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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 治春秋

    “诸位同窗学长,对于刚才教谕所说的本经一事,不知道你们是怎么考虑的?”

    等宋教谕和两位训导都出去,且已不见背影时,五位新秀才中年纪最长的林江站出来请教道。

    其他秀才一听,纷纷沉默了,眉头轻蹙思索起来。

    事实上,选“本经”,比刚才选科更加重要。选科选错了,大不了影响在县学的成绩以及肄业的评价,总体来说还是可以接受的。

    但若是选错了本经,则会直接干系到将来的科举,很大可能造成科举失利。

    除非天赋奇高,五经都能学的很好。

    这是让新秀才们不得不慎重思考和选择的事情。

    盖因这新朝,大清朝的科举,采取的是“一经取士”之法。

    以林川了解的这一世这一时空的科举制度与前世相仿佛。

    科举制度从形成的那天起,就对整个华夏民族所立的中国社会产生了巨大的影响。

    它不仅仅是一个单纯的考试制度,而且一直在发挥着无形的统合功能,将文化、社会、经济诸领域与政治权力结构,紧密地连接了起来,形成一个多面互动的整体。

    林川的前世,从科举制度在唐代正式形成,到清末1905年废除科举,科举制度在中国历史上延续了一千多年,逐渐成为人才选拔的最重要途径。

    明代文学家茅坤(1512—1601)说:“隋唐以来,其所取士之法惟制科,则世之倜傥卓荦之材,非历制科,无由以进。”

    对于明代社会而言,科举同样是一项重大问题。其一,在明代,科举是绝大部分人进入政治仕途的必由之路。

    明太祖朱元璋最早设科取士的理想目标,就是“使中外文臣皆由科举而选,非科举毋得与官”。

    虽然此后明太祖一度废科举,但三途并用一直是明代入仕的特点,而科举在明代仍是主流。

    明代著名的内阁大学士张居正(1525—1582)说得很清楚。

    “夫自我国家以科目选士,士生此时,即行若由、鱼,才怀管、箫,非是亦无繇以进。

    顾一切皆限以科条矩矱,虽绝材奔驷,亦必俯首屈就。…士路一切网于科第。”

    其二,科举是明代社会,底层向上流动的阶梯。

    在明清时代培植了有一个相当人数的享有政治、经济特权的士绅阶层。

    其三,明代的科举考试较前代更制度化、更标准和规范。

    除明初短暂的时间和少数特殊情况外,三年一次的乡试与会试极其规范地举行。

    科举越制度化,对当时社会的影响越持续而稳定,对政治和社会的影响越深刻。

    其四,从社会影响的广度看,除极少部分贱民不能参加科举考试以外,绝大多数人可以通过科举来改变自己的处境。

    张居正说:“我国家立贤无方,惟才是用,采灵菌于粪壤,拔姬姜于憔悴,王谢子弟,或杂在庸流,而苇布闾巷之士,化为望族。”

    王世懋(1536—1588)则说:“国家用经术取士,士多从白屋致公卿将相。”

