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徐晓菲
徐晓菲的出现像巧合，又像命运的安排。
自从朱嘉伟开始明着跟陈叶子作对后，班里的很多同学也都刻意跟她保持了距离，就连坐在她周围的同学也都不如以往热情了，李安杰的脸也似乎比刚开始更冷漠了。
刚开始，每天按时上下学两耳不闻窗外事的陈叶子以为是朱嘉伟人缘比较好，再加上班干部身份加持的原因，让想讨好他或者忌惮他的人不敢与他结怨才对她退避三舍的，直到有一天徐晓菲丢了自行车……
为了避免朱嘉伟故意扎她的车胎，或者剪掉她的号牌——学校为学生定做的自行车号牌，没有号牌的自行车不能进学校——陈叶子每次都将自行车停到最里面的角落里。所以每天放学她都会晚走一会儿，赶着人群的尾巴，既不怕撞上朱嘉伟他们，又能避免拥挤。
可事情总有例外，因为陈叶子会画画，楚木也便把本周黑板报的任务交给了她，但是她的字写得不好，楚木也又叫徐晓菲跟她一起，专门负责写字。这天下午，陈叶子在黑板上画边框和图案，徐晓菲在一边看小说等她，因为边框画好了，文字才能上。
也不知画了多久，陈叶子甩了甩有点发酸的胳膊扭头看了看窗外，天气转凉，白天变短，天已经开始黑了。
“徐晓菲？”
“嗯？”徐晓菲抬头望向站在凳子上手里捏着粉笔的陈叶子，叫出了声“哇，真好看。”
陈叶子笑了一下：“要不你先回吧，天已经黑了，今天肯定弄不完，等我画好了，明天你来填文字怎么样？”
徐晓菲合上小说看向窗外：“都这么黑了呀。”又看向陈叶子，“那你呢？还得多久？”
陈叶子回头看了看黑板：“得一个小时吧。”
“这么久啊……那要不你也别画了，明天再画，今天才周三，我们赶周五做好就行。”
“没事，我把这点画完就回，你赶紧回吧，再晚路上不安全。”陈叶子想，如果现在停下来就得跟徐晓菲一起出去，她俩一个坐前面，一个坐后面，两年来并没有什么交集，也没说过什么话，要是一起走，从教室到车棚的距离还好说，但万一顺路要一起回家，她不知道该跟徐晓菲聊什么，她并不擅长聊天，也不知道徐晓菲愿不愿意跟她一起走，毕竟没有人跟她一起走过。
“好吧，刚好早点回去练会儿琴，我妈下了死命令，每天四十分钟，要是回晚了，今天晚上不知道要到几点了。”说着举起手里的小说挡在嘴边压低了声音，“我还想多留点时间看小说。”
“好的，那你路上小心点。”陈叶子默默舒了口气笑着回应。
“你走的时候记得关灯。”
“嗯。”
徐晓菲走了之后，陈叶子又画了一会儿，估摸着徐晓菲应该离开学校后，她也回到座位去收拾书本，天已经完全黑了。
青阳中学在青阳县的郊区，是本县唯一的省重点中学，分初中部和高中部，两部之间隔着一条双向六车道大马路，马路上架着青阳县唯一一座天桥，市长亲笔为它提名：勤学桥。如果说初中部还是鱼龙混杂的局面，那高中部就没那么包容了，里面的学生随便拉出来一个都是光宗耀祖的存在。而“希望你们有朝一日能通过勤学桥”也成了初中部老师老生常谈的话题。
每天夕阳西下，阳光穿过勤学桥的栏杆缝隙，显得这座桥格外庄严肃穆，充满使命感。但是，阳光一旦落下，黑夜降临，这里便会冷清的可怕，高中部学生下晚自习离开后更是死寂一片。犯罪事件也基本上发生在这个时候，而且多数是青少年犯罪事件。
可偏偏事情的发展往往是怕什么来什么。
当陈叶子跑到车棚的时候，自行车已经所剩无几了，有几名男生从身后陆续赶来，没有她认识的人。陈叶子没敢耽搁，快步走到最里面找到自己的自行车。正当她开锁的时候，发现一个人影在车棚里绕来绕去，虽然灯光很暗看不出是谁，但很明显是个女生。陈叶子将自行车推出，留意着那个人影，那个人影也朝她的方向绕了过来，但并没有看她，像是在找什么东西。又走近了一点，她认出了那个人。
