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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山神庙里闻禅机 云深雾浓遮天日

    次日清晨,燕韩二人北行往太湖,萧珞独自骑马南下。

    然而萧珞骑马的速度显然没有消息传递的速度快。当萧珞行止绍兴之时,便从过路商客口中听到了三个让他既倍感震惊又觉得早有所料的消息。

    一是当年建文帝身边的近臣,锦衣卫佥事程敬被抓,查获其在虎丘云岩山寺隐姓埋名十数载,化名净尘!

    二是程敬被抓当日,有人曾见其出入天池山庄。后查明,天池山庄庄主池岳是程敬师弟,池岳夫人叶秋心是程敬义妹。池岳夫妇也因参与谋逆被抓入狱,将择日押往金陵。

    三是杭州瀛洲晓筑苏乙道传告江湖,女儿苏晓琳与天池山庄大少爷池凌霄解除婚姻关系,瀛洲晓筑与天池山庄再无瓜葛。

    在外人看,世态炎凉不外如是,人世间“义”字比“忠”字似乎还要更稀有一些。

    对于萧珞来说,唯一的好消息是,并没有听到池家兄妹的消息。在这个时间点,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净尘、程敬……”萧珞躺在山神庙的庙顶上,望着满天繁星点点,轻轻叹了口气道:“哎,我真笨,既然知道义父的师父叫程令之,也知道净尘大师是程令之之子,怎么就没想到他就是程敬呢!”程敬之名,萧珞之前并未听过,但如今这名字却是传遍了大江南北,不仅因为程敬是建文帝的锦衣卫近臣,更因为他有一个名震天下的哥哥,程济!

    程济是一代奇人,文韬武略、占星巫卜样样精通。洪武三十一年时夜观天相,上书皇帝说:北方将会有叛乱。皇帝把他召回京城想杀掉他,他却说:“请皇帝开恩,把我囚禁起来,如果明年,我的预测不应验再杀我。”建文元年,果然北方靖难兵起,皇帝赶快把程济从狱中放出来,自此将程济引为心腹。

    靖难之后,建文帝朱允炆失踪,和他一起失踪的便有这程济。如今程敬在重现人间,是否意味着建文帝在叔叔朱棣晚年,已经准备好了东山再起,夺回曾被夺走的一切?

    一时间朝野哗然,有惊、有喜、有恨、有怒、有悲、有怜、有怨……人世间的千百种姿态心绪,在这一事上展现得淋漓尽致。

    “义父是否真的参与其中?”萧珞一路上不止一次问自己。他不是不信自己义父的话,而是他害怕官兵不信,毕竟池家与程家的关系摆在那里,而且有人见过程敬出入山庄……万一罪名坐实,池岳夫妇自是难逃一死,池家兄妹也得亡命天涯,更令人可惜的是,池家百年书香世家,反成了逆臣贼子之名。

    萧珞翻身坐起,轻身从庙顶下来。

    庙里有一个老和尚,带着一个小童子。老和尚并没有在给小童讲故事,而是生气了一堆火焰烤野鸡,一老一少目不转睛地盯着转动流油的美味。

    “好了!”老和尚将烤鸡放在鼻尖上闻了闻,正准备张嘴咬一口,却被小童眼尖,一把抢了过去。

    “师父,你老人家是出家人,出家人不杀生,你怎么能吃鸡呢。”童子咧嘴笑着道。

    老和尚一本正经地道:“徒儿错了,这鸡是你杀的,我只是吃它,它早已死了,我可没有杀生!好徒儿,快快将鸡给为师。”

    “那也不行!”童子眼睛一转道:“师父,偷吃荤腥佛祖知道了会怪罪的!”

    老和尚道了一声“阿弥陀佛”道:“徒儿多虑了,我们是在山神庙,所谓佛道有别,在山神庙吃,佛祖不会知道的。”说着就要抢回被徒儿夺走的美食。

    童子哪能容他得逞,将烤鸡往身侧藏了藏道:“那也不行,山下就有一佛寺,这山神和佛祖算是邻居,万一他跟佛祖打告密呢!”

