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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夜计

    江彬邀宴的前一天晚上,老侯爷的房间依然灯火通明,透过房门外的纱窗向里看,隐隐约约能够看见三道人影。

    徐印雄满脸阴郁地坐在木桌前,手头里紧握着茶杯,关节不断摩挲杯壁,手指微微颤抖,“下午时分,李辖司在京城用千里鸽传回了密报……”

    伴随着灼目的烛光和老爷子粗重的喘息声,屋内陷入了一阵沉默之中。

    半晌之后,徐印雄这才又从牙齿缝中吐出一句话来,“为什么南京城的那些个自诩‘股肱之臣’的混球们,从来都没有学会安份?”

    洪泽不敢夹话,他知道侯爷今晚的心情极差,这几天里连续发生的琐事,实在令侯爷感到异常的愤怒与恼火。

    就连一向奉行“隐忍不发”的李字潺都在自己内宅中大发了几次脾气。

    要说起来,得先从东院演武场的那次招兵比试,即将成为炬甲兵的吴尘被人暗杀算起。

    徐府损失是小,可却使得淮水城的百姓对侯府的尚好的感官降低了不少。

    事后,县衙虽然断了案子,定了凶手,可是坊间仍旧流言四起,人们都在传吴尘被杀之案即便是秦方所为,也与徐幸脱不了干系,觉得有老侯爷护着孙子,知县不敢动手缉拿罢了。

    只有为数不多的本地世家还算清醒,老侯爷多年为人摆在那儿,明白此事应当另有隐情。

    “谁能料到,秦方竟真会不顾一切到直接出手杀人这种地步。”李字潺微微皱眉。

    他之前也与秦方接触过数次,知道他是兵部侍郎江武年推荐入职,所以明里暗里都有些防备,却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位满口正义的秦捕头,内心住着一个十足的疯子,栽赃陷害,乘机截杀,若不是洪泽和少爷与他说了事情经过,他也不敢相信此事。

    洪泽黯然无语,心中愧疚,知道秦方所作所为差点让徐府陷入困境,而他身为侯府总卫长,未能事先察觉,因此难辞其咎,秦方已死,他怨气没处撒,不由地从心底里愈发痛恨起背后指使者江武年。

    “秦方虽然做事极端,但也只是一个被逼得走投无路的可怜人。”徐印雄摇了摇头,脸上的阴寒依然未散去,“相比较而言,江武年却更加让我愤恨,手段阴狠毒辣,办事不思后果。卫国公极度溺爱长子,纵容放任,他的一世英名,迟早要败在这个大儿子身上。还有在其背后推波助澜的那些官员们,不顾皇家颜面,个个盼着我旧案重申,都想置我于死地啊。”

    想他堂堂朝廷的高爵——武安侯,这一身功名可不是承继先人,而是在刀山尸海的战场上生死搏杀得来的。

    他身上每一处疤痕都是光荣的象征,是大越安定的基石。

    先帝在位之时,徐印雄深受器重与信任,朝中四方势力无不拜服。

    不过曾因为一场大案遭人陷害,饱受艰难,但也是先帝下的一道旨意赦免其罪,即使朝中有些人内心不平难忿,可哪个敢在明面上对他动手,全都得客客气气地相待。

    如今,陛下登基将满二十年,海清河晏,举世鼎盛。

    只因为皇帝是年幼上位,不通政务,大权难免有些许旁落,于是徐印雄的旧账也被朝野中的死对头们拿了出来重新算计,这种行为无疑是极度藐视皇权的举动。

    “侯爷不要过于忧心,我朝陛下并非上唐的傀儡皇帝,被人轻易拿捏。”李字潺宽声安慰,只是语气中夹杂着一丝莫名的意味,“再不济,或许‘那处地方’可让少爷躲上一躲。”

    徐印雄想了想,微微点头,面色稍见好转,又瞥了一眼李字潺,发现他低下头时的眼中闪过一丝冷意,不由地叹了口气。

    “这天下要论轻视皇权的狂徒有几何,你怕是首当其冲。”

    李字潺的脸色有些不自然,这句话仿佛戳到了他的痛楚,让他的音色都变得扭曲起来。

    “侯爷既然肯帮我,又怎会不懂我的所思所想?大越皇室宗贵确实不少,但我真正看得上眼的,也仅寥寥数人罢了。”

    “都是些陈年往事,你还是放不下。”徐印雄摇头叹道。

    “历历在目,锥心之痛,岂敢忘却?”

