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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弃子

    江南冬日湿冷,尤其乘船江行,刺骨冷风透过货船木棚,即使棉衣裹紧,仍是难以禁受。这船上为了安全,自然禁止客人生火取暖。

    船上的殷清,缩紧身子,听着北风号怒、浪涛翻涌,只盼早日行到摄山集,回到家里,老婆孩子、热汤热铺,难得地欢喜一个年关。

    船自芜湖,过了天门山,随江北上;行入金陵,再自西而东。望到了城中的望江楼,钟山龙蟠,冬日落雪过后,山上一片皑然。过了燕子矶、观音阁,渐渐看到摄山轮廓。满心欢喜,到了码头,安排相熟的苦力头头,帮忙卸货运货,自己先行一步走回家里。

    踏上摄山集大街,人声喧嚷,熙熙攘攘,好不热闹。殷清只觉得身子暖了,照在身上的微弱阳光,格外熨帖。

    走进瓷器铺,店里照例没人。转进后院,喊了一声:“老婆,我回来了!老婆——”堂屋门开,走出了焦容。

    殷清见大舅子在,便说:“容哥最近安好?”

    焦容道:“好个锄头!你可回来了,我是找你算账的。”

    殷清纳闷道:“我最近在外,去了江西,可没得罪你?我老婆呢?”

    殷清进了堂屋,焦氏不在,转进偏房,见焦氏容颜憔悴、泫然欲泣,一副悲苦委屈面色,让殷清心疼,忙问道:“这是怎么了?我不在家时,出什么事情了?你有什么伤心的?难道家里有亲戚出了事故?”

    焦氏只是不答,垂头哭泣起来,把殷清搞得跟着愁苦,回家的欣喜全然不在,很是揪心。

    焦容在一旁大声喝道:“你还问怎么了?都是你殷家崽子干的好事!我妹妹嫁给你殷清,做你的续弦,到了你家,伺候你老子小子,哪一点没尽心尽力?你自问,我妹妹有什么做得不好的?你那个便宜儿子,看起来老实孩子,背地里却是个无赖!”

    殷清听到是自己儿子闯出的祸事,焦氏伤心难过竟因为殷宝,恨不得当即抓到殷宝,打断他腿给焦氏出这口气。殷宝不在面前,此刻又有焦氏娘家大舅哥在,不好突然发作,便问焦容道:“到底怎么回事,容哥你说清楚。”

    焦容道:“这件丑事,我也难以开口。前天早上,我上街有事,刚好家里母鸡生了些蛋,你嫂子让我捎给妹妹。哪知道我一进门,看到妹妹悬了绳子在房梁上,正要做傻事,我赶紧拦下。”

    殷清吃了一惊,想不到焦氏会做出这样的傻事,紧张地问道:“容哥,我老婆这到底受了什么委屈?我可是对她千依百顺,哪敢让她委屈。”

    焦容将殷清拉到隔壁堂屋,低声道:“这事说出去太过丢人。我是耗尽了口舌,才让妹妹开了口。是你家崽子,干出的混账事,趁着我妹妹在房中洗澡,竟然闯进去偷看。不过,是晚上,点着一盏油灯,光线昏暗,我妹妹在浴桶里没露出身子。清白还是保住了。这些内情,妹妹跟我说完后,还要上吊,多亏我拦着。我怕她再做傻事,一直留在这里守着她,就等你回来。”

    殷清听到后,气得头脑发胀,脸色发青,差点晕倒在地。骂道:“这该死的混蛋,跟他娘一个德行,你看我不揍死他!”骂着就要出去找殷宝。

    焦容拦道:“殷宝那崽子,被我绑在他屋子里。我帮你揍过他一顿了,不急着再揍。倒是我妹妹,你打算怎么处置?听我意思,你们和离。我就这一个妹妹,在家时着实疼爱。现在让她跟我回家,从此两家不再来往,这事就这样算了。也算保住了两家名声。不然,我这妹妹为了清白必定寻死。”

    殷清把焦氏当作心头肉,哪里舍得跟焦氏和离?道:“不,不要和离。你这妹妹我向来爱护,打死那个混蛋,也不能让她委屈。再说,我老婆的清白并没被玷污,这事情,只有我们几个知道,我定会把那小子打得绝口不提。”

    焦容道:“只要这崽子还在这个家里,我那妹妹为了清白,早晚一死了之。”

    殷清这时慌乱,一心想留住焦氏:“那就把殷宝赶出家去,让他不再回来。”

    焦容道:“殷宝是你独子,你舍得?”

