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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塘夜泣4

    近酉时,逍遥阁客人渐少。欧阳昃枫提剑出了房门。趁哪间房间无人之时,便进去近窗视外。半个时辰便将阁楼二层几间房间探了清楚。

    二层共三十九间房,其中至少十间房屋可见荷塘。

    为何言之至少,因还有一间雅间一直有客,欧阳昃枫进去不得。不过看地势,这间雅间应该也是可以看到荷塘之貌。

    欧阳昃枫欲等,只剩一间,他亦要亲自查看。

    回了原来那处房间,落剑桌上,取椅调整位置近坐窗侧。外人不得见屋内之人,欧阳昃枫视线可看荷塘。

    欧阳昃枫自想:二层虽有客,但稀零几人。如若戌时依然如此景象,若无人特意近窗观,许是不知那些女子寻短见。

    日沉稍寒,数年前所中之毒残留又欲发作,掌心渐凉惧寒之感袭来。欧阳昃枫稍掩窗扇,执热茶温手。

    俊雅侧颜轮廓弧线镌刻美好,白衣衬夕阳,于地上拖了长影。

    此景无可相当者,当属一绝。

    欧阳昃枫屋内饮茶,只见荷塘处戌时之时便已无人再行。

    有人敲门而来,一女子进屋。

    “公子喜窗外之景?”那女子笑意漾脸,将手中热茶放了桌上。“隔壁有一个客人,和您一样,也喜欢看窗外呢。”

    正是那处一直有客的雅间,欧阳昃枫不禁抬眼,执茶之手停滞于唇前。

    “许是志趣相投。”

    “不知公子投的是哪一份趣?”

    “非趣,是疑。”

    “不知是何疑扰困公子?”

    欧阳昃枫侧首而视窗外,言之:“荷塘。”

    那女子笑容消失,面上一僵。“公子是说那荷塘处少人,夜里更是无人吧。公子不知?”

    “何事。”男子落杯,视过女子。

    “您先稍等,我把这壶茶送到隔壁,再回来与公子细言。”

    “嗯。”

    欧阳昃枫起身近墙,侧耳细闻那边人言语。

    “徐公子,这是逍遥阁新到的铁观音。”

    “多谢红妆姑娘。嗯,甚香。缱绻缠绵之感,如沐春风啊。”

    “您怎么又把地踩湿了......那窗外有什么好看的,泡脚也三心二意的。”

    “我擦我擦......红妆姑娘先去忙就可。”

    “劳烦公子擦干净啊。”

    “自然不负美人所托。”

    敲门声又起,红妆推门进了房屋。

    “公子久等。”

    “请坐。”

    “公子不知此事,想必也是不常来此地。这荷塘是为不详之地......”

    欧阳昃枫并未接话,只等那人继续言语。

    “这地方,已经出了五起命案了......”

    欧阳昃枫心下有疑,他知晓四起荷塘溺死之案,却未曾知晓第五起是为何事。“姑娘可愿告知。”

    红妆颦眉,略低头眨眼几次,害怕之情表露无遗,压低声线悄声而道:“公子有所不知,这荷塘处发生的第一起命案,我们都叫它撕脸鬼案。”

    “何时之事。”

    “十三年前。”

    “姑娘可知事中原委。”欧阳昃枫抬眼扫过窗外,启唇而问。

    “公子有所不知,逍遥阁外这处荷塘,之前也是景优名地。佳人喜于此地放莲花灯,此地有一名,曰红莲思缘池。只因十三年前一女子死在荷塘边,这荷塘之地夜间便少有人来,白日也少有人访。”

    “那女子因何而死。”

    “撕脸鬼。”

    欧阳昃枫抬眼看那女子。疑案未解,此等鬼神之说于此地流转,骇人心扉之深。

    红妆被人这么一看,只因此人颜俊貌佳,气质非凡,看得她倒有些害羞之感。一时不敢入人视线,忙低了头,言道:“这是坊间传闻,当年有不少人在荷塘边目睹到那女子死时场景。”

    “愿闻其详。”

    “那女子姓尚,父母皆亡。是为当地才女,于此地开了私塾,作教书先生。十三年前,她走至荷塘处,突然捂腹倒地,吃痛于地上抽搐。”

    窗外凉风卷入,红妆打了寒颤,为自己填了一碗茶,暖了手心中。

    “旁边有人过去扶她,只见她疼的是面上将近无所血色。为她把脉,也不见何等病因。她哀嚎不止,把那下唇都咬出了血。有人正欲把她抱起送往医馆,她突然惊声尖叫,双手捧面,泣不成声,大声喊着‘我的脸!我的脸!’”

    红妆话音未落,便又有一阵凉风吹入。阴冷之感,红妆顿时惊恐之情看着窗外。欧阳昃枫抬手将那窗户关掩,一问:“脸怎么?”

