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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话:工厂(一)

    光秃秃的操场上站着横七竖八的一个方阵,这个方阵是由人构成的,再仔细些,基本上都是学生。

    男同学居多,站了六排,女同学居少只有两排。合计有五六百人。

    谢地不是学生,但他也混了进来。这里大多数人都不是学生,但都混杂其中。

    光秃秃的围墙底下装饰些杂乱的没有生气的草坪。围墙上立着铁栅栏,铁刺直插向天空。

    身后全是宿舍大楼,是砖砌的,涂上颜料后就是白色和黄色相间。

    水泥地上满是尘土,拿脚一踏,就显出气势来。是个艳阳高照的日子。每个人脸上都金灿灿的。

    人群嘈杂着,这倒不像是等待处决或者审判,那样只会静极了。气氛好像是有些轻松。

    谢地身着一身臃肿的大衣,眼袋大大的,泛着黑光。脸部和身子以及大腿都跟着臃肿的衣物一起臃肿起来。

    到了冬天家里人总说他像个死人一样白,毫无血色。来到这个工厂,他终于黑得一塌糊涂了。

    阵前有一个女人,大约四十岁少些,她身材自然也是臃肿的,上下小,中间大,像个陀螺。里面裹着羽绒服,外面裹上一层绿色的厂服,穿着皮鞋,有些领导的样子。不过很不讨谢天喜欢。

    谢天不过二十出头,他喜欢什么呢?他自己什么样他就不喜欢什么样。比如他自己看起来很臃肿,他就很不喜欢臃肿的女人。他自己白白的毫无血色,就不喜欢没有血色的白皙女人……

    看着领导胖嘟嘟的圆脸,仿佛要尽力将身子往后仰才能勉强站住。谢天便将身子侧向一边去了。

    她嘴里冒出一团团白气,在阳光的照耀下,她的头发泛黄,或许是营养不良。但她肯定在说话,但是说些什么,后排的谢天全然没有听见。说是领导声音小了,这是不负责任的,他就没见过嗓门小的领导。只是不愿意听罢了。

    他侧身朝向那两排女同学,仔细打量。不一会就自惭形愧起来。那两排女同学看上去个个仪态万千,即使裹着羽绒服、披着大衣,也显示出迷人的曲线,这是谢地只有脱得光光的,才能拥有的。

    这时一个男人打断了正在发神的谢地,这个男人叫谢天,他俩只交谈了几句就成了很好的朋友。

    之所以会这样原因有以下几点:第一、他们俩都姓谢,听起来很是亲切。第二、在一个陌生的环境里,人总会迫切地找一个同病相怜的人。第三、从交谈中得出谢天也是个色胚子,这就是说,他们俩是同一类人。

    领导在上面讲话,员工在下面窃窃私语,这是很常见的事情,虽然有些不对,但毕竟两人都不是什么好鸟,也就没把领导当一回事。

    谢天是学校派来实习的学生,而谢地不是,谢地是中介机构送进来的。

    虽然来的途径不同,但两人的遭遇可谓是同病相怜。都得在这毫无血色的工厂里呆上一个月。

    谢天说:“你知道吗?学校可真黑啊!我们的工资有一半都被校方抽走了。”

    谢地说:“你知道吗?中介可真黑啊!每介绍一个人,能提成好大一笔钱呢!坐着等割韭菜。”

    想必你已经看出来了。两人与其说是在对话,倒不如说是在各说各话。因此很难想象他们之间会闹矛盾,真是绝佳的一对朋友。

    最近我身边总有一些老辈分的人指责我们年轻人自私心太重,总是以自我为中心,自说自话。可按这个道理看,我们这一代的年轻人之间很难会出现矛盾,实际上远不是这样。

    所以我反驳一句:“你知道你们那代人,最喜欢好为人师吗?”

    听完他就不说话了,两眼瞪着我,简直是要用眼睛放出光线将我五马分尸。但我明白,他是不知该如何说了。

    他要是继续用道理给我说,就等于承认了他好为人师。要是他不讲道理,就显得没有了辈分。若是说什么爱我才会对我说之类的话,我只能翘起腿来,白他一眼,骂道:“放屁!”

