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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颠倒梦想。(2)

    岁弊寒凶,雪虐风饕。北国塞外,阴风狂啸寒彻骨,鹅毛般的大雪,铺天盖地。

    金帐里,篝火渐歇。慕容涉归喘着粗气,奄奄一息。他那枯木般的手紧紧抓住貂皮褥子,用尽最后一口气,奋力疾呼:“我不甘心,我不甘心!”紧接着,他双脚一蹬,瞪大了双眼,金帐里传来一片哭声。

    次年春天,牧马思春,相互争斗。

    “大单于,您的马受伤了。”孙丁匆匆而来。

    慕容廆道:“怎么回事?”

    孙丁道:“是吐谷浑的马咬伤的,我亲眼所见。”

    慕容廆听了,怒不可遏。他骑马飞奔到吐谷浑营帐外,手持马鞭指着他,咬牙切齿的说道:“先父早就给我们分家了,你放马不走远一点儿,让它们咬伤我的马,是何道理?”

    吐谷浑气得浑身不住的颤抖,愤慨道:“马是畜生,它们吃草饮水为生,春天气息发动,所以马群争斗,怎么能对人发怒呢?既然你想要彻底分开,那也很容易!从今以后,我便离开你一万里。”

    于是,吐谷浑召集部下一千七百户牧民赶马牧羊向西而行。每天走一顿,每顿八十里。

    几天之后,慕容廆回忆过往人生。一阵悲凉之情,涌上心头。他们兄弟本来感情很好,吐谷浑是那么的疼爱他,教他骑马,带着他去打猎。只是父亲死后,他们渐渐疏远,心生嫌隙。西望紫日,他心生悔意,便派堂伯父慕容涉及和长史乙那楼去追回吐谷浑。

    两千骑兵纵马西行,追上了吐谷浑的部落,慕容心劝吐谷浑回去。

    吐谷浑长叹一声,说道:“我们的父祖在辽右之地积德累仁,萨满说:‘先父的两个儿子,福胙都会遗传给子孙后世。’我是庶子,按说没有与弈洛瑰同时兴盛的道理。现今,因为马斗而使我们离别,大概是天意吧!”

    慕容心冷冷道:“胡说!”

    吐谷浑道:“命由天定!你们可以赶马向东,马如果东还,我就随你们回去。”

    乙那楼叫二千骑士遮住吐谷浑的马群使他们东归,马群走不到三百步,突然长啸悲鸣,发出山崩地裂般地响鸣,突破遮拦的骑墙,向前奔去。

    就这样反复十几次,马群反而向西方走得更远了。

    “天意如此!”乙那楼跪在地上,高呼:“大单于,这不是人能改变的。”

    “告诉弈洛瑰,小心二叔和那个孙丁。他们不是什么好人。”慕容吐谷浑翻身上马,扬鞭一挥,只听“啪”的一声马群向前奔走。

    慕容心也大呼一声:“难道这真是天意!”

    “我们兄弟俩的子孙都会昌盛,慕容廆应传到儿子和孙子及曾孙玄孙一辈,大约一百来年,我则是到玄孙辈间才会发迹崛起罢了!”吐谷浑对慕容心说道:“伯父,你也要保重身体。”说罢,他遂率部众向西而走。

    慕容心和乙那楼回来后,将马群不肯东归之事都说了一遍。

    慕容廆向西望去,落日余晖洒在他的脸上。沉默良久,慕容廆长啸一声,潸然落泪,道:“阿干西,我心悲,阿干欲归马不归。为我谓马何太苦?我阿干为阿干西。阿干身苦寒,辞我大棘住白兰。我见落日不见阿干,嗟嗟!人生能有几阿干?”众人闻之,无不生悲。

    夜深了,孙丁偷偷来到慕容耐的帐篷里,又来与他密谋夺权诛杀慕容廆的事。

    孙丁笑道:“如今,吐谷浑远走他乡,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不如,咱们今晚就去杀了他,以绝后患。”

    慕容耐摇了摇手,又叹了口气。

    孙丁疑问道:“莫非还有什么顾虑?犹犹豫豫,能成什么大事?”

    慕容耐道:“慕容廆毕竟是我的亲侄儿,我怎么忍心杀他?”

    孙丁道:“人要心狠一点儿,才能成大事。你不杀他,他就会杀了你。”

    慕容耐道:“他只不过是一个十多岁的孩子,不如留他一命吧!”

    孙丁摇手道:“不可,不可!”