    “哈哈,徒儿你还是太年轻啊!他们俩住这么近,忙着争抢香火信徒呢,可以说水火不容,怎么还会告密呢!”老和尚辩解道。

    “既然他们关系不好,师父你作为佛家弟子,犯了戒律岂不是正好给人山神抓住了把柄,人家更会将你吃鸡的事情说与佛祖,你让佛祖掉了脸面,更会被佛祖降罪!”

    “这你就不懂了!”老和尚笑道:“所谓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我在山神庙吃荤破戒,不是佛家的问题,是山神庙的问题!”

    小童不屑地道:“那你昨天在绍兴城里和黄酒呢?”

    老和尚答道:“那是绍兴城的问题,这里黄酒太有名,入乡就得随俗。”

    “那你前两天在太湖上喝鱼汤呢?”小童追问道。

    老和尚答道:“那是太湖的问题,天苍苍水茫茫,除了鱼也吃不了啥。”

    “那你上个月在金陵鸡鸣寺偷吃烧鸡呢,这可是佛门清净之地啊?”小童继续追问道。

    老和尚答道:“那寺名字有问题,带了个‘鸡’字,不就是引诱我吃鸡么。”

    小童想不到师父如此厚颜无耻,讷讷半天,才道:“老人晚饭不宜多食荤腥,对身体不好!”说着顺手撕了一只鸡腿放到老和尚手里。

    老和尚显然没有料到小童最后会耍赖说这么一句,巧言如簧的他竟是不知如何回嘴,这时正好萧珞走进了庙门。

    这一老一少也是借宿的过路客,萧珞是他们进庙后才出去的,所以两人见过萧珞。

    小童看见萧珞,向萧珞招了招手道:“小哥哥,我们烤了只鸡,您尝尝!”说着不等萧珞反对,直接撕了另一条腿扔给萧珞。

    萧珞伸手接过,却听老和尚在那里嘟哝道:“没良心啊臭小子!”

    方才一老一少在庙里辩吃鸡的声音,萧珞也是听见的,所以对老和尚吃鸡的事情也不惊讶。其实萧珞一直觉得,吃素的和尚是普通和尚,偷吃荤腥的和尚是坏和尚,至于光明正大吃荤腥的和尚,那就不一般了,往往都是“世外高僧”!所以直觉告诉他这一老一少不一般,再加上这等关键时期,他一切都以谨慎为主,本不愿吃别人的东西。但这童子直接扔给了他,他也不好拒绝。便道了声谢,直接坐到一边的蒲团上,闻了闻那鸡腿,果然香味诱人,萧珞忍不住尝了一口,外焦里嫩,想不到老和尚烤鸡手艺真是一绝,难怪方才师徒二人抢个不停。

    童子见萧珞吃了一口,忍不住问道:“小哥哥,味道如何?”

    “这恐怕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鸡肉了。”萧珞由衷称赞道。

    童子听萧珞这般说,颇有些骄傲地道:“那是当然,我师父烤的鸡肉,这天下最好的厨师都比不上的。”

    “还真是!”萧珞笑着道。

    “小哥哥,你这是要往哪里去呀?”这童子天生自来熟,跟萧珞聊了几句就好像熟人一般。

    “我去岭南投奔亲戚去。”萧珞半真半假撒了个谎,真的是都是往南走,假的是目的地和事由。

    “岭南啊,好远哦!”童子道:“我和师父走南闯北都没有去过岭南这么远点地方。”这童子少年心性却是口气不小,似乎忘记了自己还是一个小孩子。

    萧珞听了不觉莞尔,笑道:“你还这么小,听你口气是已经去了不少地方了啊。”

    “那是当然!”童子认真地掰着手指数道:“燕京、山东、河南、湖南、金陵、苏州、杭州……好多地方我都去过。”

    萧珞倒是真没想到这小小孩童跑了这么多地方,不由对这小孩有些刮目相看,毕竟自己比这孩子大了六七岁,但也只去过江浙一带。

    童子一边啃着鸡,一边跟萧珞聊着天,萧珞本来由于任务在身,再加上得知池岳身陷牢狱的消息,心里很不好受,如今和这童子聊着聊着,心绪倒也轻松了不少。

    那老和尚啃完了鸡腿,本来一直坐在那边眯着眼,看见萧珞手里的鸡腿并未吃,两眼放光地冲着萧珞道:“少年郎,跟你打个商量!”

