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女频频道 » 金陵秋梦影 » 第十四章 嫌隙

第十四章 嫌隙

    春来大地如绿锦。

    中午,葛家酒铺后院堂屋。葛朗夹起一块菊花脑蒸蛋,满口清香,似身处初春田野,笑道:“怎么中午尽是些野菜,菊花脑、荠菜、马兰头,小宝正在长身体,要吃肉。是不是看最近店里生意冷淡一点,舍不得花销了?”

    艾草道:“这时节的野菜,比肉还香。菊花脑蒸蛋正是给小宝长身体专门做的。集子近处的野菜,都被挖得没多少了。早上天刚亮我便出门,直走到九乡河边,才寻到一片野地,挖到这一桌野菜,你可真不知好坏。”

    葛朗道:“说着打趣的,我能不晓得野菜难得,金陵一大怪,不爱荤菜爱野菜。就是城里的王侯家,这时节桌子上没几盘野菜,那也算没有滋味。店里生意最近冷淡不少,看着心烦。咱们店里的黄酒,都是从绍兴进货的,那黄酒真材实料,年份足够,天底下还真找不出更好的地方,能够做得更好。”

    艾草道:“咱家的酒是好酒,客人们没有说不好的。这绍兴酒铺的招牌,自打上个老板,那个被打死的绍兴老头,在这集上乡下,口碑算是响亮,又是集上独一份的生意,有啥可愁的。这黄酒本就是秋冬喝的人多,春天一到,大家热得脱下棉衣,哪会再爱喝这黄酒,发汗汗死个人,更别提夏天。这时节,靠着附近婚丧嫁娶办酒席,还有那些馋酒客人,咱们生意将就一下,到了秋天又会好些。别烦了,快些吃饭。”

    葛朗道:“我寻思着,酒是好酒,可是绍兴老抠专爱拿陶坛陶罐装着,哪里入得了富贵人家的眼?之前店主这样装酒,我们也照旧,就没想到有何不妥。你想想,那些富贵地主,有买这种陶罐黄酒来喝的吗?他们喝的黄酒,不见得比咱们店里的品质更好、年份更足,只是那瓶子、罐子,用的都是瓷器,釉色细腻,描花绘草,甚至还能绘上些瑞兔、小鹿、鲤鱼,还能画上寿星、仕女。那酒价钱可比我们的贵多了,全花在瓶子罐子身上了。”

    艾草道:“咱们也用些瓷器装酒去卖,也赚富贵人家的银子。”

    葛朗道:“殷叔常去江西景德镇采买瓷器,那里烧得瓷器,天下独一份,从皇上宫殿里比人还高大的瓷瓶,到咱桌子上吃饭的盘子、碗勺,应有尽有。我找殷叔,让他帮忙代买些瓷瓶,能装一斤酒左右的,绘上鲤鱼、蟠桃、桃花,专卖给富贵人家进学、祝寿、婚庆办酒席。”

    艾草道:“你这生意算盘打得响亮,要是我看到好看瓷瓶装的酒,也愿意多喝几杯。”

    葛朗道:“富贵人家有钱,码头卖苦力的也有钱,他们都要喝酒。就说那些苦力,他们干活累得身子疼痛困乏,就要喝酒解乏止痛,平常的黄酒,他们喝个一两斤也才顶用,舍不得喝咱们店里这些真材实料的好酒,往往自己家里胡乱酿造一点。我不是要自己酿那些廉价酒,是想到一种北方的烈酒。我跟你们说,当年我也就小宝这么大,有次跟着老爷去山东采买,在山东兰陵县的一个运河码头,等着上船,老爷雇来的搬货苦力,拿出酒葫芦,见我年纪小,糊弄我说,这是甜甜的好酒。我以为是咱们的米酒,咕噜一大口,立马嘴巴里烧起火来,嗓子像是被撕烂了,特别疼,疼得我都哭了起来,还没疼喝口水工夫,脑袋晕晕的,在码头上睡着了。等我醒来,已经是在运河上的船里了。老爷知道我是被戏耍的,也没为难我,跟我说,那是北方的烧酒,也叫白酒,咱们南方人喝不惯,一口就能喝晕,以后千万别再去喝。我跟船老板打听,那白酒怎么这么厉害,跟我们南方的黄酒相比,真要喝死人。船老板也有个酒葫芦,拿出来还要给我尝一口,又把我吓了一顿。他说,这白酒,是用高粱、酒曲发酵成为酒糟,再拿去大火炉上去蒸,蒸发的水汽冷却后得到的,因为透明,所以被叫作白酒。因为是烧的,不是跟黄酒一样只用发酵,所以也叫烧酒。这白酒,一般人两三口就能醉倒。他们跑船的、扛活的,累了乏了,喝上一口,浑身舒坦。这酒在北方,是那些卖体力的的琼浆玉液。高粱比我们的稻米便宜多了,他们北方种的多,不如我们的稻米好吃,用来酿酒倒是好的。我过几天去一趟山东兰陵,采买几坛白酒回来,到时候专门卖给集上码头的苦力,看看行情,说不定销路不差。”

