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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章 现实的魔幻,往往比书中更胜一筹

    北州府,刘县。

    晨光初显,夜色未眠。

    三丈宽的大道上人头攒动,来往的过客络绎不绝。

    头顶冒汗的小贩们放下扁担,先一脚,后一脚,纷纷找到了自己提前定好的位置。

    渐渐消失的残月下,他们蹲坐在道路两旁,同边上的人打了两句老套的招呼后,便用双手麻利地摆开了眼下的货物。

    一边闲聊,一边等待着来人挑选。

    议价的声音从各处响起,高低起伏,尖锐粗犷,各式各样的口音和腔调杂糅并济,统统汇成了一片喧鸣的海洋。

    就像是一盘步法散乱的棋局,在黑白两色的阵列里,分不清秩序和混乱的界限。

    “嘶…”

    路边上的铺子,大多卸下了门板,更有些勤快的,早早开始了一天的营生。

    半露天的茶馆里,苏慈一副普通农户打扮,蓑衣下,一身的粗布麻衫,手上脸上,尽是沧桑的岁月蚀痕。

    他低着头,喝了两口滚烫的白粥,一边和沈亦运气传音,一边开口胡说,用本地的方言,同他掰扯今年的收成。

    两道并行,全然不乱。

    “怎么样,还习惯吗?”

    须发潦草的沈亦托着胡子,抬起手,喉结一滚。

    “野外的日子倒是没什么,可一到城里…许是有几天没见过这么热闹的集市了,乍一听,确是有些不习惯边上的嘈杂。”

    苏慈露出一脸局促的笑意,左手敲着已然发黑的桌面,嘴里吐出两句麦子的长势,垂着眼,好似有些劳累。

    “那你可得练一练自己的定力了,无情道,最需要的就是这个。”

    对面的沈亦披散头发,也接过两句附和的闲话,沾着白点的胡须,莫名透露出一脸傻气。

    “哈哈,沈伯还了解无情道?”

    苏慈强忍笑意,偏过头,不去看前者的模样。

    “我不了解,但你家二叔可是真上心,念叨久了,自然也就听进去了一些。”

    沈亦好像没瞧出来面前人的变化,说了两句,又“嗦嗦”两口,喝了小半白粥。

    “若不是他还未娶亲,呆在军营里的时间,比呆在家里都长,我都以为你是他亲儿子。”

    他放下手里的缺口棕瓦碗,有些羡慕的看向苏慈,嘴里吐出两句对他家母猪的夸耀。

    什么吃得比他还好啦,住得是冬暖夏凉的草房啦,诸如此类。

    “毕竟是亲族嘛,相互照顾,很正常。”

    后者眨眨眼,露出一脸憨笑,也说起来村口那头和自家母猪玩得很好的土狗。

    虽然都是活了那么多年,可一个有吃有喝有人供,另一个可就惨了,到处乱搞,村人都要准备把它骟了。

    “也对,你二叔确是一个重情义的人。”

    有八房小妾的沈亦张张嘴,嗯嗯啊啊半天,显然是不打算继续接下来的话题。

    苏慈见好就收,脸上微微一笑。

    “哗!”

    他正打算询问接下来的计划,边上隔着一桌的客人,却突然暴起。

    掀翻桌子的响动,伴随着惊人的大喝,像是寒冬里盛放的血桃花,引得众人侧目。

    “两位贼人,今日,你们命绝于此!”

    苏慈偏头望去,正见到其中一个青年汉子从怀中抽刀,一下砍断了另一个少年的脑袋。

    瞪大的双目有如铜铃,里面还残留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恐慌。

    “哚!”

    手臂长的利刃挥入方桌之中,一下就留了半寸的口子。

    苏慈和沈亦对视一眼,均是眉头一皱,随着人流,快步后撤,然后立在了一个安全的位置。

    “贤…贤侄,你…你…”

    另一个略显苍老的中年汉子瘫坐在地,看着飞溅的鲜血,明显是有些心悸,话说的磕磕碰碰,没有一点逻辑。

    他看着那青年抽了两下,提刀上前,又朝着自己走来,吓得两手向腰间乱扒,似是要拿出什么保命的东西。

    “哚!”