    “我吗?”萧珞突然被老和尚说这么一句,有些诧异。

    老和尚“嘿嘿”一笑道:“跟你打个商量,贫僧精通相术,前知三百年兴亡,后知三百年更替,今日有缘,就给你看上一次相,你把这鸡腿让予我,如何?”

    萧珞是何等聪明之日,自然听出老和尚话里最后一句才是关键,不由笑着道:“大师傅,你想要吃着鸡腿且直说,在下并不相信相卜之术。”说着,萧珞将鸡腿扔给了老和尚。

    “信不信是一回事,灵不灵是另一回事。”老和尚一把接过鸡腿,先是咬了一口,随后道:“少年郎,瞧你天庭饱满必是有福之人,头角峥嵘、明润洁净必是父母安康,眉如柳叶、眼纹深长,必定桃花极旺,然则现下印堂发黑,必是当下家门有恙,此次南下既是避难,恐怕更是身有重任。”

    萧珞一听这老和尚自顾自胡诌,暗自好笑道:“这老秃驴,有福也就算了,还说我父母安康,我是个孤儿,哪来的父母;还说我桃花旺,这更无从考证;至于印堂发黑,这不是废话么,小爷我这么多天赶路,睡眠严重不足,当然印堂发黑!”不过萧珞面上仍是笑着道:“那大师你看我未来是否能够逢凶化吉呢。”

    老和尚摇了摇头:“未来半月你恐有灾殃,不过祸兮福之所倚,你是有福之人,应该能逢凶化吉,说不定还能因祸得福!”说着微微一顿,又故作神秘地道:“贫僧跟你有缘,这里有一锦囊,只要一两银子,便可助你逢凶化吉……”

    却不想还没等萧珞回答,那童子抢先道:“小哥哥别信,我师父又在骗人了!”

    “阿弥陀佛!”老和尚不以为忤地道:“少年郎且放心,出家人不打诳语。”

    “师父,你明明在骗人!”小童争辩道。

    “我怎么骗人了?”老和尚不疾不徐地反问道。

    “你……你说这东西能逢凶化吉,这就是骗人!”小童坚定地道。

    老和尚笑道:“能不能逢凶化吉,可是得用了才知道。”

    小童被老和尚这句回答差点没噎着,怒道:“师父,你这是诡辩!”

    老和尚道:“小家伙,为师说的可是事实!”

    萧珞见师徒二人争个不休,时辰却不早了,他还忙着赶路,忙从怀中掏出一两银子道:“大师说的在理,这个锦囊,我要了!”

    “小哥哥……”小童见萧珞上当,急着想要阻止,却被老和尚抢先一步从萧珞手里拿过银子,在将锦囊塞到萧珞手中。

    萧珞笑着对小童道:“这事情,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嘛!就当买一份心安啰!”萧珞摇了摇手中的锦囊,塞入怀中,然后走到庙里角落,倒头就睡。

    小童见萧珞这般说,也只好作罢。

    第二日,当小童醒来时,萧珞已经起身离开,只有老和尚坐在一旁打坐。

    “小哥哥走了?”小童问道。

    老和尚闭着眼道:“天还没亮就走了。”

    “师父,你干嘛非要把那锦囊给他?”小童好奇地道。

    老和尚道:“因为这就是缘法,他注定在这里遇见我们,也就注定得到那个锦囊,也就注定了他以后的人生。”

    “不是吧,难不成师父你昨夜胡诌的都是真的?不是每个算命的人开头都是这样的么!”小童不解地道。

    老和尚忽然睁开眼,冲小童笑着道:“为师不是说了么,为师从来不打诳语!”