    “她的脸没怎么,无伤无变化。可她却一直喊着,‘我的脸我的脸!好疼!’在地上翻滚不止,捂腹又抚脸,那哭喊声音甚是骇人,让人心里抓痒。不过片刻之后,那女子便没了气,当场死了。撕脸鬼,说的便是有这样一只鬼,生的丑陋,便觊觎尚先生面貌,撕扯去她的脸皮,才惹得她无病无症状,只道要命疼痛。”

    欧阳昃枫剑眉皱起,无所头绪。他自是不信这鬼的存在,不过此事被人言说很是怪异。

    “还有人说,自从她死后,每到夜间便能听到荷塘中有女子哭喊‘我的脸我的脸!’”红妆喝了一口茶,继续说道:“因那女子于此地威望甚高,又发生那种诡异事,那处荷塘便成了阴冷之地。还有近几月发生女子投水溺死之案,夜间更无人去了。”

    听闻隔壁人开门,断续脚步之声离开,欧阳昃枫放下茶杯。“多谢姑娘言与,在下尚且有事在身,告辞。”

    “公子慢走。”

    欧阳昃枫提剑而出,见眼前之人背影。

    他识得,此人是寒鸩坛人士,徐植。

    ……

    司刑处,按照楚是规命令,关诏将一切安排妥当。

    画凝言与楚是归服下药丹,那药丹有御寒之效,不过维持时辰只有一炷香。

    二人穿着好棉衣,身披狐裘大氅,入了司刑处地下冰冢。

    冰冢是为临时停尸身之地,若送来及时,可保尸身一月不腐不坏。关诏本欲尽快了结此事,未曾想二殿下插手。只可将近日落水女子按照吩咐藏于此处,以便查验。

    虽已服用御寒药丹,可那寒凉之意犹存。

    “我记得你胆子向来小,如今怎么变化许多。”

    画凝言随人走着,未曾回应。确实大了许多,她也不知为何,亦不知何时所变。

    冰冢处臭味亦浓,让人不禁犯呕,画凝言伸手压住小腹,伸手捂上遮面之布。

    “到了,这就是洛雁尸体。”

    画凝言向冰棺内望去,眼神落在那女子面容之上。只那一瞬,还未曾看得清楚何许。便后退脚步张口吸气,紧蹙眉头,紧紧压声未曾喊出。心悸一时不能平复,方才瞬间所视留存记忆惹她心乱。

    “丫头。”楚是归看着她,无奈叹出一声,“不要强撑,还看么。”

    画凝言犹豫了,那等恶心惊恐之面容,着实让人难以接受。

    “回去吧。”

    “等等。”画凝言扯住了他。

    他感觉得到,她在发抖。

    “我记性不好,看完之后,可能一月时间就不会记得了。”

    “嗯。”

    画凝言松开了他,那人手指离开,楚是规心底失落之感油然而生。

    他忆起幼时,她松开他的袖衫,提裙独自去走泥泞小道。她滑倒了,他在身后笑她,笑得甚是开心。

    从那时起,每走到泥泞之地,聚水之道。他便将袖子提起,递她手里,画凝言便习惯扯着他衣袖。可自从画府被灭,瓢泼暴雨之后。纵使道再泥泞,水再多,地再滑。扯袖之举,已不复。

    方才画凝言再扯住他袖,他一时幻想一切可以重来。可她松开之时,被人扯袖之感渐失,楚是归知晓,逝去的终再不复。

    他没有胆量去靠近她,再将自己衣袖递她手中。他不敢,也不能。只能默默看着她背影,若她再次跌倒,他也无法再笑。

    从“毛头小子”改到“二殿下”,她喊他时,他就已经心知肚明。她之前在他面前并非不懂尊卑,而现在,她只认这尊卑。

    画凝言垂眸看着脚下,慢步走近。她不敢去看棺内人脸,避开了视线。眼前女子,静躺棺内。身着白衣,双手相叠于腹前。左手腕处有一大片胎记,形若桃花。

    画凝言盯着那处胎记,颦眉而道,“洛雁。”

    “嗯,城南一家富商的丫鬟,这丫鬟买来不到一月,便投水自尽。打捞上来后,他们管家凭这处胎记识得。”楚是归在人身后言道:“买回不到一天,让她出去为他们家小姐买胭脂,便被清心教的人抓去。他们原以为人财两失,未曾想两日后洛雁便回去了。”

    画凝言不做声,楚是归再言:“落入荷塘,如今便成了这番模样。”

    “她怎么逃出去的......”

    “嗯?”

    “这是我的贴身丫鬟,十岁到我家,在我家叫画雁。这处胎记我认得......虽然现在颜色稍微有变,但这形状我再熟悉不过。”画凝言哭腔,咬唇一字一句而道。

    楚是归见此场景忙伸手遮她眼前,“别哭,眼泪掉进去与这棺内药物结合,会成毒物扩散。”

    画凝言忙拭眼中泪水,眼神缓落到那女子面容上。心中悲愤难抑,心中作誓:“我必找出害你之人。”

    眼前女子面容浮肿,脸上些许脱皮。褶皱浮皮下皆是紫红色淤血,血纹细密,狰狞之相甚为骇人。但那脖颈、手臂、双脚之处皆无此相。

    画凝言不禁问道:“溺死多久之后被打捞而出?”