“徐晓菲？”陈叶子试探地叫了一声。
人影站着不动了，看向陈叶子：“……陈叶子？”
陈叶子推着车走到徐晓菲跟前：“你怎么还没回去？你在找什么？”
“我的自行车找不到了。”
“你不记得停哪儿了吗？”
“我记得我就停入口那一排了，可现在怎么都找不着。”
陈叶子目光在车棚里搜寻了一圈：“里面就那两辆了，应该是丢了，快放假了，偷自行车的人也多了。”
说话间已经有两名学生朝里面走去，徐晓菲泄了气：“好吧，那我还是打车回去吧。”
“咱们这儿打车也不好打吧，要不坐公交？”
“这儿没有到我家的公交，没事，我出去碰碰运气吧。”
“那个……你家住哪儿？”
“宏安小区。”
“要不……我带你回去吧，我家也在那附近，。”
“真的吗？那太好了，陈叶子，你真是天使。”
陈叶子不好意思地笑了，心里却犯了难：“走吧，不过我第一次带人，还不知道会不会。”
“没事儿，带人很简单的，一两次就学会了，实在不行就我来带你。”
“好。”
两人结伴出了校门，对面高中部灯火通明。里面是另一个战场，陈叶子想。
果然如徐晓菲所言，当徐晓菲第一次跳上后座的时候自行车被突然的重量压得晃了两下，陈叶子心里一慌赶紧跳下来双脚踩在地上稳住了车把，她怕摔了徐晓菲，徐晓菲也顺势下了车。
“要不我来带你吧。”
“没事，再来一次，我好像找到点诀窍了。”
“好，你尽管大胆地往前骑，不用怕摔着我。”
被看穿心思的陈叶子笑了一下，再次骑上自行车，蹬了两下：“上来吧。”
徐晓菲跑了两步再次跳上后座，果然，这次自行车只是稍微弯了一下头就直直地朝前走了。
“看，我就说吧，很简单的。”
“嗯，感谢你让我学会了一项新技能。”
徐晓菲得意地笑了起来：“小事小事，能教导学霸是我的荣幸。”
“你别调侃我了，你学习也很好啊。”
“比你可差远了……李安杰是你同桌吧。”
虽然听出来徐晓菲并没有问自己的意思，陈叶子还是“嗯”了一声。
“你俩可真厉害，每次考试，班级前三你俩就占两个名额，李依宁每次说起都一嘴的酸。”
“我也就这么点本事，我还羡慕你和李依宁多才多艺呢。”
“我都是被我爸妈逼的，其实我一点都不想学，好不容易的周末都被课外班占了，很累的。”
当听到“爸妈”两个字的时候，陈叶子的内心有那么一瞬间的触动。五年了，妈妈对她来说越来越陌生，越来越遥远。虽然每年她都会跟父亲一起回老家扫墓，但前两年她只是听父亲的指挥，烧纸，磕头，除一除坟头的草，不用说话，不用哭。后来就成了既定的流程，十分钟即可走完，儿时仅存的一点情感似乎跟着母亲的骨灰盒一起被深深埋了起来，没人提及，便不会伤感。而父亲，从偶尔的嘘寒问暖变成了每月银行卡里干巴巴的余额，她已经两年没见到父亲了。而她不问，姑姑也从不会跟她聊起这个话题。她一直没有朋友，便也不用与人分享，渐渐地父母的概念便越来越模糊。这种状态，陈叶子早已经习惯。
而如今，突然冒出这么一个人，坐在她的自行车后座如此自然而然地抛出“爸妈”两个字，让她有点不知所措，又有些许酸涩。
“陈叶子？”
“嗯？”陈叶子回过神。
“你怎么不说话？你一直都话这么少吗？”
“不是，我在听你说呢。”
“你给我们的印象就是话挺少的，李安杰也话少，你知道吗，有一段时间，我们一致认为，话少学习就会好，有那么两个礼拜我们几个人就都不怎么说话了，想试试看管不管用，还互相监督，但最终成绩还是老样子，然后就该干嘛干嘛了，你说搞笑不搞笑？”
“没想到你们前面的也挺关注我们后面的。”陈叶子不明白为什么总是提到李安杰，但想到徐晓菲并不了解他们的相处模式，便没有说什么。
“不不不，我们只关注你俩，尤其是李依宁……告诉你个秘密想不想听？”
