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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章 拜师

    林川很是惊讶喜悦,当然他的这声“啊”,与其说是惊讶,倒不如说感慨更为贴切。

    居然有这么年轻的山长。

    他搜索了一下记忆中前世的历史,明末清初的大儒。

    湖南衡阳姓王的,有王船山先生和他的父亲、兄弟。

    他们是反清复明的汉人义士。

    这一世与前世的轨迹不同。

    这位先生不知道与船山先生是什么关系?

    若是能够有幸见到类似历史上的那位船山先生,也不错!

    事实上,自他见到了这位的身影,已经有了些许猜测。

    他比胡县令年轻二十岁左右,却跟他是同年,必定是进士,可见也是少年有才识之士。

    要知道,是怎样的名师才值得宋教谕如此兴师动众、故作神秘?

    整个新场县,真义府,恐怕都找不出。

    眼下天降“名师”,林川的那份感慨自然而然就形于脸上。

    林川的这副惊讶表情,却也让宋教谕、胡县令和王山长很满意。

    人性之中皆有那么一点的恶趣味,喜欢看别人惊讶意外的样子。

    林川一个小小少年,如此表现才符合常理。

    这让宋教谕暗暗点头,就说嘛,小子就是小子,平日装的那么老成做什么,今也有惊讶之时!

    嗯,有机会拜入王山长门下,到衡阳书院游学,确实值得惊讶和欢喜!

    “宋夫子,您是说……您口中的那位名师就是王山长,山长有意传授我经学?”

    气氛已经营造到位了,林川顺势,也本心如此惊愕欢喜地问下。

    宋教谕抚须一笑:“正是,眼下就有一位家传《春秋经》,且曾经的庶常馆庶吉士愿意教授你《春秋》,不知你是否愿意学?”

    王山长笑而不语,也等着林川表示态度。

    这个问题还用问么?

    林川当即上前二步,深深作揖一拜:“学生愿意!”

    庶常馆庶吉士,那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当的。

    按照朝廷的规矩,每届科举考试落下帷幕后,都会排出一甲、二甲、三甲进士名单。

    考取一甲者,共计三人,就是所谓的状元、榜眼、探花,一般都会直接授予从六品翰林修撰或正七品翰林编修官职。

    而除一甲三人外,朝廷还会从二甲和三甲中,选考年轻而才华出众者,同入翰林院,担任庶吉士。

    庶吉士无官品,但享受正七品官的俸禄。

    在翰林院待满三年后,朝廷会对他们进行考核,然后依据考核成绩予以派官。

    至于其余二甲和三甲进士,则科举一毕即入六部中进行为期三个月或六个月的实习观政(打杂),称为“观政进士”。

    说白了,庶吉士就是科举中除一甲三人外,年轻有为的进士!

    从他们入翰林而非入六部,历练三年而非观政数月,就可看出区别。

    而想要成为庶吉士,“年轻”与“有为”是两个硬指标,大浪淘沙,必须有真材实料打底才行。

    故而庶吉士,绝非一般的进士可以比拟,一般都留馆中枢,作为高级储备干部,等熟悉了朝廷中枢那一套才进行外放。

    外放为主政官,那至少也是县令或者知州起步,再到知府、布政使,回京时就该是正三品以上。

    前朝有非翰林不入内阁的说法,本朝的内阁大学士,也必须是从翰林院出来的。

    而且三品以上官员,还必须有外放的经历。

    林川觉得自己的思想跑偏了,赶紧拉回来。

    王山长既是庶吉士,又家传治《春秋经》,那么学识上绝对具备教授林川的资格。

    林川哪有不同意的道理。虽然外祖也治《春秋》,但外祖是隔壁府的主政官,应当忙的很!

    偶尔替他看看文章还行,不可能随时为他答疑解惑。若是遇不到名师,倒也只能去跟着外祖。

    “你且慢。”

    在林川拜礼后,王山长却虚手一抬,笑着出声提醒:“我固然愿作汝之受业师。

    然,中有一事关乎你将来的前程,个中关节,曲直繁瘠,还须提前向你说明才是,你且仔细聆听,再作抉择。”

    “山长请讲。”

    林川见状,表示洗耳恭听。

    王山长点点头,便将自己科举后以庶吉士身份初入翰林,到被选为天子近臣负责起草诏书…

    再到担任正六品侍讲之时,因同僚嫉妒陷害再三之事娓娓道来。

    直至他厌烦官场的尔虞我诈,干脆辞官回乡,帮助父亲管理衡阳书院以及教授学生。

    王山长没有多说具体细节,但林川听完后仍旧觉得精彩,既意料之中又意料之外。

    不遭人妒是庸才。

    而处理官场职场中的那些尔虞我诈,钩心斗角以及虚虚实实的人际关系,的确很让人疲倦厌烦。

    往往优秀的,想做实事的人,都不耐烦官场中的那一套。所以,这类人才当不了高官。

    这王山长当真是个洒脱人物,许多人考进土只为做官,他却是不走常路,蹉跎了十二年,结果又回到了书院。

    只是从学生变成了先生。

    正是印证了那句话,人生就是一个圆,从终点回到起点!

