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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牙齿

    吴德慧坐在帐篷里,呆呆地思考着人生。

    难题还是穿越者定律老三样,“我是谁”?“我在哪儿”?“我要做什么”?

    她不敢让自己的脑子空闲下来,害怕眨个眼的功夫,又会回想起那个冻结在荒原上的女人,回想起那把呼啸落下的斧头,四处溅落的碎冰渣,砍断的骨头茬子横七竖八地支楞着,露出红红白白的底色。

    她最后的模糊印象里,是一只砸飞出去的手指,它与手掌分裂开,打着旋儿飞向远处。它们原本和躯体一起,于大地之上搭建起一个小小的“庇护所”。

    每当意识到这点,吴德慧都会感到疑惑,素昧平生的,怎么会有人甘愿放弃生命去替一个陌生人遮挡风雨?再之后,她的心里就会腾起一股极致的痛。

    那个穿着古代铁甲的人抱起吴德慧,用手挡住她的眼睛,不让她再看下去。如果他没有这样做,吴德慧感觉自己会痛死在那里。

    周围的人挤过来,说着她听不懂的话,又快又急,像是某种方言。一些人伸手过来摸摸吴德慧的头,或者拍拍她的手,脸上挂着各种各样的表情。那个抱着她的铁甲人叫嚷起来,把他们统统赶开,然后就有人拿着个软袋子塞进她的嘴里。

    吴德慧下意识地喝一口,立刻被呛得上气不接下气,满脸通红。液体的味道辛辣刺喉,竟然是酒。

    她咳得天昏地暗的,眼皮子都睁不开,泪水哗哗哗地往下流。耳边只听见一阵兵荒马乱的吵嚷声,有人拍打着她的背,有人急促地说着什么,又一个软袋子手忙脚乱地塞过来,直捅捅地怼到她脸上。

    这次是水,而且是温盐水。

    她吸一口水,咳一声,再吸一口水,又咳一声,老半天才缓过气儿来。等她睁开眼睛,冷不丁地骇一跳。一个巨大的,毛茸茸的脑袋杵在边上,鼓愣愣儿的眼珠子一霎不霎地瞪着她。

    抱着她的铁甲人亲热地嘟囔着什么,把大脑袋轻轻地推开,吴德慧才发现那是一匹马。

    它的脑门和脖子上扎着一溜儿的小辫子,打着五彩斑斓的络子结,鼻头吭哧吭哧地喷着白汽。旁边有个人把软袋子接过去,凑到那匹马跟前,它低下头闻一闻,欢快地甩着尾巴,嘴巴一扁一扁地喝起来。

    好吧,吴德慧心想,穿越过来的第一口水,居然是和一匹马一起喝的。

    铁甲人朝着周围的人说话,听语气像是在发号施令。讲完话,他抱着吴德慧向那片建筑物走。那匹马叼着软袋子,踢踢踏踏地跟在旁边,时不时地摇晃一下脖子,拿脑袋去顶铁甲人,示意对方牵起缰绳。

    吴德慧从那匹马望过来的眼神里,看出几分不满和鄙视,这可真是神奇。难道她的穿越者福利是“动物沟通”?她在心里暗搓搓地念叨,“如果你能听懂,那就叫一声。不不不,叫三声”。

    然并卵,那匹马根本不理她。

    远远的建筑物上空飘扬着几面红旗,在风里扑啦啦地上下翻卷。

    吴德慧盯着最大的一面旗帜看半天,也没能辨认出上面写的是个什么字,只能确定是个左右结构的汉字。左半边大致是个“禾”字形,右半边是个上“山”下“田”,还带几个拐弯钩的东西。

    挠头,繁体字什么的,简直坑爹!

    那个男票是怎么说的来着,穿越之后如果发现汉字,那就值得庆贺,它意味你至少得到四个实用途径。

    第一,可以确认你还在中原地区,能够减少被多数人口群体,即“汉人”所歧视的几率。第二,通过字体的分辨,可以大概归纳出所处的历史朝代。第三,在特定的时候展示出识字的能力,可以提高你的地位。

    当然,还有第四条。最重要的,也是最关键的一条。但是,吴德慧当时完全没有耐心去听那通长篇大论,她正忙着开黑哪,结果第四条的内容是什么,一点儿印象都没有。

    她只记得,寝室里的小姐妹们对男票的态度是当面夸得天花乱坠,背后吐槽得一塌糊涂:谁会闲得没事去研究穿越,鬼上头吧?