“我感觉这个秘密肯定跟学习无关。”陈叶子发现徐晓菲跟很多女生都不一样，说不上来哪里不一样，但感觉很舒服。
徐晓菲哈哈哈地笑了一阵：“是的，你猜对了，你就说你想不想听？”
“听啊，你成功勾起了我的好奇心，不听我怕睡不着。”
徐晓菲又笑了一阵似乎即将爆出一个惊天大秘密：“李依宁喜欢李安杰。”
陈叶子心里一怔，的确是个惊天大秘密。
“她还给李安杰写过情书，上周末有人碰到他俩一起去了网吧，你说他们是不是在谈恋爱啊？”
对陈叶子来说这是一个她接受无能的话题，虽说她已经在小说里领略了很多中学生酸酸甜甜的早恋小故事，但在现实中她只看到过玩得好的和打打闹闹的男女同学，没有见识过什么情书飞扬，牵牵小手的小情侣。而她自己只想着快点结束中学生涯，并没有特别注意过某个男生，情窦还没有萌芽。
“我也不知道，这是早恋啊，被老师发现了会很惨吧。”
“惨不了，大不了分手呗，咱们班还有两对呢，你不知道吗？”
陈叶子一脸懵：“不知道。”
“天哪，陈叶子，你学习学傻了吧，那两对已经算是全民公开的了好吧。”
“我真不注意这些事。”陈叶子思索几秒：“有一对是不是胡雨航和夏楠？”
“你这不是知道呢嘛。”
“我不确定，我只是想起胡雨航总是揪夏楠的辫子，但夏楠好像并不生气，还经常见他们一起进教室。”
“bingo，好学生就是不一样，一点就通。”
“那李依宁和李安杰班里都知道吗？”
“不知道，我的意思是我不知道他们知道不，但这是迟早的吧，只是不知道他们到底有没有在谈。”
“哦，那……”身后一阵嘈杂声打断了陈叶子。陈叶子和徐晓菲同时扭头朝身后看去。只见远远的有三个人影从一个巷子里跑了出来，后面似乎有人在追，紧接着身后就出来更多的人影。
“叶子，快，快骑……”徐晓菲拍着陈叶子的后背催促她。
陈叶子见势不对用力蹬了几脚脚蹬，车加快了速度，但后面的人似乎是以亡命的速度在跑，完全超过了自行车的速度，陈叶子握紧车把手，手心有点冒汗，眼看距离越来越近，她朝身后喊了一声：“抓紧我。”只觉有双手立刻抱紧了她的腰，她车把一拧拐进了一道小巷，心里默念：千万别往这边跑。
不远处出现一处亮光，应该是有一户人家的大门开着，陈叶子放慢了蹬车速度，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她用力一抓刹住了车朝徐晓菲喊了一声：“快下车。”被吓懵的徐晓菲立刻跳下来，还没等站稳，只听“哐当”一声陈叶子扔掉了自行车拉着徐晓菲跑进了那个亮灯的地方。就在她们跑进去的后一秒，脚步声果然朝巷子里拐进来。
“快关门。”两人手忙脚乱地关上了大门。脚步声在不远处停了下来，被追的人好像被抓住了。
“你给老子往哪儿跑啊。”是个男声，听上去有点耳熟。
“你跑啊，跑啊……”捶打声传来，陈叶子和徐晓菲抵着门大气不敢出。
“敢抢我朱嘉伟的女人，活腻了吧。”这次有钝器捶打身体的声音。
陈叶子和徐晓菲同时长大嘴巴看向彼此。
“你们就不怕我告诉老师吗？”应该是被打的人。
“你还敢嘴硬。”又是一阵捶打：“你去告啊，告啊，我要是说个怕字，以后你是我哥……”
被打的人“啊”了几声开始哭：“我跟她没关系……”
“没关系你来干什么？你不知道她男朋友是谁吗？”
“是她给我传纸条说晚自习后公园见。”
“她让你见你就见？”
“……”
“我告诉你，纸条是我写的，没想到吧？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几斤几两，敢跟我抢女人。”
一声闷哼后是有人倒地的声音。
“这样下去会出人命。”另外一个人说话了。
李安杰？陈叶子听出了这个人的声音，她看向徐晓菲朝她低声道：“是李安杰。”