    可惜,后者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他瞅准那中年汉子的脖颈,只全力一刀,便将其身首分离。

    “……”

    “杀人啦!”

    “报官呐!官呐!”

    “……”

    边上的百姓像是才反应了过来,扯着嗓子乱喊乱叫,朝远离青年的地方又是一顿乱挤,生怕他一个发疯,挥手将自己送走。

    苏慈饶有兴致的看着他,但见其独自一人,立在血泊之中,也不说话,拉着条长凳,就在原地坐着。

    就像是,万念俱灰。

    又或是,诸事已了。

    “别看了,咱们快走。”

    他正提起了一些兴趣,打算呆在这,探听一下事情的原委,却被沈亦轻轻一扯,带着滑入了人群之中。

    这,属实不太寻常。

    “嗯?”

    苏慈略有些疑惑,但也没有反抗,只是发出了一声低低的问询,向沈亦传音。

    毕竟,发生命案的时候,最好的处理,还是留在原地,等待当地的世家大族查看一翻,若是没有过错,自然也就能顺利开溜。

    他们只是要分散出关,换一条路子,本身,也没有什么刻意避开天目的打算。

    即便是被探查到了踪迹,后者也不至于故意透露给异族。

    “先前为了咱们行事方便,我放出了遮掩气息的灵场,那被一刀砍了的老东西,身上原本应该是留了一道保命的物件,方才激发时被我察觉,一不小心,就下意识的掐灭了。”

    “刚刚仔细回想了一下,那玩意儿,好像是官印的气息。”

    沈亦也不磨蹭。

    他一边像鱼一样随着人流穿行,三两步顺利挤出,寻找出路的方向,一边同苏慈解释,说明自己所作所为的原因。

    “……”

    苏慈的脸上,依旧保持着平静的模样,但抽动的嘴角,显然是有些无语。

    这事吧,可大可小。

    官印的所有者,虽一般都是凡俗,但肯定也不是一般的凡俗,几乎都是各地的大族子弟。

    当然,这也没什么,一个世家千来号人都算是少的了,死一个就死一个,更何况是凡俗。

    但最主要的,还是他们代表了当地世家的脸面,也间接代表着断毫城的脸面。

    这个时候死了,还是被棋录司的人间接弄死的…想想都觉得复杂。

    可以说,万一被人借口给扣下,他们还不能直接亮残局城的大旗来捞人,只能多付出一些其他的代价。

    而且,时间上的成本,一定会为之大大增加。

    “也怪我疑心太重,还以为有人想要刺杀你。”

    “没事,没事,断毫城坐拥四州之地,下属二十三郡,总计有一百六十七县,这刘县的地界,充其量也只有几个宗师罢了……”

    “灵川刘氏境内,前人还请留步!”

    沈亦的脸上,虽已是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但嘴里,却依旧安慰着手里拽着的后辈。

    直到后面响起一声大喝,方才被强行中断。

    滚滚的音浪,掀起了一阵突然暴起的狂风,伴随着三三两两的破碎瓦片,直直朝着二人席卷而来。

    “他奶奶的,追过来了!”

    沈亦随手一挥,引动的灵力,竟不能将其完全止住。

    他眉头一皱,闭上眼,灵识一扫,顷刻间便爆出了一句粗口,随后果断止步,迅速从虚无中摸来一块圆形法盘。

    “我当是这小贼有什么底气,原来还找了两个帮手!”

    苏慈向后一看,只见六道长虹从天边飞来,溢出的威严,就像是要压死他们一样。

    许是看清了他们的底细罢。

    刚刚发声的那人再度开口,说话之间的语气,也变得严厉了几分。

    “要不是不想用本大爷从军中学来的术法,你们这些酒囊饭袋,我见一个揍一个。”

    “小子,立稳了!”

