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深秋将至，避无可避
国君沉默许久，眼神在瓷盘上转了几转。终究无奈叹了口气，“罢了，吾早已不生他的气了。小商，你且记他出征时，把那冷玉膏带给他。”女人神色有些别扭，“那日砸在他额头的伤，若是留了疤可不好。”
“我可不去，长兄也不去！”西陵商噙着嘴角的笑婉拒，“面容对一个男子来说可是最重要不过，您伤了他的面容，自然是应该您去赔礼道歉。”
女人一噎，转头狠狠瞪她一眼，但神色间却似乎认同了这个观点，
“你这混账……吾知道了。吾会去道歉的。”
“那后日出兵，您可也一定要来，”西陵商立马顺着杆子就爬，讨好般晃晃母君的手臂，“您要和父亲好好说几句话。让他心里别藏着顾虑，若心里还以为您生他的气，战场之上心神惶惶，出了什么纰漏，可是要人命的。”
国君不置可否，显然此事在计划之中。“你倒是懂事了不少啊。”女人忍不住感叹。
西陵商摆出一副恼怒的模样，“母亲这话我不爱听，我何时不懂事了！”
西陵礼忍不住笑，随口拆台，“前几日你还和幼妹上屋爬树，差点把那棵百年的银杏树压断枝丫呢。”
母女两人的表情齐齐愣住，空气突然凝固。西陵礼的眼神在二人之间转了几转，诧异挑眉，
“阿商，你不会……..未曾告诉母君？”
“你是说，那棵武帝开国便种下的百年银杏？”国君的脸色绿了又白，咬牙切齿地笑，“西陵商啊！你……”
西陵商大脑警钟猛响，她迅速跳将起来，一边向门口挪移，一边行礼，“兄长！我突然想起来母亲上次让我抄写的五遍佛经尚且还差两遍，”右脚已经够到了门槛，西陵商心中大定，转身就逃，只扬长留下一句“母亲，我这就去把经书加抄五遍！”
日子辗转过了两天，三军整装待发，预备出征。
身后金戈铁马，柳武执一身银甲立在众将士前方，面前的高台上站着国君和几位德高望重的大臣，国君西陵崎头戴金冠，身上穿着那件绣满九十九只鸾鸟的艳红礼服，端庄大气，美艳不可方物。
负责宣读诏书，册封帅印的内官刚刚诵罢，台下将士已然开始私语。国君身侧的文太傅表情隐忍，张嘴欲言，又讪讪闭嘴。
“众将士，此番出征，吾命柳氏柳武执掌帅，洛氏洛紫辅兵，其余将领皆听命行事。凡有罔顾君命，擅作主张者，吾允柳武执先斩后奏！绕城大难，已经枯守月余，此战，只许胜，不许败！”
全军凛然。
柳武执抬眼望向站在上面衣着华贵，神色淡然的女人，眼里闪过一丝诧异。
国君接过内官呈上的帅印行至高台边缘，居高临下示意柳武执过来，柳武执垂首，神态恭敬地抬高双手，那枚印轻轻落下去，又好像覆在了他的心上。
内使递过来盛着水的银盆，国君素手一浸，微微俯身，长而有力的手指定在了男人的额头中央，收回来时又几不可察的蹭过他受伤的额角。额上残留着女人手指的温度，留下的水渍有些凉意。
柳武执抬头，盯着她靠近微动的唇，唇形张合，声音只有他听得清，说的是：
“柳武执，给吾活着回来。”
女人起身，手向下一挥，带起水珠扬落至高台下，寓意着祛祸祈福，
她傲然昂首启唇，眼光扫过所有将士，
“诸君，凯旋！”
马车内。
“母君居然直接当众册了帅印诶，以往都没有过吧。一般不都是掌帅的将领后续自行在将士面前立威吗？”西陵羽坐在长姊身旁，略有不解。
西陵商面色淡然，伸手抚摸着幼妹的头发，徐徐开口：
“因为父亲作为男子，第一次挂帅，军中女人不会服他，男人又多半妒忌，所以母君要帮他立威。”
“那母君和父亲，算是和好了吗？”
“自然。”西陵商望向车外，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瞧着并不欣喜。
“阿姊不高兴？”少女好奇地探过头，
西陵商转头冲幼妹笑，笑意却像挂在脸上的面具一般摇摇欲坠，“怎么会呢，我自然是替母君和父亲高兴的。”她再次望向车外缓缓倒过的树木城墙，脸上的笑很快隐去，喃喃开口，不知是对着谁说，
“这一战，会赢的。”
--------------
王夫出征已有月余，数月以来，捷报频传，国君大悦，深感自己腰也直了，气也顺了，每日米饭都要多添两碗。本对柳武执掌帅一事颇有微词的大臣也只能讪讪闭了嘴。
国都宫廷内也皆是一副喜气洋洋的景象。