徐晓菲放大的瞳孔写满了不可思议，愣了几秒她问陈叶子：“要不要报警？”
万一报了警，抓不住还好，万一抓住了后果会不会很严重？学校知道了会不会处分？会不会被退学？可是不报警真出人命了怎么办？正在陈叶子用尽她还没有发育完全的心智纠结的时候，身后传来开门声。
“你们在干什么？”一个中年男人走了过来。
陈叶子和徐晓菲同时回头，又同时竖起食指比了个“嘘”手势：“外面有人打架，我们躲进来的。”
徐晓菲点头附和：“不好意思，等他们走了我们就走。”
中年男人相信了她们的话，朝大门口走过来，二人乖乖给让路，中年男人拉开一点门缝朝外望了望，捶打声还在继续。
“把裤子脱了我看看你有多大能耐。”是朱嘉伟：“不脱我们帮你脱……”
“朱嘉伟，你们太过分了。”
“你再多句嘴，老子连你一起收拾。”
“教训一下行了，看他也没那个胆子。”是李安杰。
中年男子皱了皱眉转身朝正屋走去：“一群小屁孩。”
陈叶子看着男子的背影疑惑：“叔叔，您……不管吗？”
“等着。”中年男子进了屋，没过一会儿又出来了，手里拿着一个玩具警车，他站在院子里打开了车底的开关，警报声瞬间响起。陈叶子和徐晓菲面面相觑恍然大悟。
巷子里传来一阵慌乱的脚步声。
“快走，警察来了。”
“快跑……”
“这他妈谁报的警？”朱嘉伟拔高了声音：“别让老子再碰到你……”
“谢谢叔叔。”徐晓菲微微弯了一下腰。
“谢谢叔叔。”陈叶子也跟着弯了一下腰。
“你们等会儿再出去。”
“好的”
“好。”
陈叶子和徐晓菲站在门口等了一会儿。
“怎么样？还能起来吗？要不要去医院？”
“先把裤子穿上……”
“你这样回家行吗，要不要去我家？”
被打的人没说话，一阵窸窸窣窣后，哭声传来。
“他凭什么打我……”还是哭声：“她说她大姨妈来了，我就帮忙打扫了个卫生……然后……然后她就送我一支笔说感谢我……”
“好了别哭了，全校都知道朱嘉伟跟她在一块，咱以后离她远点。”
“凭什么……”抽泣声：“凭什么打我……”
“好了好了，你先活动活动看哪里疼，要不要去医院？”
“不用……”
“那是回家还是？”
“你要不要告诉你爸妈？”
“告诉他们再挨一次打不说，真闹到学校朱嘉伟肯定不会放过我，就我家那条件根本斗不过他。”
“他简直就一恶霸。”
“还不是因为有一个有权有势的爸爸。”
“你今晚去我家吧，给家里打个电话……”外面三人似乎在往巷子外走声音越来越小。
陈叶子和徐晓菲打开大门朝巷子外望了望，已经不见人影了。陈叶子扶起自行车，查看了一下车胎和刹车，还好没坏。
“好险啊。”徐晓菲心有余悸：“以后还是早点回家吧。”
“嗯，走吧。”陈叶子骑上了自行车。
徐晓菲跳了上去：“没想到朱嘉伟这么狠，就跟黑社会似的。”
“嗯。”
“你以后也离他远一点，他本来就一直针对你。”
“嗯，我知道了。”陈叶子突然觉得比起今天的事朱嘉伟平时对她真算是手下留情了。
“他为什么要针对你呢？”
“不知道。”
“这种人真是……”
自此以后，徐晓菲每天都来找陈叶子一起回家，一来二去两人便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用她们后来的话解释就是二人对彼此都有一见如故的感觉，默契都不用刻意培养，时间越久相处得越舒服。
徐晓菲父母是双职工，家庭条件优越，学习也出过前十五名，会跳舞会弹钢琴，学校大大小小的活动，只要有舞台就有她的身影，但她却从不因此表现出高人一等的感觉，好像那些优势和才艺都是不值一提的事。她每天步伐轻盈，和颜悦色，脸上是青春期该有的阳光和活力，似乎没有什么需要她烦恼，没有人值得她去烦恼。这是最吸引陈叶子的地方。