    沈亦暗自腹诽,心神又朝着苏慈传音了一句。

    “啪。”

    事态紧急。

    他也顾不上看后者的反应,只拿出一枚泛着流光的灵晶,顺手向手里的法盘上重重一压。

    阵法的气息瞬间爆发,复杂的阵图伴随着漫天飞舞的符文,环绕在二人左右。

    闪烁不息的流光,好似大片的萤火下,海底里乱窜的游鱼,透露出一种别样的震撼美感。

    “缩地成寸,指点河山!”

    沈亦微抿着嘴,朝面前的法盘轻轻一按。

    光团轰然炸裂。

    伴随着一声巨响,苏慈的周围,像是升起了一个白色的太阳。

    扭曲的空间迫使他闭上了眼睛,但和在残局城那次不同,他的身体并没有受到太大的伤害。

    毕竟,他不是阵盘的主使。

    一层薄薄的灵盾环绕左右,防止他的血肉被破碎的虚空撕碎。

    “世事无常,计划总有变数。”

    “接下来的路,恐怕就得靠你自己走了。”

    “记住,一路向北,出了井刑关,在蒙山的据点等我。”

    “若三天之内,我没有出现,你直接启程,朝着残局城的方向,不要回头。”

    伴随着阵外修行者术法的轰击,苏慈脑中一痛,有如什么被斩断一般,渐渐失去了对身体的掌控。

    沈亦急切的叮嘱在耳畔回响,他不自主的闭上了眼,就像是一条无力游动的鱼,坠向身下死寂的海渊。

    “话说你当时就不能救一下人嘛…”

    苏慈眼球上翻,话还没有给他传音过去,便已在前一瞬,陷入了长长的昏迷。

    大风吹过,原本萦绕着各式流纹的天地间,徒留沈亦一人。

    “终于把那位祖宗给送走了。”

    “要找个明面上的理由,可真是费劲。”

    他深吸了一口气,朝着脚下轻声一啐,抬起头,无视了嘴边滑落的血迹。

    “各位大爷饶命,小人愿意束手就擒!”

    “若有问询,知无不言!”

    ----

    我叫刘江,祖籍断毫城御下刘县。

    因当街杀人,证据确凿,于封神战后一千一百七十四年四月十六,被判处极刑,被捕三天后,问斩于闹市之中。

    说不后悔,那是假的。

    但要说特别后悔,也不尽然。

    毕竟,我要做的事情,都已经做完了。

    痛痛快快的抹了脖子,也算是绝了我以后躺在床上哀嚎的苦恼。

    也不知道,我那先行一步的好大爹,见到我如此绝情,没给他留下一个子嗣后代,会不会像我大娘对我娘那样,剥夺我的一切。

    忘了。

    现在,他办不到了。

    刘家的一切,都被我毁得一干二净,除了老宅,一无所有。

    他就是从土里面爬出来,把后院我娘跳的那口井都掏空,都找不到一分粗铜。

    活该啊,活该。

    我活该受死,刘家活该绝后。

    他老刘家留下的东西,还得由我带下来,交给他们的老祖宗。

    这位大人,若我没猜错的话,这乙府,可不该是我的出路。

    人族所辖之地,一切外族异类,死后尽归丁府,平民凡俗,归于丙府,只有怀着道行的灵类,才能踏过乙府的门槛。

    我虽是看过几本奇书,但自始自终,也没有踏上修行的路子,可配不上判官亲审。

    哦?

    “我”家祖上,在这幽土之中任职?