这几个月来，琉璃却总觉得自家主君有些不太对劲，本来是个活泼好动的疯丫头，近来却稳重许多。夫子的作业不再拖沓，治国理政的功课尤其认真，练武也比平时勤快不少。自上次殿前聆听后，主君似乎对朝政之事感了兴趣，往后每日都早早起身，预备上朝聆听。一向对朝政不耐的少女默默跪坐在国君下首，说少听多，群臣倒也慢慢习惯。国君看她的眼神也隐隐含了赞许之意。
不知怎得，长公主和之前那个每天懵懂，只知玩乐的女娘一下子判若两人。
“主君！听闻您的父亲带兵大获全胜，绕城之危解了！！据说大军东进，一鼓作气，几乎快打至虬龙婪关！您终于可以放下心了。”琉璃带着喜讯笑眯眯踏进暮月宫。
距离绕城之战已将近大半年，长公主在这半年里疯了一般的习武用功，身子骨也长得飞快，本来和西陵羽个子相差无几，此时再站在一处，已经高其半头。不知情的人只道其长大懂事，琉璃却懂其内心忧虑，无处发泄。
女子提笔的手一顿，一滴墨汁直直砸在了宣纸上，晕染出难看的污渍。
“是啊。大胜。”西陵商搁笔叹息，神色已然沉下去。已经打至婪关了，太快了。所有的节点都照着前世的剧本在走，婪关之战也无可避免。
可这几个月里，她想尽了无数办法，始终没能改变事态发展。母君也曾在自己的央告下，意图止兵，可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绕城之危虽解决，但死伤惨重，父亲和洛紫大志未酬，坚持要将战争烧至虬龙婪关，意图逼迫虬龙国主退而称降，签订和书。
朝堂之上的将臣居然也极力支持，甚至有几位武将慷慨请命，愿奔赴前线，报绕城之仇。
战场之事，杀伐生死，向来由不得外人指指点点。母君点了几位将领，也终于下定决心为前线大军增派粮草和兵马。这些事，全和记忆里的一模一样。
西陵商再担忧焦虑，可婪关之战还是已经要来了。
没有办法，她现在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女娘，甚至还不是储君继承人，即便她过往十几年的阅历和作战经验足以改变战局，可是母君不会同意，这副身子也远远支撑不了从前那样一人战万军的豪气和魄力。
真难啊。
西陵商搁下手里的笔，望向窗外，凉意渐深，梧桐叶已然起了些黄色。
初秋将至，避无可避了。
“我可不去，长兄也不去！”西陵商噙着嘴角的笑婉拒，“面容对一个男子来说可是最重要不过，您伤了他的面容，自然是应该您去赔礼道歉。”
女人一噎，转头狠狠瞪她一眼，但神色间却似乎认同了这个观点，
“你这混账……吾知道了。吾会去道歉的。”
“那后日出兵，您可也一定要来，”西陵商立马顺着杆子就爬，讨好般晃晃母君的手臂，“您要和父亲好好说几句话。让他心里别藏着顾虑，若心里还以为您生他的气，战场之上心神惶惶，出了什么纰漏，可是要人命的。”
国君不置可否，显然此事在计划之中。“你倒是懂事了不少啊。”女人忍不住感叹。
西陵商摆出一副恼怒的模样，“母亲这话我不爱听，我何时不懂事了！”
西陵礼忍不住笑，随口拆台，“前几日你还和幼妹上屋爬树，差点把那棵百年的银杏树压断枝丫呢。”
母女两人的表情齐齐愣住，空气突然凝固。西陵礼的眼神在二人之间转了几转，诧异挑眉，
“阿商，你不会……..未曾告诉母君？”
“你是说，那棵武帝开国便种下的百年银杏？”国君的脸色绿了又白，咬牙切齿地笑，“西陵商啊！你……”
西陵商大脑警钟猛响，她迅速跳将起来，一边向门口挪移，一边行礼，“兄长！我突然想起来母亲上次让我抄写的五遍佛经尚且还差两遍，”右脚已经够到了门槛，西陵商心中大定，转身就逃，只扬长留下一句“母亲，我这就去把经书加抄五遍！”
日子辗转过了两天，三军整装待发，预备出征。
身后金戈铁马，柳武执一身银甲立在众将士前方，面前的高台上站着国君和几位德高望重的大臣，国君西陵崎头戴金冠，身上穿着那件绣满九十九只鸾鸟的艳红礼服，端庄大气，美艳不可方物。
负责宣读诏书，册封帅印的内官刚刚诵罢，台下将士已然开始私语。国君身侧的文太傅表情隐忍，张嘴欲言，又讪讪闭嘴。
“众将士，此番出征，吾命柳氏柳武执掌帅，洛氏洛紫辅兵，其余将领皆听命行事。凡有罔顾君命，擅作主张者，吾允柳武执先斩后奏！绕城大难，已经枯守月余，此战，只许胜，不许败！”
全军凛然。
柳武执抬眼望向站在上面衣着华贵，神色淡然的女人，眼里闪过一丝诧异。