自从朱嘉伟开始明着跟陈叶子作对后，班里的很多同学也都刻意跟她保持了距离，就连坐在她周围的同学也都不如以往热情了，李安杰的脸也似乎比刚开始更冷漠了。
刚开始，每天按时上下学两耳不闻窗外事的陈叶子以为是朱嘉伟人缘比较好，再加上班干部身份加持的原因，让想讨好他或者忌惮他的人不敢与他结怨才对她退避三舍的，直到有一天徐晓菲丢了自行车……
为了避免朱嘉伟故意扎她的车胎，或者剪掉她的号牌——学校为学生定做的自行车号牌，没有号牌的自行车不能进学校——陈叶子每次都将自行车停到最里面的角落里。所以每天放学她都会晚走一会儿，赶着人群的尾巴，既不怕撞上朱嘉伟他们，又能避免拥挤。
可事情总有例外，因为陈叶子会画画，楚木也便把本周黑板报的任务交给了她，但是她的字写得不好，楚木也又叫徐晓菲跟她一起，专门负责写字。这天下午，陈叶子在黑板上画边框和图案，徐晓菲在一边看小说等她，因为边框画好了，文字才能上。
也不知画了多久，陈叶子甩了甩有点发酸的胳膊扭头看了看窗外，天气转凉，白天变短，天已经开始黑了。
“徐晓菲？”
“嗯？”徐晓菲抬头望向站在凳子上手里捏着粉笔的陈叶子，叫出了声“哇，真好看。”
陈叶子笑了一下：“要不你先回吧，天已经黑了，今天肯定弄不完，等我画好了，明天你来填文字怎么样？”
徐晓菲合上小说看向窗外：“都这么黑了呀。”又看向陈叶子，“那你呢？还得多久？”
陈叶子回头看了看黑板：“得一个小时吧。”
“这么久啊……那要不你也别画了，明天再画，今天才周三，我们赶周五做好就行。”
“没事，我把这点画完就回，你赶紧回吧，再晚路上不安全。”陈叶子想，如果现在停下来就得跟徐晓菲一起出去，她俩一个坐前面，一个坐后面，两年来并没有什么交集，也没说过什么话，要是一起走，从教室到车棚的距离还好说，但万一顺路要一起回家，她不知道该跟徐晓菲聊什么，她并不擅长聊天，也不知道徐晓菲愿不愿意跟她一起走，毕竟没有人跟她一起走过。
“好吧，刚好早点回去练会儿琴，我妈下了死命令，每天四十分钟，要是回晚了，今天晚上不知道要到几点了。”说着举起手里的小说挡在嘴边压低了声音，“我还想多留点时间看小说。”
“好的，那你路上小心点。”陈叶子默默舒了口气笑着回应。
“你走的时候记得关灯。”
“嗯。”
徐晓菲走了之后，陈叶子又画了一会儿，估摸着徐晓菲应该离开学校后，她也回到座位去收拾书本，天已经完全黑了。
青阳中学在青阳县的郊区，是本县唯一的省重点中学，分初中部和高中部，两部之间隔着一条双向六车道大马路，马路上架着青阳县唯一一座天桥，市长亲笔为它提名：勤学桥。如果说初中部还是鱼龙混杂的局面，那高中部就没那么包容了，里面的学生随便拉出来一个都是光宗耀祖的存在。而“希望你们有朝一日能通过勤学桥”也成了初中部老师老生常谈的话题。
每天夕阳西下，阳光穿过勤学桥的栏杆缝隙，显得这座桥格外庄严肃穆，充满使命感。但是，阳光一旦落下，黑夜降临，这里便会冷清的可怕，高中部学生下晚自习离开后更是死寂一片。犯罪事件也基本上发生在这个时候，而且多数是青少年犯罪事件。
可偏偏事情的发展往往是怕什么来什么。
当陈叶子跑到车棚的时候，自行车已经所剩无几了，有几名男生从身后陆续赶来，没有她认识的人。陈叶子没敢耽搁，快步走到最里面找到自己的自行车。正当她开锁的时候，发现一个人影在车棚里绕来绕去，虽然灯光很暗看不出是谁，但很明显是个女生。陈叶子将自行车推出，留意着那个人影，那个人影也朝她的方向绕了过来，但并没有看她，像是在找什么东西。又走近了一点，她认出了那个人。
“徐晓菲？”陈叶子试探地叫了一声。
人影站着不动了，看向陈叶子：“……陈叶子？”
陈叶子推着车走到徐晓菲跟前：“你怎么还没回去？你在找什么？”