    那就难怪了,对生死的漠视,原来尽是先辈的遗传。

    哈哈。

    也罢,也罢。

    我不多言,只把生平叙尽,再去找我那先人请安。

    也瞧瞧是何等人物,传下来我这般“机缘深厚”的后人。

    这话,还得从二十八年前说起。

    那晚,我刚刚出生,还没来得及擦拭干净,便已和我娘天人永隔。

    可悲的是,作为一个小妾,没有人在意她的生死。

    确认救不活了,我那苦命的娘亲,便在大娘的示意下,被仆人们和丢垃圾一样,抛到了后院的枯井里。

    口中塞米,经脉挑断,以防止怨气太大,冲撞了堂前的先祖牌匾。

    可怜的模样,和我的待遇,有着天壤之别。

    阿姊说,祖母确认我是个男儿后,可是抓着她的手臂,狠狠地掐了个紫包,连叫三声。

    好,好,好。

    那一夜,满目的大红灯笼高高挂起,回廊楼阁,尽是赤绸一片。

    府院高歌,锣鼓喧天,三十桌的大宴,一直摆到了路边上,七日不绝。

    也难怪他们如此高兴。

    毕竟我爹当时已经有四十好几,膝下却依旧无子,大娘一连诞下三个女儿,被祖母罚跪于祠堂内,受寒挨病,夹击之下,受孕的可能愈发渺茫。

    再不来一个儿子,刘家就得在他们那一代绝嗣,宗庙延续,全系于我一身。

    在这种前提下,我自是从小就感受到了家族的宠爱。

    不说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那也是没受过什么苦的少爷,连走路,都有几个人伺候,从小调养身子的药汤,也是阿姊亲自熬好,递送给我的。

    虽然阿爹时常不见,但祖母尚在,时常给我念着书里的故事和乡下的传闻,一家人,也都维持着其乐融融的样子。

    就像书里写就的典范。

    那么高大,那么虚幻。

    哈,哈哈。

    说实在的,如果没什么差错的话,我也会走我爹的老路。

    长大,接摊子,生崽,去世。

    直到八岁那年,大姐想要杀我,这才打断了这种重复了几代人的循环。

    我还记得,那天是她定亲的日子。

    我的好大爹要把她嫁给一个六七十岁的小老头,以换取人家对我们这一脉的庇佑。

    她自是不愿意,于是揣着把厨房里寻来的菜刀,架到了我脖子上。

    那是我出生以来,第一次贴近死亡。

    涌动的血顺着刀刃淌到地上,汇成了浅浅的红色洼地。

    阿姊的手在抖,呼出的气深深浅浅。

    我全身无力,几乎瘫在了她的身上。

    火把环绕,大娘他们的脸明明暗暗,像极了故事里吃人的鬼怪。

    那晚,阿姊说了很多。

    直到被人救下的时候,我的身子还像一块木头,煞白煞白。

    我睡了整整三天。

    因为身子本就虚弱,加上血流过多,差点死在了床上。

    当然,这是他们的记忆。

    事实上,第二天晚上,我就已经醒来了。

    可那时候,我半开的眼睛,刚好撞见了大娘怨恨的眼神。

    那副模样,比饿了五天的狼,还要凶狠。

    我识相的闭上了眼,随后,又做了一晚上恶梦。

    自此,她送来的东西,我再没碰过。

    阿姊熬好的药,也全便宜了院里的盆栽。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

    转眼间,就到了十岁那年。

    大娘怀孕了。

    哈哈,没想到吧?

    一个五十多岁的爹,能让一个三十多岁的娘怀孕,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满头白发的祖母坐在主位上,听到消息时当场震怒,扬言要杖杀了那个“贱人”。

    可下午的时候,待我从学堂里回来,却听说了她老人家不幸摔倒的消息。

    旁的不说,她老人家对我是极好极好的。

    我火急火燎的小跑过去,却只见到了紧锁的房门。

    大娘手下的那个高壮仆从一脸奸笑,说我祖母要静养,不能见人。

    我不吃他这一套,瞅准机会,就要硬闯。

    他抬起手,给了我一个巴掌。

    “小少爷,府里的天变了。”

    “老太太病了,现在,是大主母话事。”

    “她吩咐小的,要好好管教管教小少爷,治一治,您身上的骄狂。”

    我不敢相信的捂着脸,被人拖着带回了住的院子,“哐当”一声,关在里面。

    就像一条丧家犬。

    我惶恐地坐在地上,心里思绪如麻,一众饮食,都好像处在旁人的监视下。

    原来熟悉的人,都换成了陌生的面孔,一举一动,都带着令人畏惧的疏离。

    三天后,祖母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一身白衣的大娘叫退众人,在晚上,独自踏入了我的院子。

    我冷着脸,看她解下腰带,于月色中,露出内里绣花的大红袍。

    大不敬。

    这是对死者的大不敬。

    我血气一涌,红着眼,一拳挥去。

    可年龄的差距,太大了。

    她只用了一只手,便轻飘飘的挡住了我的进攻。

    “你很恨我,对吗?”