    崇安县位于福建西北、武夷山北麓,还算一个较为兴旺的县城。县衙东行半里,有一酒楼名为状元楼,楼高三层,装饰得煞是富贵,属崇安县最有名的酒楼。

    一衣着富贵的青年公子端坐二层靠窗的位置,桌上摆着一壶茶和几碟小菜。这“青年”正是萧珞。一路行来,他见过自己的海捕文书,上面的画像倒跟自己有着六分相似,因此萧珞必须乔装打扮。萧珞聪明之处在于,并不对自己外形做太多改变,仅是在本来白净的俊脸上添上些黑痣、雀斑,再将眉毛画粗、头型发髻做些改变,整个人气质就从一江湖少年变成了一长相平庸的富家青年,将他在人群中状元楼这等崇安最有名酒楼环境中,一点都不显眼。

    从萧珞的位置,正好能俯瞰整条街景。萧珞的目光看着楼下来来往往的人群,但注意力却在三楼。

    萧珞是尾随着数名锦衣卫进来的,从服装上看,为首的那人还是一名千户。萧珞一路南行至此,也只是在崇安城遇上了锦衣卫。崇安县并不是什么重镇,出现锦衣卫的身影颇为可疑。

    正当萧珞沉思之际,“咚咚咚”楼梯上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数名身着飞鱼服的锦衣卫鱼贯而上,为首的是一名虎背熊腰的汉子,留着满脸的络腮胡子更添威势。一行人只瞥了一眼二楼食客,便匆匆上了三楼。

    萧珞见此情形,运功侧耳细听。只听一人道:“卑职黄勇参见千户大人!”那声音洪亮,应是刚刚上楼的粗犷锦衣卫。

    “都准备好了?”却是一个颇为阴柔的声音,萧珞辨出应该是为首的那名锦衣卫千户。

    “回禀千户大人,一切准备就绪,我们锦衣卫百余名儿郎、建宁府一千名官兵已将武夷山团团围住,相信姓池的两小子这次插翅也难飞!”回话的仍是那粗犷汉子。

    萧珞听到“姓池的两小子”时浑身一震,这天下“池”姓本就不多,能惊动锦衣卫抓捕的人,除了自己的两位兄长之外,萧珞想不出其他人。之前萧珞一直没有池凌霄和池云逍的消息,如今想来,二人离开杭州后,很可能就是一路南下藏进了武夷山区。

    萧珞暗叫侥幸,若非自己在这小县城见到锦衣卫觉得有异,心里多了一个心眼冒险跟来,恐怕并不能得到这等消息。只是锦衣卫和官兵竟然联合出动了千余人,这阵仗是不抓到池家兄弟不罢休啊!自己该如何做呢?萧珞顿觉一筹莫展。

    “很好!”只听那名千户又道:“现在现场谁在指挥?”

    “是高大人!”那粗狂汉子顿了顿又补充道:“建宁府知府蒲云浩也到了现场。”

    “嘿嘿!”那千户听了阴冷地一笑道:“这浑老头恐怕还想抓了钦犯向朝廷邀功,就凭他那都快进棺材的身子骨,不添乱就不错了!”话题一转,又问道:“可有发现池家那两小子踪迹?”

    “暂时还没有!”那粗犷汉子回道:“高大人正指挥扫荡式搜山,相信这两小子一定逃不过搜捕!”

    “你们做得很好!”那千户赞赏道:“本官也是接到消息后马不停蹄来到这里,你且带路,本官随你去看看!”