    “那夜一醉鬼路过荷塘,被荷塘边衣服绊倒,发现女尸。仵作尸检,约摸死亡不到半炷香。除去仵作赶到荷塘处所耗,此女子该是在水中泡了约摸一盏茶的时间。”

    “时间不长,那这面容......为何这般模样?”

    “荷塘旁长有一处‘鸦胆子’。”

    画凝言知晓此药,可腐人肤。如若夜里视线不清,触染几许。人脸薄嫩,坠水之后于面上晕开,成此般模样无可厚非。

    “四人面目皆是如此。”

    “嗯,荷塘边衣衫皆放鸦胆子旁。”

    “太巧。”此处温度着实冷寒,画凝言冷意渐增,不禁蜷起指尖。

    “是太巧,不过也说得过去。荷塘边周围皆是拳大的圆石,如若夜间,确实不甚好走。只有那鸦胆子旁有一处宽大石板,甚是平整。”

    “无缘无故寻死,皆是荷塘,裸身。”画凝言细看尸身几处,又过半个时辰,只觉寒意入骨,蜷指之手略有颤。

    楚是规看其,“走吧丫头,他们明日会妥善安葬,洛雁可得安息。你放心,有我在,必会为她沉冤得雪。”

    楚是归见画凝言对那棺中之人拱手一拜,故也随之。

    侵泪双眼,强忍不去流落,画凝言留恋几眼,随人离开。

    所遇此事,摧她心志,着实奔溃。原本以为不复相见,如今再见,却亦是天人两隔。

    画凝言又忆起当年,那女子携取野花数支簪插发间,甜美笑意问她:“红艳嫁衣着身时,可否胜得此般美?”

    “二殿下......”

    “嗯?”

    “可否为她着一身红嫁衣,再下葬。”

    “我今日吩咐下去,派人给她穿上。”楚是归侧首与身后人道。

    “多谢二殿下,我想亲自为她装扮......”

    出了冰冢,画凝言抬眸望天,扯下脸上纱巾,眼角泪水入了颈间。

    “我应允过她的......”

    楚是归无有再说何,摆摆手便唤了小八。

    “准备轿子,送她回客栈。”

    “是。”

    画凝言婆娑泪眼欠身行礼,也无甚多余之言。楚是归指捻宫缇,压制心里波动,只身一人先行离开了。

    ……

    ……

    “饿了吧,姐姐给你们银两,帮我办一件事可好?”于驿站外不远处,屈缪妤蹲于街边,莞尔一笑。

    街边两乞丐幼童睁大双眸,二人不过五岁。略显脏黑的面孔之上唯有双眼甚是干净。

    “姐姐有个好姐妹,一直想吃糖。你们看到她,就去拦住她,说你们好饿好冷。她一定会给你们银两,你们作为谢意,就把这颗糖送给她吃好不好。”屈缪妤弯眸,将掌心一块油纸包裹着的方形糖块递过那乞丐妹妹。

    小妹妹转过头看了他哥哥,那乞丐哥哥便点了点头。

    “那个要吃糖的姐姐在哪?”男童低声问着。

    “你们俩就在这等着,等她来了,这个哥哥便告诉你们。”

    两个孩子点点头,屈缪妤瞧着二人乖巧听话,伸手欲摸他们头,觉二人身上脏乱未曾触及便收回了手。起身对身后人说道:“她来了告诉这两孩子。”

    “是。”曹璞颔首低眉迎合。

    “事成之后你该知如何做。”

    “可是那个给我们药的人不让我们对无辜之人......”

    “好啊,那你替他们去死如何?”屈缪妤浅笑看上曹璞双眼。

    曹璞低头不言,见那女子离去,狠下心道:“别怪我孩子们,早日投胎少受苦。”

    画凝言的轿子被抬出,待轿子远离驿站一条街,曹璞便指了指那个轿子。

    两小儿颠颠着两条小腿,顺着小道跑到了轿子前面。

    “好心好意的贵人……可怜可怜我们吧……”

    “郡主……”抬轿之人被拦,停了轿子。

    画凝言掀起轿帘,见是二幼童,便稍微放下了警惕。将发顶银簪取下,转念一想,担心这二童被狂恶小人惦记,便只取出些碎银让轿夫给了他们。

    那二童连连道谢,画凝言正欲唤轿夫起轿,那小女孩又跑了过来。

    踮着脚,努力将手伸到了轿子的小窗口内。因她年岁不大,身高不及,画凝言看着那小女孩扬着的小脑袋温柔了心,“怎么了?”

    “姐姐……这是糖,很甜的,给你吃。”

    “谢谢。”接过那小手上的糖块,小女孩便退到了只比她高一头的哥哥身边。

    轿夫起了轿,那二童仍在观望。

    画凝言知晓今时不同往日,于盐素州须万事小心,心下亦有存疑。轿子重新抬起,掀开轿帘回眸,只见那兄妹二人朝她弯眸甜笑。

    那女孩看着她,伸手臂告别。稚嫩声音轻喊:“姐姐记得吃糖哦!”那声音清澈纯洁,无邪欢怡,不免为之动容。

    果真是一遭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么……便小心打开那纸,细嗅过,确实是普通饴糖没错。

    塞入口中尝了那糖,甘怡如初,是许久没有尝过的味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