    几天之后,慕容耐成功夺权,并派人追杀逃走的慕容廆。

    慕容廆一路奔逃,与母亲拓拔氏、弟弟慕容运以及十几个武士在一家小店里住下。

    夜里,烛光摇曳。慕容廆把玩着手里的簪帻,视线渐渐模糊不清,一头栽倒睡了。这一路,他实在是太累了。

    夜半,隐约刀兵之声,慕容廆猛然惊醒,掣刀在手。他一脚蹬开了门,只见火把将小店照得犹如白昼,自己的部下与追兵战成一团,死命拼杀。

    慕容廆断喝一声,冲向人群,左一刀右一刀,杀了两个敌兵。他们杀死了一波又一波的敌人,而追兵却像潮水一般涌来。

    慕容廆杀红了眼,忽听母亲呼喊自己名字,凭着一股蛮劲儿,他杀出一条血路,来到了拓拔氏身边。

    拓拔氏道:“你们先走,去拓拔部投奔你们的舅舅。”

    慕容运哭道:“我要妈妈一起走。”

    拓拔氏冷冷道:“听话!快走!”

    慕容廆道:“可是……”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拓拔氏道:“大丈夫犹犹豫豫,能成什么大事?!”

    慕容廆拽着弟弟向门外逃去,眼中噙着泪水,他知道自己这一走,就再也见不到母亲了。

    年仅十五岁的慕容廆与九岁的慕容运连夜逃窜,他们马不停蹄奔逃了几天,来到了上党郡武乡县,在一处客栈住了下来。

    夜里,店家趁着慕容兄弟熟睡了,叫来了两个儿子,吩咐他们连夜将马偷走,去城里的集市卖掉。

    第二天一早,兄弟俩寻不见马,便去向店家询问。

    “一定是那个匐勒偷的。”老板娘一口咬定。

    慕容运气呼呼的道:“匐勒,他在哪里?”

    “谁知道呢?”老板娘说道:“你们可以去南边镇子的集市上找找,他常在那里卖草鞋。”

    慕容廆又问道:“他长什么样子?”

    老板娘道:“他是羯人,长得与我们不一样,你一眼就能认出来。”

    两人怒气冲冲的走了,老板娘望着他们的背影,得意的笑了。

    他们来到镇子里,却见一个深目的卖鞋孩儿。一眼望去,便知不是中原人物。

    慕容运握紧了拳头,问道:“你就是匐勒?”

    匐勒迎了上去,道:“没错,你们是……”他“何人”两个字还没有说出口,慕容运的拳头已经结结实实地落在了他的脸上。

    匐勒叫道:“你凭什么打我?”

    慕容运又是一拳,恨恨的道:“谁叫你偷我们的马。”他又是一拳,直奔匐勒的鼻子。

    匐勒只觉得一阵酸楚,鲜血泉水一般流淌,眼泪如暴雨倾落。他擦了一把鼻血,辩解道:“什么马?我没有,我没有偷。”

    俗话说,看热闹不嫌事大。一旁围观的汉人,眼见两个胡人小孩儿打架,都觉得有趣,添油加醋的叫嚷道:“就是他偷的,我刚才见他牵着马去卖。”匐勒百口难辩,只道:“我没有,我没有……”

    慕容运道:“还敢狡辩?!”眼见慕容运挥臂向自己打来,匐勒用双臂护住了头。慕容运只是虚晃一拳,他回身一脚踹在匐勒的胸口上。匐勒向后倒飞了出去,将自己搭建的小摊子撞倒了。匐勒匍匐着爬了起来,眼看着被自己压坏了的草鞋,心痛不已。羯人本是匈奴人劫掠来的奴隶,匐勒的父祖虽然都是羌渠部落的小头目,但却依旧过着食不饱腹的生活。

    这些草鞋都是他母亲费了好大力气才编成的,是用来换钱买粮食吃的。如果没了这些草鞋,他们家人都可能因此被饿死。匐勒哭道:“你赔我鞋子。”他发了疯似的扑向了慕容运,好像一只疯狗。慕容运一时躲避不及,被他扑倒在地,两人在地上揉打了起来,旁观的汉人,纷纷拍手叫好。匐勒掐住了慕容运的脖子,慕容廆见势不妙,伸手去拽匐勒,却也拽不动他。

    慕容运憋的满脸通红,指甲抠进了匐勒手臂的肉里。匐勒死命掐着慕容运的脖子不肯松手,慕容廆护弟心切,握紧了拳头,拼了命的朝匐勒的头上打去。渐渐的,匐勒的视线模糊了,慢慢的松开了手倒了下去。

    忽听一个人喊道:“杀人了。”

    慕容运颤声道:“哥哥,他不是死了吧!”