    “是!”那粗犷汉子沉声应道:“有千户大人坐镇,想来那钦犯纵是神仙也难逃了。”别看那人模样粗壮,谄媚迎上之言却也不含糊。

    那千户闻言并不回话,只是“嘿嘿”一笑,语气里甚是自得。

    不片刻,那千户就率众下楼而去,那粗犷汉子在紧跟其后。萧珞与一般食客一般颤巍巍地垂手用餐,装出一副深怕得罪锦衣卫官兵的样子。

    待得一众锦衣卫下楼,萧珞便也匆匆结了账,展开身法追踪上去。

    萧珞骑马缀在锦衣卫身后,保持着三里之地。锦衣卫坐骑跑得并不快,显然他们已将池凌霄和池云逍视为囊中之物,并不着急。但萧珞却是心急如焚:池家兄弟进了武夷山,官兵已是将此处团团围住、层层搜索,如果萧珞随在这些锦衣卫身后,恐怕池家兄弟早晚要落入官兵网中,一旦被官兵抓获,再行营救恐怕为时已晚。

    “不行,我得赶在官兵和锦衣卫前头找到他们!”萧珞下定决定,便向岔路口拍马疾行,打算绕路跑到锦衣卫前头,伺机入山寻池凌霄兄弟二人。

    出城西行约三十里便是武夷山,武夷山以山貌雄伟闻名于世,号称东南第一山。山脉地域辽阔,凭着官府的千余人,要将此山团团围住那是天方夜谭。只是官兵之间每一分队相隔一定距离,自有一套追踪和互联之法,故而也等同于天罗地网。萧珞赶至武夷山下时,果见山麓游击队骑兵纵马逡巡,萧珞在远处跃下马,借着道旁树林掩护行近山脚。

    萧珞武功本自不弱,再加上逡巡的也不过普通官兵,萧珞寻得空隙,一个闪身便进入了山区内。不过萧珞走的自然不是修葺的石阶道路,而是进入了茂密的树林之中。

    可能是前些天秋雨颇多,山林之间湿气很重,山腰上云雾厚重,完全遮住了山顶形状。萧珞在山林间谨慎穿行,偶有些蛇虫之物,倒也不见猛禽恶兽,官兵踪影也是未曾见得。

    对于从小长在姑苏的萧珞来讲,武夷山实在太大,与之相比,家乡的天池山根本就是一个小土堆了。武夷山区里沟壑纵横、峰峦林立,洞天福地也是颇多,萧珞心想,自己一个人恐怕是很难找到池家兄弟,落在上千名官兵后面是免不了了。

    正思忖间,先是东北方向传来一声长长的尖锐哨声,紧接着山区各处此起彼伏地响起阵阵急促短哨。萧珞心头一动,看来已经有官兵找到池家兄弟的踪迹,如此一来,这哨声会让所有官兵都向一个方向围剿,那池家兄弟的处境必是相当危急。事不宜迟,萧珞当即运足劲气,向着那声长哨声方向奔去。

    萧珞显然离该地较远,当萧珞循声赶到时,不少官兵已经先行赶到。不过那地方弥山漫谷都是白茫茫的烟云,风吹云荡,起伏不定。萧珞一路拾级而上,山道蜿蜒曲折,不时有官兵把守放哨,萧珞施展身法,借着山中方圆仅可见数丈的雾气,一一避过哨岗倒也不是难事。山行约二百步,萧珞却见前方云雾稍散,朦胧可见天日,只是这山腰却乌泱泱地挤满了官兵。萧珞侧身一闪,俯身藏于一巨石之上,一探头,却见之前那名锦衣卫千户果然在官兵最前头,周遭围着数十名锦衣卫,还有一位身穿知府官服白发官员弯腰伺候左右,应该便是那建宁府知府蒲云浩了。在官兵之前却是一巨岩巍然挺立、高耸入云中,挡住前去之路。从岩项裂开一线,就像利斧所劈,宽仅数寸,只容得一人独行,从中漏进一线天光,宛如跨空长虹。

    萧珞暗声叫好,有此天险可守,即便官兵人数虽众,却也没法子。

    蒲云浩哈着腰朝那名千户谄媚地道:“千户大人,您放心,这里虽是天险,但只要我等守住此处,那池家两小子早晚必得饿死……”

    那千户看也不看蒲云浩,只冷声问道:“这山上可还有其他道路上山?”