    可能搞教育,才是他擅长的领域。这书院里面他最大,无人敢搞小动作,对于不耐烦处理细枝末节的他来说,是好事。

    林川不由想到了父亲讲过的胡县令的履历。

    也是个绕了一圈还是绕回七品的名人,一个县令,一干九年,而且他还有名师、师门师兄弟撑腰。

    别的庶吉士就算要被外放,哪怕是普通的庶吉士,外放后最不济也是富庶地区的县令或者知州。

    而胡县令却来到了大山里偏僻闭塞,尽是蛮人凶人的新场县,明显也是被人整的。

    可见,他当时是有多么不招人待见。当官、还得藏拙。不能引起同僚嫉妒和防备。

    “明德,本山长之事你已经知晓,是否还愿意拜我为师,你可要细细斟酌后,再做答复。”

    “常言道,君子防于未然,不处嫌疑间。

    须知你我一旦结下师徒之缘,那么将来若你能入翰林,少不得要受本人的影响。”

    师徒情谊堪比父子,这就是一条清晰的脉络,恩怨情仇也会随着师徒情分这条线而传递。

    林川深知这一点,但也没有犹豫,第一时间答复。

    “弟子的性格类师尊,也不大喜欢那些,教书育人也很好,以后还可以著书立说。”

    王山长闻言,哈哈大笑,眉眼飞扬地看了一眼县令,再次试探着劝道:“你不多考虑考虑?师徒缘分一旦结下,没得解哟!

    再则,我即便不做你的受业之师,也还愿意以问业师传授你《春秋》,学业上你无须担心。”

    林川闻言,更加敬佩地看向王山长,不由对眼前这个骨架大,身体壮硕的青年山长肃然起敬。

    王山长绝对是一口唾沫一个钉的人,这是真真切切地在为自己考虑啊。

    即便自己不拜他为师,他也愿以问业师的名义教授自己《春秋》。

    这是何等的风度、气度!

    可见王山长的爱才之心实在是日月可鉴。

    古代文人在人生的各个阶段会有不同的老师,大致可分为受业之师、问业之师、受知之师、保举之师四类。

    所谓受业师,指的是亲传过学问的老师,通常专指士子在获得生员资格以前的老师。

    按不同阶段,又可细分为负责启蒙的蒙师、负责亲授四书八股文的业师,以及私立书院里的课师和肄业师(课外辅导老师)。

    拜这一类老师,都要行弟子之礼,执弟子之事。

    所以,凡是行了弟子之礼的老师,就是受业师了。

    汉人自古讲究尊师重道。

    受业师徒的关系,在这是受法律严格约束的,弟子辱骂、殴打受业师,或欺师灭祖、改投他师,都要入刑,且罪加二等。

    而问业师则不同于受业师那么严谨。

    它是生员成为了秀才之后,通过拜访或书信方式进行讨教、质询学问的“老师”。

    有一定的师徒之实,但无律法上的师徒关系。

    约束也最为宽松。

    总不能我写信请教几个问题,就被认为是师徒,要延续接受对方的爱恨情仇,被故意针对吧。

    至于第三类的受知师和第四类的保举师,严格来说不算老师,都是牵强附会的称谓。

    受知师就是座师,有知遇之恩的老师,自童子试起,凡科举考试的主考,都可归为这类。

    包括主持院试的学政或者钦差主考、主持乡试的主考以及主持会试的主考官等等,皆可认为是中试者的受知师。中试者可称他们为座师,而自称门生。

    保举师,则是为官之后,被高阶官员所知遇,而形成的一种“门生关系”。

    以上四种师徒关系,从受业之师到保举之师,师徒成分因果是骤然下降的。

    因为本朝的保举行为,举师和门生互相不受连带责任。

    因此,当自己已经愿意拜师,而王山长为避嫌,竟然愿意以问业师名义传授自己《春秋》的时候,林川心里更是感动得无以复加。

    虽说良禽择木而栖,但人心都是肉长的。

    诚然,以王山长在翰林院结下的嫌隙和怨责,对自己而言是绝对的负资产。

    但眼前之人的耿直和为师之胸怀,却是非常真实暖心。

    林川不由倒头便拜,此等良师在前,他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本来也没犹豫嘛,能跟情商不高的县令成为好友,能让宋教谕佩服,那么,此人是个正直的好人。

    都说看人,不仅看本人,还得看他的朋友,还得看他的敌人。

    他们遭了人嫉妒,但是一个全身而退,一个也是一县主政官,说明敌人对他们无恨。

    那么,他以后进入官场,引起的大概就是嫉妒而已。

    没有结下生死破家之仇,夺妻坏子之恨,都不算什么!