    李字潺苦笑一声,望着窗外幽暗的黑夜,散落乱的目光中饱含着追忆之色,“侯爷不也没有放下吗?”

    接受现实,不代表他能够坦然,纵使他已经在这个盛着污水的大染缸里呆得足够久,却依然无法习惯。

    洪泽端坐在李字潺身旁,一脸惊诧,他与李字潺相交二十多年,彼此也算得上无话不谈的老朋友,却不知道他心底里还埋葬着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

    面前这位端坐的清秀书生,不见老迈的面容之下隐藏着无尽的苦楚,难以猜测是何等痛苦的经历所造成。

    洪泽努力从眼角挤出一滴眼泪,然后轻抹了去,颇为心酸地说道:“老李啊,看你的样子过去应该是受了大罪,却还能撑到现在,不容易呐……”

    “这世上,不是所有人都能像你这般逍遥自在。”

    李字潺从过往的思绪中回神,轻声说道:“因为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不同的目,你或许只是想豪饮美酒,打架练兵,可我必须要为自己,为身边的人考虑,考虑现在,也考虑将来。”

    “什么叫逍遥自在?我洪某人每天练兵巡视不辛苦啊?你丫种个破花,还摆个兵阵驱蚊除虫,咋好意思说我!”

    洪泽立时就不满意了,他看起来很自在么?

    好吧,是有点小清闲,但那也得称作“日理万机,忙中偷闲”啊!

    “既然如此,你更应该主动一五一十地禀告侯爷,你洪黑水每天在演武场都干了些什么事,好让侯爷嘉奖你,省得自己费心,花钱犒劳自己。”

    李字潺斜瞄着洪泽,心想“黑水”这个表字还真是适合他,因为他这张嘴从来蹦不出正话?

    徐印雄听了此言,眉头轻皱,侧眼看向洪泽,一副询问怪罪的架势。

    洪泽顿时哑言,心道:“好你个李字潺!我是看你一脸怅然的表情,才大发善心好言安慰,结果你不领情,反倒攀咬我一口……”

    这个贼狐狸!

    洪泽见侯爷眼神渐冷,只能尴尬地笑笑,打了个哈哈。

    “侯爷,我这么做是职责所在,不值当嘉赏。咱们还是把重心放在如何对付京都的奸佞小人身上吧。”

    徐印雄平静地望着他,语气中却蕴含着一丝凉意:“你是不是练兵之时,又偷偷饮酒?还挪用军费?”

    洪泽闻言立马蹿起,一脸严肃地大声辩解道:“没有!绝对没有!军饷可是士卒之根本,我哪里敢动?至于喝酒……”

    他三指朝天,赌起了誓来。

    “如若我偷喝过酒,必遭天雷降顶的惩罚!”

    徐印雄见他信誓旦旦不像作假,将信将疑,又轻瞥了李字潺一眼。

    李字潺摇了摇头,笑道:“你当然不会偷偷喝酒,你那叫光明正大地喝酒,对是不对?这么多年了,我还不识你的那点小破伎俩?你以为瞒得了侯爷,就能瞒得住我?”

    “老李!你咋就知道揪我小辫子不放哩,我是不是和你前世有仇,今生造孽?”洪泽狠狠瞪着清秀书生。

    这么多年的交情全喂狗肚了?就不该心有感触,同情起他来。

    “今晚先散了……”

    徐印雄有点闹心,挥手示意二人,又伸手指了指洪泽,淡淡说了句:“明日自去演武场领五十军棍,必须着实了打。”

    “侯爷,我冤枉啊!”

    “六十。”

    “侯爷……”

    “八十。”

    “……”

    洪泽默默恨言,一双大眼满是幽怨望着李字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