    殷清道:“焦氏正年轻,以后再生几个一点没问题,那个孽子,我也见不得他。让他滚开,倒也免得心烦。”

    焦容道:“这事情说定了,殷宝赶出家门,再不许回家。不然,我还要带妹妹回去。这事,你尽快去办。办成了,我再走,我要守着妹妹。”

    殷清答应了焦容的条件。进了旁屋,安慰了一番焦氏,见到焦氏仍在哭泣,不免跟着伤心,恨不得这就将殷宝扔出家门。

    来到殷宝房间,看到殷宝肿得乌青的脸,那毫无光彩的双眼,呆愣愣的,听殷宝虚弱语气说:“爹,我饿。”殷清的一团怒火,因为这可怜模样,没有发作。没给殷宝松绑,也没给他吃食,转身,关上房门,径直走出巷子,来到街上绍兴酒铺。

    葛朗自接手这绍兴酒铺生意后,靠着此前多年为葛家老爷南来北走、采买出卖练就的生意经验,把原先不景气的小店,经营得红火,夫妻二人忙得脚不沾地。刚来此地,多亏了殷清帮衬,他们夫妻对此甚为感激。

    葛朗正在店铺门口,为一位客人装车几坛黄酒。客人家办喜事,葛朗爽声说着喜庆话,令客人开心。见到街上走来的殷清,赶紧招呼:“殷叔,稀客,您这是刚从景德镇回来?快进店里坐坐。”

    殷清见葛朗在忙,答应一声,径直走到店里坐下,思忖着,到底该将殷宝送到哪里?摄山寺里,挑选小和尚相当严格,这蠢笨孩子,不够格。送到乡下地主家,好歹是自己骨肉,做人牛马,还不活活累死脏死。送到有生意往来的店铺,又近年关,一时不便往来。甚是苦闷。

    葛朗迅速忙完,送走客人,进店,高声道:“殷叔,感谢您一直关照我啊,这刚回摄山集,便来我店里帮衬,多亏您,我这生意才能干得起来。前些天进了一批好酒,正要去送您几瓶,刚巧您来,一回儿顺带回去。”

    殷清道:“我找你,是有事相求。”

    葛朗道:“殷叔客气,什么事,您只管吩咐。”

    殷清道:“我想请你帮忙,送殷宝到句容县,找家好人家,去做家丁、奴仆都行。”

    葛朗纳闷道:“殷叔是开玩笑吧?殷宝是您儿子,您这大家大业,以后还靠他继承,哪能送给人家。这孩子也快成年了,没两年就能娶个老婆,还能给您生个大胖孙子,哪能送走?”

    殷清道:“这事是我求你相帮,你对句容县熟悉,有合适的人家告诉我,我自己带殷宝过去就行。”

    葛朗道:“殷叔您也晓得,乡下地主收家丁、奴仆,哪里会把他们当人看,牛马不如,整天干不完的重活脏活,还吃不饱饭,一不小心惹得老爷夫人不爽快,鞭子抽都是轻的。那死去的,也就荒野里,挖坑埋了。殷宝自小娇生惯养,就没干过活,这要是送到乡下地主家,会被活活折磨死。”

    殷清听了这话,明白了厉害,还不至于狠心送殷宝去死。问道:“那你有没有相识的店铺,需要伙计的?送殷宝过去,打下手,月钱多少无所谓,管他吃住就行?”

    葛朗以为是殷宝一时犯傻,触怒了殷清,因此殷清要赶他出门,但是血浓于水,殷清冷静下来,还是会认这个家中独子的。正好店里人手不够,年关前格外忙碌,让这殷宝过来,看看店,搬搬酒,那老实孩子干起来没问题。当即道:“我这店里就缺人手。您让殷宝过来,给我帮忙,定不会亏待他。”

    殷清见葛朗开口,殷宝这个烫山芋终于有人接手,便道:“给你做伙计,就是你的人了,以后是死是活,我都不管,就当送于你为奴了。”

    葛朗只道殷清说的气话,当不得真,应道:“只要殷叔舍得,殷宝就是我的人了,肯定照顾好他。”

    殷清道:“我这就回家,给你领来殷宝。”

    葛朗道:“有劳殷叔了。这眼见傍晚,您明天送来也行,不着急嘛。”

    殷清道:“晚上送来,以后生死不问,我们说清。”

    葛朗道:“就依着殷叔。您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