    那次关于“现代小姑娘穿越到古代能不能活”的辩论过去没多久,她的室友就果断地把男票撬掉,就连两个星期的零食加一个月的KTV都没能挽回。

    吴德慧现在能够回想起来,那个男票不姓刘,也不姓王,他叫方汉臣。

    摊着这么一个大气的名字,难怪他会去钻研不着边际的玩意儿。但话说回来,她自己的名字也闪亮不到哪里去。

    难道,是因为名字犯冲才会导致穿越?

    可是,这也不能怪她啊。仓圣造字几千年,流传到现代,用于姓氏的汉字没有一万也有八千,“吴”字是很难讲究起来的一个姓。

    吴德慧出生的时候,老爹老妈没少为这个名字烦恼。别人家的孩子都是“嘉骏”啊,“梦玲”啊什么的,她就通“无”,辈份还是“德”。

    这要怎么整活?

    幸亏她的爷爷是个扛过三年自然灾害,打过对越自卫还击战的老兵,战斗功臣证书和勋章能收拾出满满的一箱子,妥妥的硬汉派。

    老人家大手一挥,“咱们革命军人不讲唯心主义那一套”,“吴德慧”这个名字才落定到出生证明上。要不然,她都没办法从妇幼保健院里出来。

    如果能够穿回去,一定要改个名字!

    吴德慧郁闷地盯着那面红旗,它在风里飞扬得肆无忌惮,简直能看出一副嘲讽脸来。现在想想,她记得那个方汉臣当时好像把每一条都详细地解释过,引申出一堆道理。

    比如说第二条吧,应该是根据字体形态判断朝代。她依稀记起来,什么楷书是中唐时期才正式成型,并且开始广泛使用的一种官方文字。可是,她根本分辨不出各种字体的区别,感觉它们全都长得一个样啊衰。

    直到铁甲人抱着她走近建筑物,吴德慧才把眼神从红旗上挪开,安慰自己说,至少对应第一条,无论现在是什么朝代,她仍然在中国的故土上。

    建筑物后头有许多人探出个脑袋望过来,喊着话。铁甲人高高低低地回应几声,就有人伸手把她接过去。吴德慧回头看看,铁甲人单手一撑就翻过建筑物,又把她抱在怀里。

    环顾一圈,她终于看明白这片建筑物是什么:一条弯弯曲曲的土墙,往两边一直延伸到视线范围之外,不知道有多长。

    沿着土墙站开去一溜儿的人,大多数都穿着灰不溜秋的盔甲,看上去像是皮革制品,头上戴着个扁平的盖子,或者说是个盖子模样的头盔。上面凸起一个小尖头,尖头上插着根羽毛。

    一些没有穿戴盔甲的人穿着类似现代短视频里的汉服,只是很短,大样式倒是差不多,腰里全都捆着宽宽窄窄的布条腰带,手里提着木桶子,或者肩膀上扛着个不像锄头也不像铁锹的东西。

    土墙后面不远处排列出去一座座帐篷,有的大,有的小。有圆顶的,也有尖顶的。一眼望过去,密密麻麻的数不清有多少。中间规划出一条条道路,各种帐篷按照型制错落分布,看起来就给人一种方正肃穆的恢弘气势。

    铁甲人抱着她往帐蓬群里走,无论遇到什么人,都会跟他打招呼。一些列队沿着道路走的盔甲人还会统一敲打一下胸口,应该是在行礼。吴德慧猜测铁甲人应该是个当官的,他的头盔是半圆形的尖顶盔,上面还插着两根红色的羽翎。

    他们沿着道路一直往里面走,有时还会七拐八拐地绕上几个圈。吴德慧感觉,单凭她的路痴属性,一个人走的话肯定会迷路。

    最后,他们在一座很大的帐篷跟前停下来。铁甲人喊叫几声,帐篷里头钻出个白胡子的老头,后面跟着个半大小子。铁甲人和白胡子老头凑到一起,嘀嘀咕咕地说着话,眼神不停地瞟向她。

    吴德慧觉得不妙,这两个人不会打着什么坏主意吧?

