兄妹相称,也早成了习惯。

    “你们,会不会怪我自作主张,散尽了这几年来咱们的积蓄。”,石重永没有推辞,叹了口气道。

    “爹,只要咱们一家人都好好活着,就足够了。我还可以去绣娘店里帮工,日子总有的过。”,梦婕嘴上安慰着父亲,心里却闪过一似担忧。这事前后因果她大概都听父亲讲过,细思极恐,若能顺利脱身,不再当转运司的差,倒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只怕……

    “嗯,但这家不能只靠你们俩撑,我与裘八他们也商量过,待脱了军籍,一起贩茶出关再捣腾些皮货回来,毕竟关内外的路熟,总也能养家糊口。”

    “还要出关吗?再遇上那些恶匪怎么办啊?”,绣娘不安道。

    “商队遇到普通马贼,只要不死心眼,都还有活路,大不了赔了货物跑路,马贼不会赶尽杀绝,否则这商道早就断了。至于那帮……,不押大批军粮,遇不到的。”

    绣娘还是不完全理解,为何脱了军服跑同一条路线,反而更安全。但见石重永不再多做解释,又说的肯定,便也稍稍放下心。

    英杰一直在旁默默听着,此时突然出了声,“我呢?”

    石重永不知他在问什么,有些愕然,梦婕柔声说道:“你只管安心上学,家里的事不要担心。再过两年,读完了县学,你想做什么姐姐都支持你。”

    绣娘也在一旁帮腔道:“对对,咱们英杰年纪还小,不要着急。今时不同往日,咱家老老实实过日子,没人能拿咱们怎样。就算那县令落尽下石,只要……永哥,你说苏长老总该不会因为他那侄儿的事儿怪责到咱家头上吧?”

    “不会的,苏长老为人清正,是非分明,不会的。”,石重永肯定地回道。

    英杰轻轻摇了摇头,默默起身,走到母亲的灵位前,上了一炷香,拜了三拜,转身回了自己房间。三人面面相觑,谁也没再说话。

    亥时初,英杰轻轻叩响了刚合上不久的大黑木门。几乎与叩门声同时,木门打开,骆掌柜看着他,似乎毫不意外。

    “骆叔,我想讨一壶酒。”

    “俺找个葫芦给你装一斤吧。”,骆掌柜见他连酒壶也没带,又说“讨”不说“买”,却问也不问,爽快道。

    片刻后,英杰接过葫芦,深深鞠躬又道了声谢,转身离去。刚走了几步,听得身后的声音说道:“不管你又要办什么大事,记得俺一句话。容得下自己,才成全得旁人。”

    英杰抱着酒葫芦,仿佛被一句话钉在了原地。那穿修长白衫的背影单薄孱弱,又那么的挺直倔强,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许久,他又转过身鞠了一躬,再次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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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府里,一老一少相对而坐,当年的黄口小儿已成了翩翩少年,而当年的邋遢先生却似乎没有改变。

    “难得,又喝到英杰请的酒,好酒啊。”,苏秉义放下酒杯,咂巴回味着,仿佛又回到了七年前的那个夏夜。

    “苏老,英杰的酒总是不让您白喝,倒真是个势力小人。”,英杰自嘲一笑,又给他将酒杯斟满。

    “还是喜欢听你叫“先生”,今日这酒,我却是因为生气才喝的。”,说着,又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苏先生,的确在生晚辈的气吗?”

    “是的,除了你,还能生谁的气?”,他眼睛一瞪,没好气道。

    英杰低下头去,轻声道:“也是,都该生我的气才是。”

    “我气你口中唤我“先生”,心里却将我看扁,竟要特意来嘱咐我关照你的家人。”,苏秉义傲然说道。英杰抬头看他,只见须发依旧凌乱,似乎又添了几许霜白,但还是那个抬头望天,说“云散天晴”的苏先生。

    “请先生原谅晚辈先前的失礼,此酒,权当晚辈临行前与先生告别吧。”,英杰起身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你也要走?要去寻弘量他们吗?”,苏秉义摆手示意让他坐下,问道。

    英杰坐回案前,淡然说道:“我去了反倒碍事,只是一个人四处走走看看罢了。”

    苏秉义看着眼前这个少年认真的表情、清澈的双眼,知道他心意已决。自己也是从这个年纪过来的,旁人越劝,反倒越是执着。去吧,人要长大,总要自己撞一撞南墙,只是这孩子又有些特殊。斟酌了片刻,他拿过葫芦,自斟自饮了一杯才说道:“我年轻时有幸与圣人有过一面之缘。”

    他突然转移了话题,让英杰也有些意外,不禁好奇问道:“先生见过圣人?圣人究竟是怎样的人呢?”

    “是怎样的人……我也说不清楚。即是圣,也还是人;洞悉一切因果,又会努力去改变因果;拥有瞬息千里的无上神通,又会耐心引导着世人自强自救。”

    英杰随着他的话遥想着,在那个动荡不安的年代,因为有那样的一个人,才有了身边那群可以改天换地的人。

    苏秉义也眼神飘忽到极远,又接着回忆道:“我那时问圣人,怎么才能知道,眼前所做的事到底是对还是错呢?”