    知识可以改变命运,给整个社会以巨大的希望,从而形成强大的社会动员能力。

    即便一个人未能最终通过科举考试,而作为读书人从事科举还是会为他赢得一定的社会资本。

    魏希德在讨论宋代科举时说,“尽管士人了解登科人数有限,通过初级考试的机会也越来越小,他们还是继续投入到举业之中。

    参与不代表成功,登科也不代表入职政府,但是参与本身就能产生社会资本,这种资本在地方上可以带来权力与名声”。

    在明代,士人参与科举,获得的社会资本更优厚,而士人对科举的参与热情也更高。

    正如卜正民所说,“来自考试体系的功名不仅是是进入政府供职的入场券,而且也是在地方的关键资源”。

    功名不仅可能带来官位,更切实的是带来经济方面的特权与士绅的地位。

    科举在明代社会总体而言是相对公平和开放的。

    这一时空的前朝,科举也是如此相对公平和开放。

    本朝延续前朝科举制度,并优化、完善。

    一经取士,这种方法大致可以理解为采用常规科目+主修科目的考试方式进行抡才。

    有点类似后世高考改革后采用的“3+2”或“3+3”的模式。

    放在这个时空的清朝科举,则为“4+1”的模式。

    即儒学的四书五经中,四书为常规科目,全省统一试卷,为必考题。

    其余五经,则因学子们的精力有限,任选其一为主修。

    届时参加乡试,也是“分经取士”,每一经都有固定的举人名额,全省范围内同一“经”的学子组内竞争,决出最后的入围者。

    因此,乡试放榜的前五名也叫经魁,因为每经必占一个名额。

    比如说,如果乡试第一名解元选的是五经中的《诗经》,那么同修《诗经》的学子,哪怕考得再好,也只能获得第六名了。

    这也是为什么乡试放榜,第一名称解元,第二名称亚元,其余三名称经魁。

    而到了第六名,则称亚魁,至于再之后,则全是文魁了。

    正是因为选经十分重要,所以在场的秀才一听到要选本经,一时之间才如此纠结。

    《易经》《尚书》《诗经》《礼记》《春秋》,五者选其一,还是比较难以抉择的。

    “我之前是选的《易》,毕竟《易》方两万余字,相对而言,易于背诵。”

    正当大家谁也没有先开口时,一个三十多岁、额前已秃的厉害的老成秀才叹了口气说道。

    见其他人都看向他,那名秀才指了指自己的额头,苦笑道:“岁月不饶人啊,对于我这般年纪,恐怕只有选《易》和《书》这种篇幅较少的为本经,才适合我了。”

    随着年岁日益增长,他越发体会到身体之于科举的重要性了。

    起码记忆力方面,到了他这种年纪,想要再背诵动辄好几万字的儒家经典,已经有些力不从心了。

    所以选择字数少的经书作为本经,实在是无可奈何的选择。

    “余兄所苦的,同样也是我所困苦的。”

    作为最年长的秀才,李海鹰这时也感同身受地点头。

    忍不住感慨着唱起了他改编一二的孔融文章:“岁月不居,时节如流。不惑之年,忽焉已至。至此之际,飞又过二。海内知识,零落殆尽,谁言离别最伤人,不晓迟暮胜凛冬。啊…”

    “《书经(尚书)》亦两万余字,且相比余兄所选《易》的深晦难懂,它更简单一些。故而,我选了它。”

    像其余的《诗》《礼》《春秋》,动辄四万字、十万字、二十万字,哎呦,想想都觉得熬不了。

    见余秀才和李秀才都是迫于现实而做出的选择,五位新秀才沉思着,一时之间反倒举棋不定。

    他们好不容易才考上了秀才,正值当打之年,可不想这么轻易地向现实低头。

    再则,选哪部经典作为本经,其实与授业老师专门治哪部经息息相关,老师以哪部经典为本经,则学生跟着学就是了,以便得到老师的专业指导。

    思索间,袁驰、林江四人纷纷将目光看向了林川,想要看看这个最年轻的秀才会怎么选择。

    “明德,你怎么选?”袁驰问出了所有人的心声。

    林川想了想,说道:“《易》和《书》的字数确实是少,但也正因它们字少,却也未见得选它们能占多少便宜。”

    “怎么说?”单贵方好奇地问。

    林川一笑:“学经好从易处学,这个道理大家都知道。

    所以,我认为必然会有更多的学子选择它们其中之一作为本经,到时候…只怕竞争会更激烈。”

    就像后世某省选修副科,结果弃考物理的占了绝大部分,变相地都扎堆到历史、地理等相对简单的科目中去了。

    最后造成了非常严重的社会反响,学生也未见得获得了啥好处。

    正所谓一语惊醒梦中人,经他这么一说,其余人也都有惊醒。

    林潭四个新秀才不确定地问:“那依你的意思是……”

    林川笑了笑:“依我看来,《易》《书》《诗》三部经其实都在同一档,都是五万字以下的经,选其一作为本经的学子定不少。”

    “与其学子间彼此倾轧,倒不如跳出这个圈,直接选压力小的。”

    “林明德你…你该不会是想选那…”陈有良吸了口气,面露惊愕地问。

    林川笑着点头,说道:“兴趣带来热爱,热爱带出成就。我喜欢读史,我选本经,肯定是选《春秋》!”