    她偷偷地观察一下每个人的表情,两个大只的明显比较警惕,看不出什么来。倒是旁边那个半大小子张着嘴巴,一个劲地盯着她打量,脸上的神情时而悲伤,时而开心,有时还会流露出一股子迷茫。

    这都什么鬼?

    她仔细地瞅瞅那个半大小子,突然发现他的牙齿黑黄黑黄的,门牙还有点缺损,陡然就记起方汉臣说过的话,“在古代,辨别一个人地位的最好方式就是观察牙齿”。

    如果一个人的年龄超过三十岁,而他的牙齿又很洁白,整齐,保养得非常好,那么这个人的地位一定非常高,属于顶级权贵。因为,只有从小吃精粮细面,有条件每天刷牙的人,才能拥有这样的牙齿。

    “不要小看这一点”,吴德慧记得方汉臣郑重地强调过,“哪怕新中国建立之后,全面达成这个条件,也是1990年以后的事情”。

    同时,方汉臣还提到过,“一个人的牙齿保养得好,随着年龄的增长,面容就会越来越趋于美观。古代权贵做官都讲究『身言书判』,甚至于唐代还确立专门的官方制度,可见牙齿于容貌的重要性”。

    吴德慧赶紧偷看一下两大只,果然,他们的牙齿黄白黑焦的,都不好。她定定神,又意识到一个问题:自己该怎么保护牙齿啊?

    这会儿不要说牙膏,恐怕连牙刷都没有啊啊啊啊!

    难道自己以后也要顶着一口烂槽牙晃悠?怪不得古代人说什么“笑不露齿”,那是不能露好吧!天姿国色一个大美女,张口就是一嘴的黑黄牙,说不定还会喷出一股没法言传的气味儿,恶~想想都要晕过去。

    吴德慧被自己放射性的思维恶心得不行,差点就吐出来。白胡子老头瞧见她厌厌的神色,赶紧招呼铁甲人把吴德慧放下来顺气,转头又不知道从哪里端过来一碗水让她喝。

    那水里不知道混着些啥,散发出一股浓浓的中药味道。吴德慧草草灌下去几口,中药的气味儿一逼,这回就真的呕吐起来。穿越过来的这副小身体很可能没吃过什么东西,吐得勾心扯肺,感觉五脏六腑都要喷出去。

    白胡子老头慌神起来,又摸出一颗黑糊糊的药丸子喂给她吃,前前后后折腾老半天,吴德慧才算是活过来。铁甲人把她抱进帐篷里,放在一张席子上,摸起来像是某种植物的茎杆编织出来的物件。

    转头朝四下里望望,采光和通风都很差,看不清太多东西。进门的位置放着一堆鼓鼓囊囊的口袋,不清楚里面装着些什么。

    帐篷最深处是黑黝黝的一大团,模模糊糊的有个圆形轮廓,好像是个轮子。轮子旁边码放着一堆东西,黑咕隆咚的也猜不出来是个啥。

    两大只嘀咕几句话,三个人钻出帐篷,把吴德慧留在里面休息。过一会儿,那个半大小子又端着个木盆进来,对她唧唧呱呱地说话。吴德慧瞪起眼睛望着他,完全听不懂是在说什么。

    半大小子有点急,抓耳挠腮地在脸上来回比划,吴德慧才算是明白过来,这是叫她洗把脸。木盆子里的水烫烫的,淋到皮肤上很舒服。她慢慢地浇着水,想看看自己现在的脸是长个什么模样,结果木盆里的水根本不反光,啥都瞧不出来。

    木盆的把手上挂着一条擦脸的毛巾,姑且叫毛巾吧,反正她也搞不清楚那是什么材质的,有点粗糙,带着毛刺刺的触觉。

    洗完脸,半大小子又递给她一件衣服,和毛巾应该是同一种材质。吴德慧把衣服团在怀里,有点懵,这该怎么穿啊?她本想问问半大小子,但他端起木盆就钻到帐篷最里面去,不知道是要做个啥。

    还没等吴德慧反应过来,轮子边上那堆黑漆漆的东西陡然间就晃动起来,顶上突兀地冒出两个弯弯的犄角,差点没把她给吓死。黑暗里亮起两点眼珠子的反光,随后响起吧嗒吧嗒的吞水声,那竟然是一头牛。

    卧勒个去啊,这都是些什么人哪,居然会把一头牛养在帐篷里!

