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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客

    夜色很浓,像一团氤氲的水墨。

    林然已经完全醉了,他却没有半点醉意,他需要醉却越喝越清醒,他怕这种清醒,他感觉喝下去的酒像是参了水一样,只有酒味没有酒性。

    纵然烈性酒浇不灭心头的孤独,纵然摇曳的灯驱不走无边的夜,他静静地坐那里,一杯接着一杯,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

    残灯明灭,往事已矣,酒已尽,心也更碎,二十年尘封岁月,比酒烈,比火热,而如今冷笑繁华,也不过将酒多添一杯。

    门外传来了报更声,时已二更。林然已在醉意中睡去。尤志韦看着熟睡中的林然,嘴角露出了笑意。

    楼上的灯还在亮着,尤希念也没有睡去,她望着苏雪晴怔怔出神,秋水般的眼眸像一颗明珠,在烛光下美丽而耀眼。

    几声敲门声从外传来,尤希念起身开了门,来的不是别人,尤志韦这个她一记事就在他身边的男人,尤希念会心一笑,笑得像一朵鲜花,这是她的语言,一种没有声音的语言。

    尤志韦表明了他的意思,灭灯,快睡。

    尤希念当然明白。她的微笑消失了,因为她用点头代替了微笑。

    门关上了,灯也熄了。

    尤志韦站在黑暗中,过了很久…

    他回到大厅,就看到有四个人从门外走来,青一色长袍带来一阵风,吹得灯光左右摇摆。

    走在最前面是一个身材极瘦的男子,手中握着一柄长剑,宽大的长袍让他显得更瘦,后面的三位除了高矮胖瘦与他不同,其余全都一样。

    这四人走进客栈,捡了个位置坐了下来,并没有说一句话,也没有看尤志韦一眼,好像他们看不到有其他人在这里一样。

    尤志韦看了他们一眼,也不去理会,坐下自顾自饮。

    寂静的大厅变得很沉闷,沉闷得让人无法呼吸。

    灯一盏一盏地亮了起来,从东到西,从西到东,整个长街都亮了起来,华灯闪烁,恍如白昼。

    长街上三三两两全都是人,谁也不知道他们是谁?谁也不知道他们是何时出现的长街上?反正灯一亮起,人已在街。

    尤志韦又喝了一杯酒,酒红的脸已经变苍白,脸上的每一块肌肉都在聚聚,像有一肌强大的力量在拉扯他的肌肉,他那忧郁的眼中突然射出刀锋般的光芒。

    灯在摇晃,脚步渐近,他在沉默,一如既往的沉默。

    风在吹,沙在落。

    尤志韦又喝下了一杯,这已经不知是第几杯酒了,桌子上已多了几个空酒坛。

    夜风中忽然传来几句歌声。

    “月影在手,天下我有!

    寒光闪闪,鬼哭神愁。”

    歌声悲切竟如人泣,听得人无不毛骨悚然。

    渐渐地歌声又变道:

    “天也空,地也空

    月光冷,人断魂,

    孤沙镇外夜色浓。

    只见去时路,不见归来人。”

    歌声一会儿远一会儿近,最终沉寂在一片夜色中。

    每个人脸上表情都很沉重,也很惨白,像九十月份的晨霜一般。

    不知不觉中,大厅里已坐满了人,所有的人都没有说话,整条街都很宁静。

    静地出奇,静地诡异。

    林然醉意已过,他睁开眼就看到很多人,很多没有表情的人。

    他心中泛起一丝恐惧,不过这种感觉只是在心中一闪而过,就又被另一种情感代替了,醉意过后的清醒,这种清醒是可怕的,是空洞的,像一股寒流,冰冷而刺骨。

    灯更亮,夜更黑,黎明前的黑暗,总是比其它时候重一些。

    ——山雨欲来风满楼。

    当然,来的不是山雨,而是黎明。

    尤志韦还是坐在柜台,铁青的脸上没有其它表情。一惯地脸向口外,一惯地沉默不语。

    林然站起身向柜台走去,大厅中所有的目光都看着他,他走得很慢,他思考的时总是走的很慢。

    他在众人的目光中行走,目光如刀,他的心在跳瞳孔在收缩。额头上有汗,正顺着眉向下流,汗是冰冷的,就如那众人的目光。

    他不知为什么会这样?他更不明白,之前连个人影都看不到地方怎么一下子全是人?他们来自何方?又为何在同一时间出现在这里?他不敢相信,却不得不信,事实是没法反驳与质疑的!就如同一加一等二一样。

    没有答案,世界上有很多事没有答案,他并不执着,他很就明白这个道理。

    他已来到柜台,他发现尤志韦的额上也有汗水在流,尤志韦看着他,似乎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

    在这一刻,他猛然觉得尤志韦不像是一个客栈的主人,倒更像一个寄宿的客人。

    林然看了看坐在大厅中的人,他们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是在等人?是个什么样的人?