    “圣人……他怎么说?”,英杰突然有些紧张,仿佛是自己正在问出这个问题,等待着圣人的回答。

    “他说,“无他,走过去,回头看,对便是对,错便是错。对又如何,必有所失;错又如何,必有所得。”,我又问,“若铸成大错,岂不悔恨?”,哈,想想当时的自己,还真是有些冥顽不灵啊。”

    “晚辈回头看去,也觉得错恨难返,哪有什么所得。我娘生我是错,宁儿救我是错,步远知我是错,父亲姐姐绣娘护我也是错,可错明明在我,失的却总是别人,唯有我自己安然无恙……如果能像圣人一样可以预知祸福,该有多好。”,英杰一口气说了许多,即使跟姐姐,也不曾说过这些。

    苏秉义笑了笑,对着英杰仿佛对着昔日的自己,徐徐说道:“圣人说,“重来一次还会做的事,自然无悔;重来一次不再会做的事,既然知道了,也不必后悔。”,说实话,我当时也不信,只是后来才信了。正如我相信,重来一次,你娘肯定还会生你,简宁儿肯定还会救你,你父亲姐姐肯定还会护你。错不在他们也不在你,甚至本就没什么错。弘量虽失了双腿,却因此去行那万里路,谁又能说一定是祸呢?”

    “多谢先生开导,晚辈受教了。晚辈也将踏上未知远途,重来一次,晚辈依然会做此选择。骆掌柜赠酒时也说过,“容得下自己,才成全得旁人。”,晚辈留在这里,容不下自己。”,英杰再次起身,躬身行礼道。

    “说得好,那卖酒的掌柜可比我这先生通透,那我也不啰嗦了,去闯吧,累了再回来。”,苏秉义也站起身,举杯说道。

    白衫少年再拜,挎上行囊,踏着满地的银霜,头也不回地出门向北而去。

    是夜,步远在破旧的柴房里头枕行囊,宁儿在摇晃前行的大车中闭目假寐,英杰只是朝着北极星前行,连自己都不知道要去哪里。有道是:

    缘来相聚暖似火,一朝散离灿若星,

    多愁总使少年老,忘忧已是老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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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栖凤县往北,约两三天的脚程,就进了五行山山脉。

    相传上古之时,有仙人盗了阴阳,天地间五行元气逸散,出现了许多的能人异士、妖精鬼怪。这些异人妖怪分成了阐截两派,一派帮着造反,另一派帮着当时的朝廷镇压。大战打得昏天暗地,动辄焚山煮海。终于,帮着造反的那一派打赢了,新朝坐了江山。盗阴阳的那位仙人为了弥补过错,将天地间五行之气凝聚,压在如今西州北州交界处。传说中,仙人做法时大地剧震、江河倒流,原本平常的群山山脉中拔起五座数千丈的高峰,分列东南西北中五个方位。此后再无神仙妖怪之流搅扰,人世间才恢复了平淡。因而,这五座山峰被并称为五行山,这一带山脉便称作五行山山脉了。

    这五行山的西峰之上,常年云海密布,算是一道奇观。在西州这一片,至今民间还有传言,那云海是仙人府邸的门户,凡人从那云海跳下,便能得道成仙。当然,也有说那是地府大门,有罪之人登上峰顶,只要望那云海一望,便会自己跳下去赎罪。

    传说毕竟只是传说,不可考证,但五座奇高奇险的山峰的确矗立在此,也恰好就是按五个方位排列。从没人在这五行山山脉之中见到过什么奇花异草、灵兽仙禽,更不会有什么洞天福地、修行门派。只是由于山路难走,又偶有豺狼虎豹出没,才渐渐的人迹罕至罢了。

    石英杰只想离所有人越远越好,不管不顾一味地向北走。走了一整夜又加上小半日,在离五行山山脉最近的镇子略停留休息了几个时辰,又再向北,一头便扎进了山中。在山中又走到了天黑,才渐渐平静下来,他自知凭随身带的干粮食水,顶多再撑个四五天,绝穿不过这茫茫群山,便要折返回那镇子再做计较。可密林遮星蔽月,辨不清方位,绕来绕去的,反倒像是越走越深。他知道迷了路,心里虽也慌乱,却强自镇定下来,打算先在原地挨到天亮,再慢慢寻路出山。

    他拿一块尖石在最大的一颗树上做下记号,再以这棵大树为中心,在四周五十步的范围内摸索。还真让他找到了一个小山洞,看上去倒还算干净,刚好能容一个人半卧。山洞很深,他也不打算再往里去,就捡了些枝叶铺在洞口处,靠着洞口的石壁休息。就着白水对付了几口干粮,一阵倦意袭来,也顾不得蚊虫叮咬,不知不觉就合上眼睡了过去。

    英杰睡得并不踏实,不多久,就陷入了梦中。他梦见自己又回到了小时候,在不知名的街头发足狂奔,身后有一群奇奇怪怪的人在追赶,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看上去都有些眼熟,却一个都不认识。跑了不知多久,前面有人唤自己,分不清是姐姐还是绣娘,奔过去,却一个人影也无。又听见步远和宁儿呼唤,再奔过去,还是空荡荡的巷子,只有一扇半开的门,心中一急,开门就冲了进去。门里却是一道悬崖,苏弘量满头满脸都是鲜血,正攀着崖壁一点点地往上爬,自己想要拉他一把,伸出手去,苏弘量不伸手反倒将头凑了过来,一口咬在自己手上,一阵钻心的剧痛!

