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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青洗澡的时间比我想象的要更久一些。

    她喜欢用力挠自己的皮肤,生怕洗不干净一样,上次同床共枕之时,她赤裸着趟在我怀中,我看见她的肩膀上、背上,甚至胸脯上都有抓挠后留下的痕迹。

    我一边听着那哗啦啦的水流声,一边胡思乱想着,直到她穿好睡衣,才惊醒过来。

    她就在手机边穿的衣服,悉悉索索的声音,让我心里像猫抓一般,痒痒的。

    她走出浴室,拿起帽子,就是我送给她的那一顶帽子,橘黄色的毛线帽,额前部分有一条黑色的装饰。

    她戴上帽子,照了照镜子,说:“哇,好好看,谢谢你,亲爱的。”

    “你喜欢就好,我还担心你会觉得难看呢。”

    她戴起来真的很好看,刚好把她盘起头发时,稍微显得有些大的额头挡住了,更能衬托出她那圆圆的脸蛋,也使得本来丰盈的脸颊看起来消瘦了一些。

    她欢快得像一只小鹿般,又拿起我送她的护肤品,说要试试效果。

    其实,在我看来,我送她的,完全没有她自己原有的好,因为我买的并不太贵,千元左右,但她自己买的呢?最便宜的一瓶就要两千多。

    我为什么能知道?当然是我在网上查了,就在昨天晚上,她去洗澡的时候,所我其实是很不好意思的,不是觉得没诚意,而是觉得有些寒酸了。

    她擦完脸后,说:“我肯定喜欢呀,即使不好看也喜欢嘛,毕竟是你送的。”

    “那些护肤品你试试,如果不好用就扔了吧。”

    “扔了干嘛?好不好用我说了算,你又不懂。”

    我确实不懂,连买化妆品都是请朋友参考的。

    但我固执的认为,价格决定品字,几百千吧块一瓶的,怎么能和数千元一瓶的比较呢?

    她肯定看出的我想法了,非常温柔地说:“你别乱想,如果你为我花很多钱,我才不会要呢。而且礼物,最重要的不就是心意吗?我喜欢的,是你一直惦记着我,不是贵重的礼物。”

    我的心里好受了些,也感觉一阵暖意,从我的心底,扩散到全身,舒服极了。

    我这辈子收到的生日礼物不多,只有青葱岁月里,几个朋友记起了我的生日时会送礼物,包括建、包括玮、包括青。

    “就像我生日时一样,除了父母,只有你惦记着,我也很喜欢。”

    “对吧,你看我送你的礼物也不贵重,我们相处,只要那种感觉,感觉到了就可以了,没必要奢侈。”

    是吧,就像我和她一起吃饭,从来不去奢华的地方,都是些小馆子里,见面几次,除了去咖啡馆,其他更多时候是在路边的苍蝇馆子里解决的。

    “所以,我会把收到的礼物特别珍藏起来,留作纪念。”

    “你是不是傻啊,买给你的就是给你用的,不用留着干嘛。”她有些生气,撅着嘴,瞪着眼,鼻头还一抽一抽地。

    她的样子可人极了,我不自觉又想要书写,记录她那一刻的模样。

    最是娇羞的,你晶莹的眼眸

    你皱起的眉头和撅起的小嘴

    我礼赞,照破黑夜的光

    和美妙的清晨,和你的模样

    “我在用啊,我的意思是,即便坏了,我也会留着,收好,比如高中时,你们送我的礼物,我还留着呢。”

    她显然不相信,毕竟已经过去快二十年了,除了我,大概没几个还能收藏着吧,又不是贵重的东西。

    我翻身下床,开始翻箱倒柜起来,我找到了玮送的礼物、找到了建送的礼物的遗骸、还找到了其他人送的礼物,唯独没有找到她送的礼物。

    “我当时送你什么了?我都记不得了。”她问道。

    “一条领带,一条围巾。”我说道:“明明我前两天还看到的,怎么就找不到了呢?”

    “找不到就算了嘛。我又不是非要看。”

    但我却第一次在她面前如此固执,我跑到父母的房间,在衣柜里翻找起来。

    “我送的围巾,是不是那种颜色非常艳丽的?”她问:“我喜欢艳丽的东西,但你肯定不喜欢。”

    “不是。”我说:“就是那种毛线织的,黄色、黑色、白色相间的。”

    “对对对,我记起来了。”她眉飞色舞起来,说:“我知道你喜欢素一点的,挑了好久呢。”

    她记起了,我也终于找到了,然后拿给她看,她说:“看起来好土啊。”

    当然了,已经快二十年了,样式肯定早就过时了。

    “还好啊,我前两年还戴过。”

    是真戴过,我当时出差,大冬天里,去贵州,那边已经在下雪了,为了以防万一,我带上了。

    “那你当时送我什么礼物了?我真记不起来了。”她歪着脑袋,思考着。

    “一件衣服,那天下午我们一起去逛街,你特别喜欢嘛,但你觉得贵了。”

    “哦~我记起来了,就是那件暗黄色的风衣。我当时确实喜欢啊,但现在我可能不会喜欢那种颜色了。”

    “是吧,都这么些年了,肯定审美、喜好都变了啊。”

    “但我早就把它丢了。”她有些遗憾地说。

    “丢了就丢了呗,衣服本来就是消耗品,穿不了了,不喜欢了,丢了多正常。”

    “但你都留着好好的啊,领带、围巾也都不适用了。”

    “和我比啊,又几个人像我这么长情呢?”