国君接过内官呈上的帅印行至高台边缘，居高临下示意柳武执过来，柳武执垂首，神态恭敬地抬高双手，那枚印轻轻落下去，又好像覆在了他的心上。
内使递过来盛着水的银盆，国君素手一浸，微微俯身，长而有力的手指定在了男人的额头中央，收回来时又几不可察的蹭过他受伤的额角。额上残留着女人手指的温度，留下的水渍有些凉意。
柳武执抬头，盯着她靠近微动的唇，唇形张合，声音只有他听得清，说的是：
“柳武执，给吾活着回来。”
女人起身，手向下一挥，带起水珠扬落至高台下，寓意着祛祸祈福，
她傲然昂首启唇，眼光扫过所有将士，
“诸君，凯旋！”
马车内。
“母君居然直接当众册了帅印诶，以往都没有过吧。一般不都是掌帅的将领后续自行在将士面前立威吗？”西陵羽坐在长姊身旁，略有不解。
西陵商面色淡然，伸手抚摸着幼妹的头发，徐徐开口：
“因为父亲作为男子，第一次挂帅，军中女人不会服他，男人又多半妒忌，所以母君要帮他立威。”
“那母君和父亲，算是和好了吗？”
“自然。”西陵商望向车外，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瞧着并不欣喜。
“阿姊不高兴？”少女好奇地探过头，
西陵商转头冲幼妹笑，笑意却像挂在脸上的面具一般摇摇欲坠，“怎么会呢，我自然是替母君和父亲高兴的。”她再次望向车外缓缓倒过的树木城墙，脸上的笑很快隐去，喃喃开口，不知是对着谁说，
“这一战，会赢的。”
--------------
王夫出征已有月余，数月以来，捷报频传，国君大悦，深感自己腰也直了，气也顺了，每日米饭都要多添两碗。本对柳武执掌帅一事颇有微词的大臣也只能讪讪闭了嘴。
国都宫廷内也皆是一副喜气洋洋的景象。
这几个月来，琉璃却总觉得自家主君有些不太对劲，本来是个活泼好动的疯丫头，近来却稳重许多。夫子的作业不再拖沓，治国理政的功课尤其认真，练武也比平时勤快不少。自上次殿前聆听后，主君似乎对朝政之事感了兴趣，往后每日都早早起身，预备上朝聆听。一向对朝政不耐的少女默默跪坐在国君下首，说少听多，群臣倒也慢慢习惯。国君看她的眼神也隐隐含了赞许之意。
不知怎得，长公主和之前那个每天懵懂，只知玩乐的女娘一下子判若两人。
“主君！听闻您的父亲带兵大获全胜，绕城之危解了！！据说大军东进，一鼓作气，几乎快打至虬龙婪关！您终于可以放下心了。”琉璃带着喜讯笑眯眯踏进暮月宫。
距离绕城之战已将近大半年，长公主在这半年里疯了一般的习武用功，身子骨也长得飞快，本来和西陵羽个子相差无几，此时再站在一处，已经高其半头。不知情的人只道其长大懂事，琉璃却懂其内心忧虑，无处发泄。
女子提笔的手一顿，一滴墨汁直直砸在了宣纸上，晕染出难看的污渍。
“是啊。大胜。”西陵商搁笔叹息，神色已然沉下去。已经打至婪关了，太快了。所有的节点都照着前世的剧本在走，婪关之战也无可避免。
可这几个月里，她想尽了无数办法，始终没能改变事态发展。母君也曾在自己的央告下，意图止兵，可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绕城之危虽解决，但死伤惨重，父亲和洛紫大志未酬，坚持要将战争烧至虬龙婪关，意图逼迫虬龙国主退而称降，签订和书。
朝堂之上的将臣居然也极力支持，甚至有几位武将慷慨请命，愿奔赴前线，报绕城之仇。
战场之事，杀伐生死，向来由不得外人指指点点。母君点了几位将领，也终于下定决心为前线大军增派粮草和兵马。这些事，全和记忆里的一模一样。
西陵商再担忧焦虑，可婪关之战还是已经要来了。
没有办法，她现在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女娘，甚至还不是储君继承人，即便她过往十几年的阅历和作战经验足以改变战局，可是母君不会同意，这副身子也远远支撑不了从前那样一人战万军的豪气和魄力。
真难啊。
西陵商搁下手里的笔，望向窗外，凉意渐深，梧桐叶已然起了些黄色。
初秋将至，避无可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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