“我的自行车找不到了。”
“你不记得停哪儿了吗？”
“我记得我就停入口那一排了，可现在怎么都找不着。”
陈叶子目光在车棚里搜寻了一圈：“里面就那两辆了，应该是丢了，快放假了，偷自行车的人也多了。”
说话间已经有两名学生朝里面走去，徐晓菲泄了气：“好吧，那我还是打车回去吧。”
“咱们这儿打车也不好打吧，要不坐公交？”
“这儿没有到我家的公交，没事，我出去碰碰运气吧。”
“那个……你家住哪儿？”
“宏安小区。”
“要不……我带你回去吧，我家也在那附近，。”
“真的吗？那太好了，陈叶子，你真是天使。”
陈叶子不好意思地笑了，心里却犯了难：“走吧，不过我第一次带人，还不知道会不会。”
“没事儿，带人很简单的，一两次就学会了，实在不行就我来带你。”
“好。”
两人结伴出了校门，对面高中部灯火通明。里面是另一个战场，陈叶子想。
果然如徐晓菲所言，当徐晓菲第一次跳上后座的时候自行车被突然的重量压得晃了两下，陈叶子心里一慌赶紧跳下来双脚踩在地上稳住了车把，她怕摔了徐晓菲，徐晓菲也顺势下了车。
“要不我来带你吧。”
“没事，再来一次，我好像找到点诀窍了。”
“好，你尽管大胆地往前骑，不用怕摔着我。”
被看穿心思的陈叶子笑了一下，再次骑上自行车，蹬了两下：“上来吧。”
徐晓菲跑了两步再次跳上后座，果然，这次自行车只是稍微弯了一下头就直直地朝前走了。
“看，我就说吧，很简单的。”
“嗯，感谢你让我学会了一项新技能。”
徐晓菲得意地笑了起来：“小事小事，能教导学霸是我的荣幸。”
“你别调侃我了，你学习也很好啊。”
“比你可差远了……李安杰是你同桌吧。”
虽然听出来徐晓菲并没有问自己的意思，陈叶子还是“嗯”了一声。
“你俩可真厉害，每次考试，班级前三你俩就占两个名额，李依宁每次说起都一嘴的酸。”
“我也就这么点本事，我还羡慕你和李依宁多才多艺呢。”
“我都是被我爸妈逼的，其实我一点都不想学，好不容易的周末都被课外班占了，很累的。”
当听到“爸妈”两个字的时候，陈叶子的内心有那么一瞬间的触动。五年了，妈妈对她来说越来越陌生，越来越遥远。虽然每年她都会跟父亲一起回老家扫墓，但前两年她只是听父亲的指挥，烧纸，磕头，除一除坟头的草，不用说话，不用哭。后来就成了既定的流程，十分钟即可走完，儿时仅存的一点情感似乎跟着母亲的骨灰盒一起被深深埋了起来，没人提及，便不会伤感。而父亲，从偶尔的嘘寒问暖变成了每月银行卡里干巴巴的余额，她已经两年没见到父亲了。而她不问，姑姑也从不会跟她聊起这个话题。她一直没有朋友，便也不用与人分享，渐渐地父母的概念便越来越模糊。这种状态，陈叶子早已经习惯。
而如今，突然冒出这么一个人，坐在她的自行车后座如此自然而然地抛出“爸妈”两个字，让她有点不知所措，又有些许酸涩。
“陈叶子？”
“嗯？”陈叶子回过神。
“你怎么不说话？你一直都话这么少吗？”
“不是，我在听你说呢。”
“你给我们的印象就是话挺少的，李安杰也话少，你知道吗，有一段时间，我们一致认为，话少学习就会好，有那么两个礼拜我们几个人就都不怎么说话了，想试试看管不管用，还互相监督，但最终成绩还是老样子，然后就该干嘛干嘛了，你说搞笑不搞笑？”
“没想到你们前面的也挺关注我们后面的。”陈叶子不明白为什么总是提到李安杰，但想到徐晓菲并不了解他们的相处模式，便没有说什么。
“不不不，我们只关注你俩，尤其是李依宁……告诉你个秘密想不想听？”
“我感觉这个秘密肯定跟学习无关。”陈叶子发现徐晓菲跟很多女生都不一样，说不上来哪里不一样，但感觉很舒服。
徐晓菲哈哈哈地笑了一阵：“是的，你猜对了，你就说你想不想听？”