    官兵中跃出一人,应是熟识此地环境之人,只听他答道:“禀大人,此峰虽不甚高,然则险峻之极,只此一道可行走……”少一停顿继续道:“不过山峰之上有一洞穴,其内状如螺蛳,人可从中爬过,且其中岔道颇多,无人知通向何处,不知犯人是否会寻到,然后经此洞穴逃脱……”

    “咦?竟有此事!”那千户猛下决心道:“黄勇、高芳!”

    “卑职在!”两名锦衣卫抱拳应和,一人是之前在状元楼上的粗犷锦衣卫黄勇,另一位高芳则是瘦削中年人。

    那千户沉声道:“你们俩带队,无论如何一定要突破这‘一线天’!就算打消耗战,也要把那两人耗死,决不能让他们找到洞穴逃脱!”

    “是!”两人面容一整,提刀上前,点了十数名锦衣卫和近百名官兵,步兵打前阵,弓箭手在后掩护,快速向岩石夹缝而去。

    萧珞见官兵摆出如此阵仗,自己又落在官兵后头,根本无法穿越这一线天去帮池家兄弟,虽暗自着急却也毫无办法,只好祈祷池家兄弟已寻到刚刚那官兵所说的洞穴,要不然若真和官兵短兵相接,不但逃脱不了,恐怕也要被拖住活生生累死。

    未过多久,萧珞便听到山上便传来呼喝和兵器声,看来官兵还是追上了池家兄弟。一炷香之后,打斗声却是渐有远去之势,此时黄勇却独自从“一线天”中出来,胸口还有一道浅浅的剑痕,隐隐渗着血。只见他向着那千户一行礼,愧声道:“属下等无能,还是让钦犯逃进了洞穴中……”

    那千户面色微变,寒声道:“你们不是跟缠住他们了么?怎么还让他们进洞了!”

    黄勇表情颇为愤懑,恨声道:“属下和高大人很容易就穿过了这‘一线天’,可是这山上云雾厚重,伸手难见五指,恍如黑夜一般,这池家两小子煞是阴险,竟然隐在暗处偷袭,一番混战下,我们分不清敌我,一时伤亡颇重……”

    “哼!”那千户面色铁青,向着之前识路的那官兵道:“这山上怎会有这么重的云雾之气!”

    那官员见千户怒形于色,不由心惊胆战,颤声道:“禀大人,这山峰云……云雾本就多,且……且漂移不定,前两天下雨,估……估计还加……加重了雾气……”

    “都是废物!”那千户怒喝道:“那你可知洞穴通向何处?”

    “卑职无能!卑职……卑职不知……”那官兵被千户如此怒喝,不由吓得跪倒在地,浑身颤抖。

    那千户狠狠踹了一脚踢翻了官员,他也是身经百战,深知此刻更需冷静,他猛吸一口气,平复心中翻涌的怒气,向着黄勇道:“高芳呢?”

    黄勇躬身回话道:“高大人已经找到山洞,率人追进去了,特命卑职来回话!”

    “好!高芳做的不错!”那千户稳住了情绪,朝着蒲云浩道:“蒲大人,请你带五百名官兵下山,将此峰团团围住,以防钦犯逃脱!若有差池,你知后果!”

    “是!下官一定不负千户大人期望。”蒲云浩老脸微微色变,双手颤抖着领命。按说蒲云浩作为知府是从四品官员,比正五品的锦衣卫千户官职要高,但锦衣卫是皇帝亲军,掌着巡查缉捕、生杀大权,别说是一名千户,就算是一名校尉、力士,一般地方官员都不敢得罪,否则图惹来杀身之祸!所以蒲云浩对着那千户自然是毕恭毕敬,况且之前自己也夸口过这两个钦犯必定逃脱不了,眼下要是被犯人逃走,自己难免要被锦衣卫弹劾,到时候别说乌纱帽不保,恐怕还有性命之忧,这让蒲云浩如何不怕,只好打起精神,领命下山布防,且暗下决心,就算拼了老命,也不能让钦犯从自己这儿脱身去了。

    蒲云浩去后,那千户又向黄勇道:“你留五十名锦衣卫随本官守住此处,以防那钦犯再从此处回来!你亲自带剩下的人分组进山搜寻那洞穴出口,随时向我汇报,务必将那两个钦犯抓获,明白吗?”