    可见我和谢天和谢地是一类人,一样的顽劣。谢天比谢地要高,也更消瘦些。但不能说谢天比谢地帅,因为我对男人的颜值很难以做出正确的辨识。也不必非搞得我像个同性恋似的。

    后来领导就给每人手上递了一份合同,让我们先带着行李去公寓里。经过我们自由意志地自行组队,谢地和谢天分到了同一个宿舍。

    上楼时谢地开始怀念起那个介绍自己来的中介女士,她倒是长得很好看又很高挑。有一头乌黑及肩的长发,走起路来很有成熟女人的范式。双手洁白纤细、双腿修长。瓜子脸、微胖,五官小巧精致。一身潮流的新款羽绒服,毛绒长筒靴,短牛仔裤配上黑色丝袜……

    不过她办事办得很糟,光是复印身份证件,联系厂方报名就让谢地跑了好几趟。最后一次让谢地八点钟就来,一直等到十点钟还没出发。谢地幸亏随身带了面包,不然就得低血糖了。他虽看上去很臃肿但绝不肥胖。

    不过谢地对中介女人开车送自己去厂区很是满意,他总是拖着行李跟在中介女人身后,看她的黑丝袜,看她走路一扭一扭的。还有意无意地搭话。他觉着她的声音也很好听,有一种成熟女人的磁性。

    不过副驾驶上坐了一个陌生男人,他们俩像是老相好一样谈笑。弄得谢地沉默不语了。

    现在听闻中介女人复印的身份证件墨打多了,不合格。必须重新弄时,他就想起来那个陌生男人,胡子拉碴、头发乱得像鸡窝,没品味的蓝色破大衣……

    只暗暗一骂:“笨女人!”

    当然骂了是不够的,还要回了复印的纸张钱。

    寝室原是八人间的,听闻这个工厂环境很差,当场就跑了两个人。只剩下六个人。

    六人将白纸黑字合同扔到积满灰尘的木桌子上,开始探视厕所,沐浴室,铁床架。

    趁领导讲话期间众人已经相互了解得差不多了。大家年龄相差无几,最大的不过二十出头,最小的竟十六岁多。也不知道算不算是雇佣童工。

    但远远望去众人都一个模样。也不知是我的辨识能力降低了,还是这一代年轻人成熟不一,看年纪真是件难事。

    大家聊得无非是为什么要来这里,学校有多黑,中介有多黑,准备干多久,工资多少之类的话题。谢天和谢地很不在乎,好像纯是无聊而来的,想要找些罪受。

    当然,如果你要说他们是来看厂妹的,也未尝不可。

    老一代总说,年轻人应该多进进工厂,吃吃苦,体验体验生活,有利于自我成长。这话听起来很有道理。但我以为人总是向好的追求,若吃苦成了一件好事,安逸成了一件坏事,我宁可做一辈子坏事。

    能吃苦和乐于吃苦是两件事,若是混淆了概念,人类社会就该朝原始社会发展了。耕种靠机器?不,那太不能吃苦了,应该用铁器,不不不!石器才好呢。衣服穿貂绒?不,那太不能吃苦了,应该衣不蔽体才好呢!出门坐车?不不不!西天取经才好呢……

    我害怕自己因为意志不坚定把吃苦当作了一件好事,这样我将会乐于干些体力活,乐于干付出多,报酬少的工作。但我应该是追求安逸的人,不管你怎样看我,总之人类就是这样发展的。

    乐于吃苦,只能是聪明人安慰愚笨的人的定心丸,但定心丸吃多了就渐渐神经也麻木了,人就会觉得自己生来是应该吃苦的。病情进一步恶化,也不需要聪明人来安慰了,他们自我安慰就能解决了。

    当然这世界上有两种人,一种人追求快乐,一种人追求痛苦,我无权干涉他人的选择,社会也必须依赖这类人的存在。所以只是我愿意极力向追求快乐的方向走。

    言归正传,寝室的居住条件是很不错的,一个厕所,便槽刷得光亮。两个洗浴间,有热水。外面还有一排洗漱台,有两条直立垂头的水龙头。

    厕所有窗户,洗漱台最里面也有窗户,外面是一片空场,是用来跑步锻炼的。后来我发现这空场纯是摆设,谁上完班还有气力跑步呢?

    不过跑步的人总归还是有的,不过不是我罢了。其实谢地是很爱锻炼身体的,所以第一天,他也去跑了。

    戴着耳机一边跑一边想,这寝室白白亮亮的,没有异味,如果非要有,只能是铁床架的绣咸味。好像咸味是生命的味道,小时候吸允手指也是咸的。肮脏的东西都带有一点咸味。

    墙壁刷得很白,地板是墨绿色的瓷砖,也泛着白光。六人铺好了被子就一起出去吃午饭,跑步是下午的事情,那天早上他们六人吃过饭还要去听员工安全培训。

    说到厂里的伙食,自然是好不到哪去,这倒不是应该挑剔的地方,但价格吓死人就得说说了。

    早知如此,就应该从外面带些吃的进来。另一件令人头痛的事情就是没有许可证不能随意出入,这个许可证就是厂牌。

    谢地感觉自己跑步越来越喘不过气来了,仿佛是双手双脚套上了枷锁。冰冷刺骨,不时发出叮的清脆碰撞声。

    谢天在空场上散步晒太阳,他双手背在后面,被绳子绑着。脚下缠绕的铁链子连着两个大铁球,每走一步都很吃力。

    其他人则被锁在寝室里,门上有一个监视的玻璃窗口,其余地方覆上冷冰冰的铁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