    大娘微微一笑,就像是玩弄老鼠的猫。

    “可你这个小杂种,也是杀害老太太的帮凶啊。”

    我静静的立在原地,被她制着,听完了一个奇幻的故事。

    在那里,我娘脱离了想象,变成了一个实实在在的人。

    一个早已怀孕,却假装正常的妓女。

    她用尽了一切手段,甚至不惜给大娘留下字据,只为嫁给我名义上的爹,给我一个光明正大的身份。

    真是…奇怪。

    为此,她甘愿服下各种奇药,确保自己的身体处于一个微妙的平衡,直到生下我,不治而亡。

    那时候,我可以顺利的活下去,得到一个顶好顶好的身份,大娘也可以多一个儿子,保住自己岌岌可危的主母地位。

    一条命,成就了所谓的两全其美。

    而老太太,正是在大娘通奸和自己养了十年的孙而是外人的双重刺激下,直接昏厥,倒在了门槛上。

    我不信。

    可又不得不信。

    因为大娘确实掏出了一份字据,还告诉我,她肚子里孩子的来历。

    那是我好大爹私生子的。

    多年以前,我的好大爹和乡下的一个村姑好了两年,生了一个私生子。

    因为当时他还年轻,祖母顾忌家族颜面,不愿他娶那人为妻,只愿她入门为妾,激得她跳江而死,徒留一个儿子,送人抚养。

    祖母不知,还以为她带着一起跳河了,也没追查下去。

    你知道我当时的表情吗?

    简直是…无法言表。

    我瘫坐在地,连大娘什么时候走的都没有反应。

    只觉得那一晚的信息量太大,脑袋咋咋呼呼,要把前几年的认知绞得稀碎。

    直到老太太下葬两天后,方才晃过神来。

    我得自救。

    这是十岁的我清醒过来的第一个念头。

    我要为祖母报仇。

    这是第二个念头。

    他们没有立刻杀我的想法,估摸着,是为了看大娘肚子里的孩子是不是男孩。

    祖母逝世,又绝了明面上的子孙,就凭着我的好大爹那点人脉,根本护不住先辈留下来的东西。

    我抓住这段宝贵的时间,凭借着记忆里的一切,加上书架上故事的启发,可谓是奇迹般的从死路里博出了一线生机。

    也怪我的好大爹不识时务。

    刘家,修行路上三代无人,前辈的积累,就像是不设防的金山。

    族长几次暗示他捐出一部分以供给宗族,可他次次推脱,祖母尚在时,还企图通过他老人家的关系,求得外人庇护。

    这便是寻死之道。

    我花了两个月的时间联系到了族长的手下,又用了七天的时间,取得了他的信任,在大娘临盆前最后一个月,终是定好了计划。

    那便是诬陷。

    人族的律法里,有一条叫私藏禁药,按量处刑,最高可诛灭一脉。

    我只要将他准备好的东XZ到刘宅内,被衙役搜到,那刘府一家人,都跑不掉。

    而到了大狱里,我的好大爹就算说我不是他的儿子,拿出一堆堆的铁证,族长,会“选择”信么?

    或者说,他会选择把刘家的东西还回去么?