    “是”黄勇单膝跪地,将剩下的锦衣卫和官兵分成五组,奉命入山搜索而去。

    萧珞见池家兄弟暂时躲过了官兵,也是松了一口气,但自己也如官兵一般不知道池家兄弟的去向,也帮不上两人的忙,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眼见那千户只留了五十名锦衣卫守在此处,萧珞不由盘算起来:如果我出其不意将这千户擒住,是否能逼他撤兵?

    正当萧珞犹豫之际,却见“一线天”上快步走下三人,却是两名官兵扶着一名受了重伤的锦衣卫。三人身染鲜血,脸上也是血迹斑驳,显然是经过了一番血战。

    “怎么回事!”那千户认得清楚,那名锦衣卫正是其身边的亲兵,只是如今却脸若金纸,显是伤重难返了。

    “禀大人,钦犯十分狡诈,那洞中不仅岔路极多,而且瘴气极重,更有诸多毒蛇,兄弟们伤亡惨重……”

    “什么?”那千户失声道:“那那两个钦犯现在何处?高芳呢?”

    那名官兵先是一愣,然后似害怕降罪于己,垂首应道:“高……高大人命卑职等守在洞口,卑职却是不知钦犯情况……”说着看了一眼扶着的锦衣卫,继续道:“卑职等也是在洞口看这位大人负伤而出,才从……才从这位大人口中得知洞中情形,卑职等不敢怠慢,故……故而先来向大人禀报……”

    那千户咬牙道:“废物!竟连两个钦犯的拿不住!本官倒也看看,这池家两小子有三头六臂不成!”说着正欲亲自上山捉拿。

    “大人且息怒……”却见那两名官兵竟是迎了上来,似是要劝阻那千户,那千户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对,只是双方距离太近,而那名官兵身法竟是如此之快……在那千户还没反应过来之际,那两名官兵已一左一右分别扣住了那千户双手脉门!“噗”地一声,那名奄奄一息的锦衣卫失去了扶持,倒在了地上。

    萧珞隔得较远,一开始本就听这两名官兵说话耳熟,但两人本就低垂着头,脸上血迹斑斑,再加上仍有些云雾之气,萧珞辨不清二人容貌,眼下见两人突然发难擒住那千户,忽然大喜:这两人分明就是大哥和二哥啊!

    “你们是何人?”那千户被擒住后倒反而冷静,随即便想明白了其中关节,喝道:“你们就是池家俩小子!好一招‘瞒天过海’!”周围的数十名此时方才反应过来,呼啸一声团团将三人围住,奈何千户在池家兄弟手中,不由投鼠忌器。

    “哼!狗官,让你的手下全部上山去!”池云逍拔出腰间佩刀,架在千户脖子上,大声喝道。

    那千户倒也不怵,冷脸道:“哼!小子别废话,有种你就杀了我,让我放过你……啊……”那千户尚未说完,池凌霄拔刀出鞘,一刀切在那千户大腿上,顿时血流如注,然后竟是点了对方哑穴,扬声向四周的锦衣卫道:“现在你们首领在我们手里,他是生是死,却是决定于你们了!”那千户腿受重创,疼痛入心却出不得声,一时脸涨得透红,汗也渗了出来。

    那些锦衣卫互相看了一眼,由于他们身份地位相同,且此事事关重大,一时却无人敢拿主意,只有一名锦衣卫长声道:“你待如何?”

    池凌霄冷笑一声道:“很简单,你们只要穿过这一线天上山去,我就饶过这狗官一命,否则,等着收尸!”

    另一名锦衣卫反问道:“就算我们听你的上山,又如何保证你会放了我们千户大人!”

    池凌霄道:“现在你们首领在我们手上,你们没有谈判的条件!更何况我们江湖中人,比你们这些狗官说话算话得多!”