    说完,我恨不得抽自己几个大嘴巴子,感觉说错话了,像是在责怪她一样,又像是在卖惨。

    还好她并未多想,说:“是是是,你长情,就是一直当逃兵。”

    我顿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我确实在当逃兵,不管是曾经不敢奋力地对她死缠烂打,还是现在不敢去占有她。我只能寄情于山水和文字,只能畅想或回忆。

    冬日午后阳光,情人的呢喃,

    温暖、轻柔,催人入眠,

    半睡半醒间,昨日流转,

    逝去的青春时光啊,

    我竟然无法忘却,梦回时,

    难以自拔的忧伤萦绕着的

    爽朗笑声中无忧无虑的日子,

    在青草地上不断翻滚的日子,

    在教室里等待着下课的日子。

    怎会如此的落魄和孤寂?

    悠悠斜阳,在纱窗,在墙上,

    照出,恍惚的影子,

    年少的轻狂和如今的倔强。

    快春节了,哥哥载着母亲和大嫂和两个侄儿终于到家了。

    家里热闹起来,特别是两个小淘气的哭喊声,只让我恨不得用耳塞堵住耳朵,以求片刻宁静。

    我就是这样矛盾的人,害怕冷清,也害怕热闹。

    青也快放假了,最后两天,今天和明天。

    其实应该说他们已经处于放假状态了。他们今天发年终奖和分红,明天公司集体去游玩,然后晚上吃团年饭。

    我并未过多去打搅她,因为她突然说:“你能不能别整天什么都要叮嘱我,好像我是一个不懂事的小孩子一样。”

    “我是关心你嘛,怕你一开心起来,忘乎所以。”

    “你知不知道,这会让我很难受?”

    我不明所以,问:“为什么呢?”

    她说:“爱,有时候也是一种负担。”

    我理解了。

    因为我突然想到了雪莱的一句诗——

    “你在爱,但不知爱情能毁于饱满。“

    或许,此刻,她就是感觉到了我对于她的爱太过于饱满了吧。

    傍晚时,她发来消息:“你今天又没理我。我晚上要和同事一起吃饭,完了还有活动,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家,你自己先睡吧。”

    我淡淡的回了一个字:“嗯。”

    “你就没得什么话要交代吗?”

    我沉思了一会儿,甄字琢句地说:“凡事要适量,如果感觉不太好,就适可而止。”

    “好了好了,有空了跟你说,我先进去了。”

    然后我一直等着她,看着书,看的《伊夫·博纳富瓦诗选》,一本极其难以理解,也极为深刻的书。

    但看书并不能消减我心里的烦躁,就是我担心着青,害怕她喝酒醉了,迷糊了,但又害怕自己过多的话语让她厌烦,就这种烦躁感,一直困扰着我。加上两个小淘气的哭喊声,我简直是坐立不安,就借口吃多了,需要消食,走出来家门。

    我本想去人工湖边转转的,但走着走着,就走到了野外——街道不远的一处沟谷里。

    天光还不错,能看见淡淡的水泥路的影子,我就借着这影子,慢慢前行着。

    走过不久,来到一个小土丘上,一盏孤寂的路灯立在路边;不远处,一片低矮的坟茔静默无声;更远点的地方,一段废弃的渡桥矗立着;再远一些,是一个小村庄,几户人家,灯火星星点点。

    我很满意这个环境,幽静,无人打扰,除了几声犬吠,再无其他声音,或许还有风的声音吧,我猜想着。

    我在路边的一块石头上坐了下来,拿起手机,继续读起了《伊夫·博纳富瓦诗选》。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突然有一种提笔书写的念头,强烈的、不可抑制的念头。

    雨停了,冰寒的光隐没,

    夜风对我说,走吧,去向荒野。

    此刻的荒野里,万物皆寂,

    孤独的路灯啊,

    你怎还在这穷乡僻壤里,

    在这萧瑟的夜里,

    用那可怜的光亮,

    守候着人们的归途呢?

    你难道不会害怕吗?

    身旁那些沉默着的坟茔,

    总不会对你说些暖心的话吧,

    就像此刻,喋喋不休的夜风,

    也沉默了。

    怎能不沉默呢?

    我就像一个哑巴般地,

    固执着想要看清远山的轮廓,

    为此,我走出路灯的光亮,

    穿行于坟茔之间,

    在古老的渡桥上,

    痴痴地凝望了五个小时。

    唯一让我满心欢喜的,

    是那颗高悬的星啊,

    它和我和路灯一样,

    固执地守着这个萧瑟的夜。

    那夜风呢?沉默的夜风,

    悄然走了,如它的悄然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