    半大小子喂完水回来,瞧见吴德慧还没把衣服穿好,又比划着教她。吴德慧想把外面的衣服换掉,反而被他阻止,一会儿指指天,一会儿指指地,一会儿指指衣服,嘴里不停地叽叽咕咕,看模样应该是说天气冷,这是加的外衣。

    吴德慧胡乱地点着头,又胡乱地把衣服套上,然后发现这件衣服大得离谱,从头到脚可以塞进去五六个她。半大小子围着她绕几圈,东拉拉西扯扯的,奇迹般地把衣服叠出好几层来,拿一根长布条缠来缠去,最后神情满意地打个结子。

    OK,吴德慧拍拍衣服,心想,起码两天,不,至少三天睡觉不能脱衣服。要不然,单凭她自己根本搞不定这玩意儿。Humm,穿越任务第一条确定:三天内学会穿衣服,就酱紫愉快地决定啦。

    一切收拾妥当,半大小子牵着她的手走出帐篷。吴德慧一眼就瞧见面前多出来两个没见过的大只。其中一个陪着白胡子老头在喝茶,至少那个应该是茶杯。还有一个站在旁边,看上去很凶的样子。

    坐着的大只朝她望过来,吴德慧突然感到一阵心悸,这种只凭眼神就能传递出压迫气势的人,她曾经见过一次,那是某次省委领导去学校里检查工作:远远地,淡淡地投过来一瞥。

    她偷偷地瞄过去一眼,再偷偷地瞄过去一眼,然后,WTF,方汉臣一点儿都没有说错啊,这个大只的牙齿果然是白生生的,齐崭崭的!

    她立刻把脑袋缩进衣服里,方汉臣还说过,“如果在古代遇到这种人物,有多远就躲多远。他们只代表着一种涵义,那就是极度的危险。因为你穿越过去的身份有着极高的概率,在他们面前什么都不是”。

    他冷笑着警告,“你根本无法确定他们的思维模式,很可能出于今天的天气不错嘛,这样一种不着调的理由就把你轻描淡写地杀掉。小姑娘们,别妄想着什么抱大腿的美事儿,只要看看现代社会的政治门第,全都是一样的道理”。

    吴德慧心惊胆战地偷窥几大只唧唧呱呱地说着话,没过多久,坐着的大只看起来是表现出一副要离开的模样。

    她暗暗地吐出一口气,结果那个很凶的大只两步迈过来,一弯腰就把她稳稳地抱住。坐着的大只露出满口白牙微笑一下,站起身来挥挥手,凶大只就抱起她跟着走。

    卧槽,这是,要干嘛?

    吴德慧惊慌地想,这是把她转手卖哒?回头望望,那个白胡子老头还一脸恭敬地拱手行礼。

    走出去没多远,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鼓声,转眼间就像变魔术一样从四面八方冲出来一群一群的盔甲人。他们轰轰隆隆地沿着道路推进,跑出渣土车一样的狂猛气势。两大只相互之间还没来得及招呼,瞬间就被碾散。

    凶大只抱着吴德慧,急得直跳脚,好像要冲过去找人。可面前如同城墙一样的队伍怎么可能挤得进去,反而被撞得连站都站不稳。

    他连续尝试几下,立刻就有个头盔顶上插着一根红羽翎的盔甲人拔出刀来,指着他们吼叫,几个胸前系着红牌子的盔甲人朝他们望望,提着刀枪就要过来。

    吴德慧眼看着形势不妙,也顾不上凶大只能不能听懂她的话,一手揪住他的衣领,一手指着路边的帐篷喊:“帐篷,进帐篷!”

    凶大只惶急地瞅瞅她,眼睛一亮,一埋头就钻进帐篷里,接着把对过的帐篷底儿一掀,眨眼功夫又弯腰窜进下一顶帐篷。几个转折下来,他们已经远远地避开盔甲人前进的路线。

    谢特,吴德慧心想,按照这种绕帐篷的标准,目前只有她一个是路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