    是在等黎明?黎明不需要等待也会来。

    灯火已快暗去,门外夜色也开始得变苍白,黎明的曙光还是来了。

    “都到齐了吧?”声音是从外面传来的。

    没有人回答。似乎不需要回答。但从大厅所有人神情上却可以看出,他们都在回答,并且回答很快很坚决。

    又一阵沉默,不该有的沉默,不恰时宜的沉默。

    晨曦中一个人从门外走了进来,穿着十分华丽,几乎有些奢侈,他个子并不高,却显得很高大,他的身上透射一种让人不敢直视的威严,他嘴角挂着笑容,样子十分慈祥。他的胡子虽已花白,但他的精气神却一点也不比年轻人差,甚至比年轻更要好。

    大厅中的众人也站了起来,他们站起来的时候,才看见他们腰间都带着剑和刀,尤志韦也站了起来,他的腰间没有剑。

    “诸位,感谢你们给我吕南这个面子,不远千里来到这里,我在此先行谢过了。”他说的情真意切,让人不好拒绝。

    吕南,一个令人闻风丧胆的名字,一个可以掌握人生死的名字。他很少亲自出来,江湖上大多数人只是听说,都不曾见过,这次他却亲自出来,看来他要做的这件事非同寻常。他是生死会的帮主,也是如假包换的武林盟主,虽不是正式的武林盟主,但号召力却远胜一个正式的武林盟主。

    众人齐声回道:“不敢,甘效犬马!”声音如涛,震得客栈上的沙子簌簌下落。

    红烛已经燃烬,天已经全亮了。

    吕南笑了笑,又道:“今日请各位来是为月影门残案一事,想必大家都知道,十前的一个晚上,月影门在一夜之间被人灭门,月影刀也不知下落…”说道这里他叹了口气,眼睛也变得有些伤感,过了良久,才道:“大家也知道,月影门的掌门曾经救过我的命,若没有他我可能就活不到今天了,这份恩情吕某一直铭记于心,半点也不敢忘却,多年来我也是明访暗探,想找出真凶,为恩人报此大仇,也算是报再生之恩,可十年来却没有半点线索。直到前几日,有个神密人托燕京镖局保一趟镖,所保之镖竟然是月影门的月影刀,我一闻此事觉得非比寻常,因此才邀请大家前一起查个究竟。”一口气的功夫,他已将事情交待清楚,简洁而扼要。

    吕南讲完这些,大厅中气氛活了起来,有的人在叹息,有的人在忧伤,当然也少不了人在高兴。

    林然听到这里,看了看尤志韦,发现他的身子在颤抖,脸色像即将上刑场犯人一般,苍白的如同一张白纸。

    林然也没有多想,因为他现在在想那些死在草原戈壁上的人,一想到那些,他的眼前就浮现出无数的尸体,他也在颤抖。

    晨风吹来,仿佛风中又吹来尸体发臭的气息,他的胃又开始收缩,他想吐,想把那一切的所见所闻都吐出来,可惜的是他却没有吐出任何东西来,就连昨夜喝下的酒也吐不出来,这种想吐却吐不出来感觉比死还难受。

    吕南人已经在一张桌子上首坐了下来,正用手抚摸着花白的胡须,两双眼如鹰隼般犀利而明锐。

    没有人注意林然和尤志韦,也没有人再将目光投向柜台这边。

    他们再低语些什么,林然当然也不会关心。

    门外又一阵马蹄声传来,马蹄声很急,也很快,转眼间已到客栈门口,八匹健马拉着八辆马车,马车上各有四人,身体彪悍,体肥腰圆,一看就是干力气活的。

    马车都已停下,马车上的人有的还在马车上,有的已经下来了,还在马车上的人从马车上搬出数十坛酒,数十份饭盒子,马车下的人接过一齐向客栈走来。林然看到这里,不由得呆了,那有人在客栈自己带酒菜的,这真是天下最大的奇闻。其实这一点都不奇怪,这是生死会的规矩,就像那些人没有见到吕南绝不开口说话一样。

    酒菜已经摆好,不多不少,有多少桌人就有多少酒菜。

    马蹄声起,那八辆马车已经绝尘而去,只有扬起的尘沙还在风中飘扬。

    吕南人站起来说道:“诸位昼夜奔波实为辛苦,这镇子上也没有特别东西招待大家,所以在你们还没有到来之前,我已经派人将酒送来了,当然这菜是在镇子外的孤沙镇买来的,我让人连夜做好,这才让人一起送来,虽不是什么山珍海味,倒也很新鲜。”他很会说话,每次都说的声情并茂,让人无法抗拒。

    众人也都站起感谢一番。

    明明是他有事求人,可看现在看来却是众有事在求他。

    这就是吕南的可怕之处,即使他要你的命,你都会觉得理所当然,说不准你还会自己割下脑袋交给他。

    一个人的影响力如果到了这种地步,除了听命于他似乎并无他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