    虽然林川与胡县令见面的次数总计也就这么三次,但林川相信自己的眼光,也从他的各项施政中相信胡县令的德行。

    而以胡县令的品性在翰林院中都遭人排挤,那只能说明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连养才蓄望之所也不能例外,那么王山长的品性也不会差,自己与他们同流又何妨?

    这可不是表里为奸,党同伐异,而是抱朴守拙,和光同尘。

    不说誓与不平之事做抗争什么的,反正林川也没想往高官上爬。

    他只要能护住家小,平安但不贫穷的过一世就好。

    林川的思维迅捷,早有决定,此时也不瞻前顾后,以弟子之身行拜师古礼,诚恳道:“学生憬然有悟,还请王山长以受业师授之。”

    一旁宋教谕长舒了一口气,胡县令表面憾惜,实则老怀大慰,脸上开出真切笑容。

    此子品性不错,颇类老夫与好友。

    王山长则抚髯微笑:“你可当真想清楚了?”

    “学生想的非常清楚。”林川认真点头。自己大不了以后也教书育人,再当个著书人和编辑。

    “……不忘其所始,不求其所终,受而喜之,忘而复之,是之为不以心捐道,不以人助天。”

    王山长听后满意地点头,林川所言出自《庄子·大宗师》,大意为:不忘记自己从哪儿来,也不寻求自己往哪儿去。

    事情来了就欣然接受,无论承受怎样的际遇都欢欢喜喜、忘掉死生,像是回到了自己的本然…

    这表明不管未来会发生什么事情,林川都已做好了接受的准备。

    既然如此,王山长也不再矫情了。他带着书院的学生出来游学,本也是为了寻找一二优秀弟子。

    胡县令也为好友高兴,当下招来下人准备好拜师所需的物品。

    他和宋宋教谕当了见证人,看着好友完成了收徒仪式。

    从这一刻开始,林川和王山长就结下了师徒名分。

    林川也有了一个正儿八经的传授其《春秋》的经师。

    拜师礼完成,王山长兴致高昂,不仅当场就麻烦宋教谕和县令开出转学证明,还取来《左传》为林川试讲了一篇《隐公》。

    应该说不愧是给当朝天子讲过课的大学者,这《隐公》一篇,林川自己也曾阅览过…

    其内容晦涩难明,往往正文才八九个字,但所涵盖的内容如果想要完全领会,少则需要拓展几百字,多则都足以写一篇论文来阐述事件的背景了。

    不然怎么说《春秋》既是一部史书又是一部经呢!

    若无知识渊博的老师亲授,想要将它背下来倒是不难,但个中原委,想要弄明白却殊为不易。

    事实上四书五经中的其余四经大体上也是这样,比之四书来,五经的入门门槛足足高了好几级。

    如果说四书是基础功法,那么五经就绝对是高深功法。

    所以五经教学,也最考验教授者的水平,往往老师的层次高度,决定了弟子的层次高度。

    而家传《春秋》的王山长,又是货真价实进士中的佼佼者,所述内容跌宕起伏,精彩引人入胜。

    如前世刘兰芳先生的评书一般,讲史也能让人如痴如醉。

    故而,林川听讲津津有味而不知时间流逝,对《春秋》的理解也不再浮于表面。

    当然了,其实王山长也很是吃惊,他这是第一次给林川授课,但林川对《春秋》原著的记忆丝毫不差,理解力也甚强。

    他讲的每一点,林川都能理解且还可联系历史举一反三,一点都不像是《春秋》的初学者。

    若不是知道林川的年纪,看着他的身高和稚嫩面孔确为少年…

    且有人证明他确确实实乃初学者,王山长都要怀疑他是否为自己那辅修过《春秋》的同年了。

    这孩子天资不凡啊!我王介之这次出来一趟是捡到了位天才啊!

    胡县令在一边看着,也忍不住有些嫉妒好友了。

    林川这小子与大半年前参加县试时比较,他能明显感觉到对方的巨大进步。

    好友有幸得此良驹,可日行千里也!

    而伯乐宋教谕,识得千里马,却无技可套之也!

    难知其心里酸否?

    这千里驹,要是假以时日…

    嗳嗳嗳…

    想到将来,胡县令有些后悔当初辅修的不是《春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