    当然不会。

    这也是我和他合作的底气。

    半年后,大娘肚子里的孩子呱呱落地。

    同日,我家被查出私藏禁药,举家入狱。

    审讯时,我配合着衙役,将好大爹的“犯罪事实”供认不讳,顺着他们,给供书画了个圈,按下了我的手印。

    任凭我的好大爹如何哀嚎,也无动于衷。

    县尊大人查封了我家五代基业,以族长的身份,宣布将好大爹从族谱里除名。

    十二岁以上男丁,皆斩。

    家中女眷,充入军妓营。

    而我,自然也判了一个流放,只待家产查清,抵了罪行,便能销罪脱身。

    简直完美。

    当天夜里,月明如玉盘,族长带了和我联系的手下,屈尊来访。

    我看着他,面露微笑。

    木制的牢门内外,刘家覆灭的两大功臣,第一次正式会面。

    他似是对我颇为忌惮,只远远的站在阴影中,也没理会我的招呼。

    我低着头,听他讲述着下面一层地牢里发生的惨剧。

    一群死囚不知怎的弄开了锁链,侮辱了同一间牢狱的大娘。

    也是狱卒没眼力,发现时,大娘早已羞愤自尽,好大爹悲鸣数声,撞墙而亡。

    真是可惜。

    要再晚上一天,按照查清的家产,免不得上报改判,也还他们一个自由身。

    现如今,也只有将他们的待遇,悉数转到我的身上。

    他顿了一下,再度开口,将南城的四间铺子重新划给了我。

    这,也算是一种安抚了。

    毕竟,咱们是同宗。

    即便他是有仙人做后台的凡俗族长,他也不能做得太过分。

    既然拿了家产,杀了老的就已经算是逾越了暗地里的规矩,若还要把我这小的也灭种,恐怕那些东西,也落不到他的口袋了。

    我摸摸头发,接受了这份意外的礼物。

    为表感谢,第二天开牢门时,我还先朝着县尊的身影躬身大拜,然后再踏出的大牢。

    毕竟,我还有事需要他帮忙。

    刘家覆灭,祖母的仇算是报了,可我的仇,还没有着落。

    那一巴掌,就像一根刺,横在我的心中。

    那个原本要被充入边军的仆人,被我的好大爹用命给换了回来。

    他不死,我心难安。

    但奇怪的事来了。

    接下来的十余年里,那人带着大娘生下来的那个小东西东走西窜,纵我费劲气力,就是弄不死。

    甚至在机缘巧合之下,还有点越过越好的味道。

    到前两年,都已经到了能把我打压至绝路的地步。

    我百思不得其解,直到有一天听曲的时候,借着台上人的故事,这才幡然醒悟。

    我身边的老人里,绝对有叛徒。

    他们是刘家的世奴,可不是我的世奴。

    我按兵不动,背地里对他们偷偷试探,在疑心病的作用下,除掉了一个又一个可能背叛的钉子。

    直到那一天,我出门遇匪,边上的李伯为我挡了一刀,气息奄奄,我才知道了事情的真相。

    他,才是那个私生子。

    这些年里,他一面护住我这个“弟弟”,一面护住他的儿子,居中调和,就像个神鬼一体的怪物。

    可不曾想,那族长人老成精,借着他的手,硬是把那个小东西给扶了起来,又借着后者的名头,逼着我,一步步走向灭亡。

    毕竟那个小东西也是刘家的血脉,而且最近还要成家,这样一来,他也不算完全坏了规矩。

    亏我还和他一起谋划,却不知道,人家在背地里一直想着灭口。

    我苦苦一笑,只觉得回到了那天晚上,面前红衣飘飘。

    接下来的事,就没有什么了。

    我借着被刺杀的借口,约见了那个老东西,又借着李伯的名头,一起约了那个小东西,然后,直接掏刀,剁了他们的脑袋。

    看着血溅到衣服上的那一瞬,我确是疯了。

    眼前的一切,全是猩红一片,偏头一扫,到处都是鬼怪的身影。

    直到被抹了脖子,剧痛一刺,这才恢复了过来。

    也是脑袋砍得早,不然,大人见到的恐怕就是一只疯鬼了。

    哈哈,也算值了吧。

    我这一辈子的经历,可比戏里的东西,丰富太多太多。

    ——《酆都中土北城司人族乙府实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