    他痛呼一声醒来,才知道做了噩梦,可手上火烧火燎般的剧痛竟然还在,一跳一跳的,仿佛手上多了一颗心脏。借着月光看去,右手背虎口处一对又深又大的圆形齿痕,正渗出浓稠的血,转瞬间手已肿大如藕,带着整条胳膊都胀痛起来。这是,被毒蛇咬了吧,英杰苦笑了一下,原来我不是掉下山崖摔死的,是被蛇毒毒死的。

    如果这样死去,还会醒来后发现不过是梦吗?一切都没发生过,爹爹还在关外押粮,步远还在隔壁打桩,宁儿还等着我唤她一起去县学……,那刚才的梦,就该算是梦中之梦了吧。英杰这样胡思乱想着,不知过了多久,意识也越来越模糊。他感到有些口渴,想伸手从行囊里拿水袋,却抬不动手臂,他喃喃道:“重来一次,还是会远远离开,我不后悔,不后悔……”

    忽然,他只觉得有水源源不断送入口中,浸润着干燥的喉咙。忙大口大口地喝,意识也恢复了一些,这水好浓好烈、好香好醇,不对,这明明是酒。味道有些像骆掌柜的酒,又要比骆掌柜的酒更浓更烈许多。

    怎么可能是酒,又做梦了吧?他竟然心里觉得自己有些好笑,都快死了还梦着喝酒,是了,这辈子还没醉过一回呢。权当做是梦,有多少遍喝多少吧。说来也是奇怪,这酒喝进去,越喝越是清醒,浑身渐渐发热,疼痛也减了几分。英杰终于睁开眼,一个魁梧如山的身影半蹲着挡住了洞口,手里还提着个大葫芦。

    “骆叔?”

    “好家伙,一口气喝了俺大半葫芦酒。这酒劲可大,你这回恐怕得醉上一醉了。”,骆掌柜一边重新塞上葫芦口,一边笑道。

    英杰的确感到从未有过的酒意上头,与之前中毒的那种意识模糊不同,人是清醒的,头却变得很沉,好像能听到自己敲鼓一般“砰砰”的心跳声,敲得又急又重。原来醉是这样的吗?他低垂下头,自言自语说道:“那么,不是在做梦了。”,话语间透着道不尽的失落。

    “既然喝得醉,当然不是做梦。你这孩子,酒量虽大,可心里却装不下多少事。”

    “骆叔怎么知道我在此?”

    “问得不对,你再重新问一个。”

    这酒后劲真大,浑身暖洋洋得像泡在热水里,舒服得又有些睁不开眼了,英杰努力摇了摇头,问道:“骆叔,你是谁?”

    “还不算笨,俺的名字不与懵懂之人说,你得先说你是谁。”,骆叔的眼中带笑,笑中又似有深意。

    “我是谁?我是谁……我是石……莹洁,我是……石家的……小女儿。”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小。仿佛来自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像东州江佑府离栖凤县那么远;又仿佛来自很久很久以前,像五岁刚懂事时距此刻那么久……

    朦朦胧胧之间,她听见一个声音道:“俺也不姓骆,俺本来的名字叫吴烟海。算咱俩扯平了。”

    【第一卷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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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栖凤县归人坊西头,已是夜半丑时,石重永还独自坐在院中,怀里抱着甄氏的灵牌,脚边放着一只坛子和一只空碗。

    他一手拿起酒坛,哗哗地倒满了酒碗,放下坛子,再一手拿起酒碗,仰头喝了一半,又翻过碗来将另一半洒落地上。眼角深深的纹路里,泪迹才干,酒又化成了新泪流淌出来。

    他自言自语着,又似在和久别的妻子闲话家常。

    “依着她的性子,当作男孩儿养大,又依着她的性子,当作咱们的英杰……这名字还是我取的,我取的。我错了,早该听你的,像疼梦婕一样地疼她,何至于让她背负……孩儿她娘啊,你能不能帮我劝她回来?劝我们的莹洁,我们的月儿,回来。”

    在他身后的堂屋里,香案之上空余香炉果盘,却没了灵位。原先放着灵位的地方,一纸信笺打开,上面的字迹清秀娟丽,写着短短的几行:

    母生我而亡故,姐伴我而茕独,

    亲养我而碌碌,朋佑我而歧途。

    有恩我不曾报,有情我不能还,

    人皆因我多舛,独我懵懵泰然。

    只求孑孓一生,莫使煞孤累人,

    愿随桀溺耦耕,星消月没方晨。

    ——不孝女,月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