“听啊，你成功勾起了我的好奇心，不听我怕睡不着。”
徐晓菲又笑了一阵似乎即将爆出一个惊天大秘密：“李依宁喜欢李安杰。”
陈叶子心里一怔，的确是个惊天大秘密。
“她还给李安杰写过情书，上周末有人碰到他俩一起去了网吧，你说他们是不是在谈恋爱啊？”
对陈叶子来说这是一个她接受无能的话题，虽说她已经在小说里领略了很多中学生酸酸甜甜的早恋小故事，但在现实中她只看到过玩得好的和打打闹闹的男女同学，没有见识过什么情书飞扬，牵牵小手的小情侣。而她自己只想着快点结束中学生涯，并没有特别注意过某个男生，情窦还没有萌芽。
“我也不知道，这是早恋啊，被老师发现了会很惨吧。”
“惨不了，大不了分手呗，咱们班还有两对呢，你不知道吗？”
陈叶子一脸懵：“不知道。”
“天哪，陈叶子，你学习学傻了吧，那两对已经算是全民公开的了好吧。”
“我真不注意这些事。”陈叶子思索几秒：“有一对是不是胡雨航和夏楠？”
“你这不是知道呢嘛。”
“我不确定，我只是想起胡雨航总是揪夏楠的辫子，但夏楠好像并不生气，还经常见他们一起进教室。”
“bingo，好学生就是不一样，一点就通。”
“那李依宁和李安杰班里都知道吗？”
“不知道，我的意思是我不知道他们知道不，但这是迟早的吧，只是不知道他们到底有没有在谈。”
“哦，那……”身后一阵嘈杂声打断了陈叶子。陈叶子和徐晓菲同时扭头朝身后看去。只见远远的有三个人影从一个巷子里跑了出来，后面似乎有人在追，紧接着身后就出来更多的人影。
“叶子，快，快骑……”徐晓菲拍着陈叶子的后背催促她。
陈叶子见势不对用力蹬了几脚脚蹬，车加快了速度，但后面的人似乎是以亡命的速度在跑，完全超过了自行车的速度，陈叶子握紧车把手，手心有点冒汗，眼看距离越来越近，她朝身后喊了一声：“抓紧我。”只觉有双手立刻抱紧了她的腰，她车把一拧拐进了一道小巷，心里默念：千万别往这边跑。
不远处出现一处亮光，应该是有一户人家的大门开着，陈叶子放慢了蹬车速度，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她用力一抓刹住了车朝徐晓菲喊了一声：“快下车。”被吓懵的徐晓菲立刻跳下来，还没等站稳，只听“哐当”一声陈叶子扔掉了自行车拉着徐晓菲跑进了那个亮灯的地方。就在她们跑进去的后一秒，脚步声果然朝巷子里拐进来。
“快关门。”两人手忙脚乱地关上了大门。脚步声在不远处停了下来，被追的人好像被抓住了。
“你给老子往哪儿跑啊。”是个男声，听上去有点耳熟。
“你跑啊，跑啊……”捶打声传来，陈叶子和徐晓菲抵着门大气不敢出。
“敢抢我朱嘉伟的女人，活腻了吧。”这次有钝器捶打身体的声音。
陈叶子和徐晓菲同时长大嘴巴看向彼此。
“你们就不怕我告诉老师吗？”应该是被打的人。
“你还敢嘴硬。”又是一阵捶打：“你去告啊，告啊，我要是说个怕字，以后你是我哥……”
被打的人“啊”了几声开始哭：“我跟她没关系……”
“没关系你来干什么？你不知道她男朋友是谁吗？”
“是她给我传纸条说晚自习后公园见。”
“她让你见你就见？”
“……”
“我告诉你，纸条是我写的，没想到吧？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几斤几两，敢跟我抢女人。”
一声闷哼后是有人倒地的声音。
“这样下去会出人命。”另外一个人说话了。
李安杰？陈叶子听出了这个人的声音，她看向徐晓菲朝她低声道：“是李安杰。”
徐晓菲放大的瞳孔写满了不可思议，愣了几秒她问陈叶子：“要不要报警？”
万一报了警，抓不住还好，万一抓住了后果会不会很严重？学校知道了会不会处分？会不会被退学？可是不报警真出人命了怎么办？正在陈叶子用尽她还没有发育完全的心智纠结的时候，身后传来开门声。