    艾草道:“听你一说,我好奇这白酒是什么滋味。等你回来,也要尝尝。也给小宝尝尝。小宝眼看是个大人了。”

    葛朗道:“好,等我回来,咱们一起尝尝。”

    暑热将尽,夜晚四处蟋蟀高吟。院里乘凉,小桌上摆着瓜果。

    殷宝晒黑了许多,这个夏天常常推着板车,给码头上苦力们送白酒。店里客人多了起来,许多是来购买瓷瓶黄酒的。白酒在码头苦力、乡下佃户那里销路颇为不错。

    葛朗对艾草道:“明天我去金陵城里,过几天再回来。”

    艾草道:“店里生意挺忙,你去城里,只留我们俩,怕是忙不过来。你去做什么?”

    葛朗道:“我去山东进白酒,去绍兴进黄酒,都是你俩在店里,也没出啥事故。忙不过来,就先别去码头送酒,他们想喝,也没多远,自己来买。”

    艾草道:“你上次在上元县城谈生意,跟县里的漕帮头头花天酒地,这次又去金陵城里,还想胡闹一番吗?”

    葛朗道:“我去县城跟漕帮头头们喝酒,花钱请他们上了燕香楼,自己可是在楼下坐了一晚,这事可都跟你说清楚了,并没胡闹。花了大把银子,不就为了让这些头头允许我在码头卖卖白酒。这不是为了生意吗?”

    艾草起初是为了贪图年轻跟葛朗厮混在一起,在葛家庄愿意为了一晌贪欢,被葛完活活打死也在所不惜,那时朝不保夕,也就不敢去想长远生活,甚至想到让葛朗娶个老婆,好好在葛家庄安顿下去,自己能够时常暗通款曲便已知足。而今,离了句容县,来到这上元县摄山集,开店经营,操持家务,俨然一位葛家主妇,一心想着家业兴盛,早生几个孩子,让这个家红火热闹起来,成全一家。艾草肚子一直没见隆起,为此已经心急,肉铺药店时常采买些食药,用心做给葛朗。有时,葛朗刚从外地回来,饭后倒床便睡。艾草匆忙收拾一番,便来到床上。

    葛朗醒来,天已大亮,想着去金陵城里下关码头,还要见几个管事头头,便立马寻找衣服,想要出门。这才发觉自己浑身没了衣服,昨夜里半睡半醒间难以记清,隐约腰部疼。

    穿好衣服,来到堂屋,没见早饭,便喊艾草,艾草听到,进来回道:“早饭放在锅里,一直给你热着,这就端过来,我还专为你煮了药汤。”

    葛朗道:“我要赶紧去城里下关。药汤我不喝,一股馊水味,喝不下去。”

    艾草道:“天没亮,就开始煮了,这药汤味道淡些,你喝几口嘛。”

    葛朗道:“说了不喝。下次我睡了,别再吵醒我。累得倒床就睡了,你倒好,以为我天天出门在外,跟你在家一般?在外面,赔着笑,就能累死个人。回家了,真没力气。”

    艾草说不上来的心酸,道:“你到了燕香楼,倒有力气。你不上楼,坐一晚上都有力气。”

    葛朗听到这番混话,知道艾草生气了,赶忙接过药汤,忍着干呕,一口喝去大半,早饭也没胃口吃了,跟艾草说道:“下关码头的这笔生意,我筹备了许久,下了大本钱。得赶紧去了,大概两三天才能回来。”

    艾草自知说话不妥,有些后悔,而葛朗确实着急,心疼他早饭都来不及吃,拿起两个馒头,包在干净手帕里,塞给葛朗,不住道:“拿着馒头,路上吃点,万一中午到不了城里,可要饿坏了。你这出门在外,可要照顾好自己吃饭……”便送葛朗出门,还不停嘱咐,哪知情急之下,胡话出口:“陪着别人喝酒,醉了就去客栈里休息,可别傻傻地送他们喝花酒,守在楼下,坐一夜不得累坏身子。你总不能上楼,那里总不干净……”

    葛朗脚步加速,出了店门,直奔摄山集码头走去,也不回头,怕再听胡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