    众锦衣卫闻言面面相觑,仍旧无法决定是去是留,而就在此时,外围的一名锦衣卫却是悄悄地弓着身子向山道上退去。由于身前有其他锦衣卫挡着,池氏兄弟并没有看到他的动作。

    待得拉开一段距离后,那锦衣卫转身欲疾走,却见身前山道上有一少年拦住了去向。

    “这位大人,你是想往哪里走呢?”拦路的少年就是萧珞,他本就在外围高处,所以一切都在他眼底下。萧珞此言一处,众人的目光都转向了萧珞,自然也看到了那个正欲逃走的锦衣卫。

    “三弟!”虽然萧珞乔装打扮过,但池凌霄和池云逍对萧珞是何等熟悉,一眼便看了出来,惊讶而激动地叫道。

    萧珞冲二人点头一笑,然后一掌猛地拍向那名要逃走的锦衣卫。那锦衣卫在萧珞出现的那刻便有了防备,立马拔刀相迎。只是萧珞武功岂是一名普通锦衣卫校尉所能比拟的,那锦衣卫的刀还为完全拔出,萧珞的一掌已经落在了对方胸膛,劲力一吐,那名锦衣卫便软瘫在地,死生不知。

    众锦衣卫见萧珞轻描淡写就解决了一名锦衣卫校尉,都不由面色大变,而相反的池凌霄和池云逍却是喜不自胜。

    “大哥、二哥,你们且先过来!”萧珞朝着池氏兄弟喊道。

    池凌霄和池云逍对望一眼,然后一点头,押着那名千户向萧珞这边而来,随着池氏兄弟前行的步伐,面前的锦衣卫不自觉地只好让出一条通道来,毕竟千户在对方手中,他们不得不让开。不过众锦衣卫仍按着刀,戒备地亦步亦趋跟在池氏兄弟后头。

    待池氏兄弟走到萧珞身边,萧珞冲着两人微笑点头,然后向着身前一名锦衣卫道:“你叫什么,在锦衣卫中是何职?”众人包括池氏兄弟均不解地看着萧珞,不知其是何用意。

    那人自然也不知道萧珞为何突然如此问自己,不过仍旧老实地答道:“我姓金,单名一个松字,是锦衣卫校尉!”

    “很好!”萧珞答道:“金校尉,如今有两条路给你选择,一条呢上山去,我们留这位千户一命,第二条呢,继续抓捕我们,然后我就砍掉千户一只左手,你看如何?”

    金松闻言不由面色大变,他并不笨,立马想通了萧珞的用意。刚才池凌霄让众锦衣卫上山,大家都不动,一是因为怕放走了钦犯背负罪责,二是就算千户因此受伤甚至牺牲,但这是一众人一起做的决定,所谓法不责众,就算这千户留得性命,今后也无从报复。只是萧珞却是用了逐个击破的方式,如果金松不上山,那这千户就要失去一只左手,而这个责任也就自然算在金松头上。这千户要是真死了也就算了,要是逃过了这一劫,十之八九这千户会报复,况且此时千户被点了哑穴,谁也不知道他的想法!金松一时进退维谷,陷入了两难。

    萧珞自然不会容他多想,拔出腰间长剑,在那千户左手边喝道:“金校尉,你既然决定不了,我就我来帮你做决定好了!”说着举剑向那千户左手劈去……

    “等等!”金松咬牙阻止道:“我……我上山!”说完,转身排众而出,先行穿过“一线天”上山去了,不过不知是生气还是害怕,身体竟有些颤抖。

    萧珞嘴角露出一丝微笑,然后又朝着本在金松左侧的那名锦衣卫校尉道:“到你了!”

    那人看了看千户和正在上山的金松,双唇一阵扯动、欲言又止,然后一拂衣袖,转身随着金松脚步而去。

    有了第一个、第二个,就有第三、第四个,未过盏茶时间,近五十名锦衣卫已走得一个不剩。

    “三弟,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池云逍看到萧珞,很是激动,虽然他和萧珞并不是亲兄弟,但打小二人感情便是最笃。

    萧珞看了看周围,微笑道:“我还想问你们呢!不过此时并非说话时刻,我们还没脱险,边走边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