“你们在干什么？”一个中年男人走了过来。
陈叶子和徐晓菲同时回头，又同时竖起食指比了个“嘘”手势：“外面有人打架，我们躲进来的。”
徐晓菲点头附和：“不好意思，等他们走了我们就走。”
中年男人相信了她们的话，朝大门口走过来，二人乖乖给让路，中年男人拉开一点门缝朝外望了望，捶打声还在继续。
“把裤子脱了我看看你有多大能耐。”是朱嘉伟：“不脱我们帮你脱……”
“朱嘉伟，你们太过分了。”
“你再多句嘴，老子连你一起收拾。”
“教训一下行了，看他也没那个胆子。”是李安杰。
中年男子皱了皱眉转身朝正屋走去：“一群小屁孩。”
陈叶子看着男子的背影疑惑：“叔叔，您……不管吗？”
“等着。”中年男子进了屋，没过一会儿又出来了，手里拿着一个玩具警车，他站在院子里打开了车底的开关，警报声瞬间响起。陈叶子和徐晓菲面面相觑恍然大悟。
巷子里传来一阵慌乱的脚步声。
“快走，警察来了。”
“快跑……”
“这他妈谁报的警？”朱嘉伟拔高了声音：“别让老子再碰到你……”
“谢谢叔叔。”徐晓菲微微弯了一下腰。
“谢谢叔叔。”陈叶子也跟着弯了一下腰。
“你们等会儿再出去。”
“好的”
“好。”
陈叶子和徐晓菲站在门口等了一会儿。
“怎么样？还能起来吗？要不要去医院？”
“先把裤子穿上……”
“你这样回家行吗，要不要去我家？”
被打的人没说话，一阵窸窸窣窣后，哭声传来。
“他凭什么打我……”还是哭声：“她说她大姨妈来了，我就帮忙打扫了个卫生……然后……然后她就送我一支笔说感谢我……”
“好了别哭了，全校都知道朱嘉伟跟她在一块，咱以后离她远点。”
“凭什么……”抽泣声：“凭什么打我……”
“好了好了，你先活动活动看哪里疼，要不要去医院？”
“不用……”
“那是回家还是？”
“你要不要告诉你爸妈？”
“告诉他们再挨一次打不说，真闹到学校朱嘉伟肯定不会放过我，就我家那条件根本斗不过他。”
“他简直就一恶霸。”
“还不是因为有一个有权有势的爸爸。”
“你今晚去我家吧，给家里打个电话……”外面三人似乎在往巷子外走声音越来越小。
陈叶子和徐晓菲打开大门朝巷子外望了望，已经不见人影了。陈叶子扶起自行车，查看了一下车胎和刹车，还好没坏。
“好险啊。”徐晓菲心有余悸：“以后还是早点回家吧。”
“嗯，走吧。”陈叶子骑上了自行车。
徐晓菲跳了上去：“没想到朱嘉伟这么狠，就跟黑社会似的。”
“嗯。”
“你以后也离他远一点，他本来就一直针对你。”
“嗯，我知道了。”陈叶子突然觉得比起今天的事朱嘉伟平时对她真算是手下留情了。
“他为什么要针对你呢？”
“不知道。”
“这种人真是……”
自此以后，徐晓菲每天都来找陈叶子一起回家，一来二去两人便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用她们后来的话解释就是二人对彼此都有一见如故的感觉，默契都不用刻意培养，时间越久相处得越舒服。
徐晓菲父母是双职工，家庭条件优越，学习也出过前十五名，会跳舞会弹钢琴，学校大大小小的活动，只要有舞台就有她的身影，但她却从不因此表现出高人一等的感觉，好像那些优势和才艺都是不值一提的事。她每天步伐轻盈，和颜悦色，脸上是青春期该有的阳光和活力，似乎没有什么需要她烦恼，没有人值得她去烦恼。这是最吸引陈叶子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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