    慕容廆摸了一把,道:“他还有气儿,只是晕死了过去而已。”

    慕容廆和慕容运兄弟两人翻遍了匐勒全身,却只找到了十五枚铜钱。

    慕容运道:“莫非马儿不是他偷的?”

    慕容廆一拍大腿,怒道:“该死,我们一定是被那个老婆子给骗子了。”

    慕容运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匐勒,道:“哥哥,他不是偷马贼,那偷马贼是谁?”

    慕容廆道:“来说是非者,必是是非人!”

    两人走了十几步,忽听背后的匐勒叫道:“你们凭什么欺负人?”

    慕容廆回头看去,却见他目光凶狠,好似一只发狂的野兽,匐勒吼叫着:“你们凭什么污蔑我,难道就因为我是羯人吗?我没有偷你们的马,你们凭什么污蔑我?”他向前走了几步,又被一块石头绊倒,一头扎在地上,晕死了过去。

    慕容廆和慕容运回去时,见到店外有十几匹马,知道是追兵寻来了。

    却说昨夜,月色朦胧。老板娘的儿子骑马去城里的路上,遇见这十几个鲜卑人,正与他们擦肩而过。鲜卑人认得慕容廆的坐骑,误以为他们是慕容廆兄弟,调转马头,拈弓搭箭射去,致使兄弟俩一死一伤。

    老板娘本就是一个欺软怕硬的人,分明是眼前的鲜卑人杀死了自己的儿子。可他却化悲愤为力量,将仇恨都转移到了慕容廆兄弟头上,并给鲜卑人出谋划策。

    忽然,一声马啸。几个鲜卑人夺门而出,却只见慕容廆与慕容运骑马远去的背影。他们解开缰绳上马去追时,慕容兄弟早就没了踪影。

    慕容廆和慕容运纵马向北疾奔,来到北原山下时,看见这里错落分布着几户人家,他心生一计,与弟弟下了马,然后一刀刺伤了马的屁股,让马儿继续向北跑去,而他们躲进了一户农家院子,说来也巧,此处正是匐勒的家。

    此时,匐勒趴伏在母亲大腿上,将前事都与母亲说了一遍,匐勒母亲拍着他的后背安慰他。听见院子里有响声,母子两人出门去看,只见两个面白肤美的少年躲在屋外。

    眼看追兵将至,慕容廆急道:“大娘,救命!他们就要来了。”匐勒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匐勒母亲信佛心善,将慕容廆兄弟藏在院中的大缸里,将一块大石头压在缸盖上。

    鲜卑追兵来时,一人向匐勒问道:“你们有没有见过两个皮肤白皙的鲜卑小孩儿?”匐勒母亲道:“没有。”那鲜卑人又道:“大姐,可否讨口水喝?”匐勒母亲笑道:“家里别的没有,就是水多。”匐勒母亲让匐勒从井里打了一桶水,鲜卑追兵纷纷下马饮水,并给了匐勒母亲一些碎银子,匐勒母亲不受,他们道谢后,向北追去。

    匐勒母亲见鲜卑追兵走远了,才放心挪开石头,让慕容廆兄弟出来。慕容廆连连道谢,并向匐勒赔罪,给了他一锭金子。

    匐勒道:“我们羯人穷是穷了点儿,但是我们羯人很有骨气,绝不受人施舍,更不会偷人东西。”

    慕容廆道:“你们救了我们一命,这是你们应得的。”

    匐勒道:“那不过是举手之劳。”

    慕容廆道:“我给你这锭金子,也是举手之劳。”说罢,与慕容运向院外走去,他们走了几步,慕容廆回头问道:“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匐勒毅然道:“我叫匐勒,总有一天,我的名字会响彻华夏。”

    慕容廆与弟弟在夕阳下奔走,一路向南。

    慕容运问道:“哥哥,我们什么才能见到舅舅?”

    慕容廆道:“我们不去舅舅那里了。”

    慕容运道:“那我们去哪里?”

    慕容廆道:“洛阳。”

    梦回去年,慕容廆耳边响起金戈铁马之声。

    当年,昌黎之战,他与安北将军王神宝拼杀,两人旗鼓相当,互相赏识。当时,慕容部大败,死伤过万,慕容廆也被擒住了。但王神宝却放了他一条生路,并与他结为异姓兄弟。

    后来,他在王神宝的引荐下,去拜见幽州都督张华,张华叹为奇才,对他说:“你成人之后,必定成为治世之才和匡救时难的人。”并将簪帻赠送给慕容廆,与他结为挚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