    “嘶!”……

    所有人抽了一口凉气。

    果然年轻人就是无畏。

    这大毅力、大无畏,竟恐怖如斯!

    《春秋》,那可是足足有二十万字啊,能将它看完都已是殊为不易,要以它为本经,这难言的滋味,怕是谁选谁知道。

    当然,他们也觉得林川说的也不无道理。

    《易》《书》《诗》字数少,选择的人肯定多。

    反倒是《礼》《春秋》字数多,选的人少。

    后世,有人做过统计,明清两代乡试中,选择《易》和《诗》为本经的其实最多,两经各占所有考生的大概三成,合计就是六成多。

    再加上《书》的两成多。

    剩下选择《礼》和《春秋》的,加起来也不到两成。

    竞争小、成长性好。妥妥的黄金赛道啊。

    唯一的缺点,就是难度较大。但是,这世上干什么难度不大?

    学生唯一可做的,只能“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

    “明德兄,才子治春秋,推寻命氏由。…话自文章出,身从勤俭修。

    观贤兄之才德,能高中三试案首,果非凡俗。佩服!佩服!!”

    陈有良领携几位老秀才朝林川竖起大拇指。

    “几位学兄过奖了,我不过是仗着年轻几岁罢了。功名,用时间去堆。”

    对此,林川笑了笑,若非对自己的天赋有信心,他无论如何也不会选择《春秋》作为本经。那与自虐没有啥区别。

    要知道选择《春秋》为本经,可不是像从前那样的泛泛而读,泛泛而解,而是要扎根于经典,读出花样和新思想出来。

    这其中要耗费大量的精力。

    “明德老弟,避开其他考生的竞争自然是非常重要的考虑,但你有没有想过,你若选了《春秋》为本经,咱们新场县学可有治《春秋》的先生?”

    陈有良眉头一皱,说出来一个十分现实的问题。他这次倒是真心为林川担忧,而不是捣乱。

    既然乡试中选择《礼》和《春秋》的考生少,那么各级学院中,专治这两部经典的教员势必也很少。

    而巧的是,不说小小的新场县学,教谕加两个训导、学正等七个教员,竟然无一人专于《春秋》。

    就是真义府整个府学和县学,也找不出二个治《春秋》的。

    没有先生指点教导,你那还学个甚?

    还不如趁早洗洗睡了。

    “对啊,本院没有治《春秋》的教员啊。”

    “师无从,又何以学?”

    “哎头痛,我竟忘了这茬。”

    一时间,袁驰原本被林川说得有些蠢蠢欲动,见状又忍不住打起了退堂鼓。

    没有先生教,这问题太过现实了。

    总不能只自己抱着书本啃吧,这要能出师那就怪了。

    几人心善的想到,林川年纪轻轻就已是廪生,众位老秀才忍不住好言规劝,实在不忍心他这般自误前途。

    “哈哈哈,我就这么一说,大伙勿怪。”林川没说自家外公曾经治《春秋》。

    见大家都好心劝他改弦易辙的样子,林川笑了笑,打了个哈哈。

    “好了好了,选本经的事,我们回去再认真思量思量,也不急于一时。

    当务之急,咱们几个首先该考虑的,是应对下午的入学考试!”

    林江此时站出来转移话题。

    要不怎么说有志于当个畅销作家的呢!

    林江于五人中岁数最大,也最有急智,在打圆场、转话题方面很擅长。

    毕竟年龄摆在那,又是同族二哥,林川几个小的还是比较信服他的兄长权威。

    听他这么说,几人便纷纷将思想转移到了入学考试上。

    上午完成了入泮仪式,紧接着下午要进行的,正是入学考试。

    虽然只是象征意义的考试,但成绩的好坏,还是直接关乎到几个新科生员的脸面。

    让他们不得不重视一下。

    但是,考试要顾,吃饭更要顾。肚子饱了才能思考。

    于是接下来,五个新秀才与十一个老秀才增生结伴去了会馔馆。

    五个新秀才吃完午饭后,便再次回到明伦堂,准备参加由宋教谕亲自主持的入学考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