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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穹泣血2

    时过六日,第七日之时,天玑、天枢两郡之民皆按照戒令囤存四日粮食,封闭于屋内不得外出。

    街巷皆空,一朝一夕间,顿感千万顷地荒凉。城中清冷非常,无有人迹,竟让人有些不寒而栗。

    槐花岭一处山野空地,有二人一前一后慢步而行,一高一矮,皆臂扶拂尘。

    “今日未曾有变,许是不会有异象吧。”

    “不可懈怠。”

    胥荆话毕,抬臂伸前,四指攥于掌心团出一白色咒印。开掌之时,只见咒印四射白光,冲于上空形成百丈屏障。

    “师尊这是……?”

    胥荆遥望远处,许久才回应:“嗯。”

    “师尊在想什么?”辛灵子转了拂尘别于腰后问道。

    “不可测其缘由。”

    “确实突然,总不能说是到了那一天,一道惊雷不小心劈破了天帝娘娘的红肚兜,那肚兜质地太差,遇水掉色,从天宫中飘下来被雨冲着就……”辛灵子朗声笑笑,正欲转身问问胥荆,师尊有没有见过天帝之时,便被胥荆一记冷眼扼哑了喉咙。

    ……

    “师尊你盯我作甚?”

    “何时了,还如此轻挑言行。”

    “师尊是同意让弟子哭了?”

    “……”

    “别看我,师尊是想让弟子此时此刻悲喜交加不成。”辛灵子无管胥荆甩袖怒走一侧,出指掐诀儿幻化出一短箫。

    “跟紧些。”胥荆还是放心不下那个劣徒。

    “荒山野岭,也没个野果子让我尝尝。”

    语罢,竖箫于唇前。一声刺耳箫声冲撞山林,鸟雀惊飞。那声调诡谲,似如万丈魔窟中百鬼哀嚎。加持灵力,辛灵子额前印记越发鲜红。

    “师尊!”

    辛灵子突然竖箫,远指身侧远方。胥荆迅速反应,掌中拂尘幻化为剑。侧身后瞥,内力隐现,衣袂随风摇。转了左后方向,轻步直奔一紫影而去。

    辛灵子跟于胥荆身后,见那紫影时隐时现,却是没有丝毫要停步意思。

    眯眼心道“蠢货”二字,便高抬臂于空中打了一个响指。

    只见空中那片泛着白光的屏障迅速收拢,罩于那紫影子上方。顷刻间屏障边缘刺下百尺长锋,刺入红泥土地形成牢笼,将紫衣人困住。

    那人抵命想要外逃,却始终无法逃离半步。任凭手中木琴如何砸劈,那牢笼纹丝不动。

    试图用灵力破此牢笼,无奈学艺不精,方于指尖点起的红色火焰,未曾见世几眼便立刻消失不见。

    辛灵子见人动作如此怪诞,笑得前仰后合,嗤笑一声玩味戏谑道:“我原以为是个鸟蛋,未曾想原来是个龟孙。原来你不会啊,不会就算了,怎么脑子也没有,知道何为仙道么,还自不量力妄图抗衡?你这动作似是要癫狂,不怕心脉混乱暴毙身亡么?”

    “邪道!放我出去!”

    “哎?错了,邪道是我,你看他作甚?”辛灵子指上捻出一朵冰凌花儿,送至胥荆眼前,懒嗓言:“这位可是正道。”

    胥荆推开辛灵子小臂,那朵冰花瞬间化为水滴落地。近前一步问道:“你为何于此地?”

    “正邪不两立,我与你没有什么好说的。”

    “这你就错了,邪道是我,正道是他,正邪两不两立那也是我们二人私事,轮得到你多管闲事,扯着舌头胡言乱语?”辛灵子看了看那人小臂上裂伤,扯唇冷眼道:“问你什么就答什么,还想被我这箫声再裂几条肉皮么?”

    “狗杂种,有你说话的份儿么?”

    辛灵子看了胥荆一眼,见其未曾有所言,便放心大胆地将身后拂尘取下,化剑执于掌心,未曾夹杂灵力猛劲刺入其人腿根。动作流畅,不带有丝毫犹豫。

    那人嘶声半跪地,按住伤口怒目。待剑被拔出后,疼得那人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叫声。

    安命剑尖留些许血迹,只是眨眼间便化为血气,挥散于四周不见踪迹。

    “骂人要讲策略,本来你这话倒也没什么。可我是他养的,你道我是狗,岂不是间接性骂了我师尊?那我可忍不了。”辛灵子将剑收于腰后,挪着脚步远离了那二人,乐呵自在地去摘树叶了。

    “你于此地作何?”胥荆无管那人身上伤,淡声又问一遍。

    言语中是为淡然,也是为无奈。

    “我已非是你徒弟,已经离开瑶谍山,胥道长还要继续限制我人身自由么?”

    此人于瑶谍期间受不了外人唾骂,修仙不得还要背负责难,便弃师去寻另一处谋生。毕竟瑶谍于那段时日确实是为众矢之的,胥荆自是觉得情有可原。可他下山后却跟了清心教胡作非为,胥荆有意不管不顾,却始终难忍心痛。

    辛灵子于一侧叼着树叶,看似百无聊赖轻松肆意,心里却揪着胥荆。

    从胥荆散下屏障的那一刻起,他就猜到。如若卜筮出的红血雨与他这位曾经的师哥有关,胥荆不会放过他。

    扈辛在此地居住,是欧阳昃枫带来的消息。

    而且言说此人与屈缪妤于此地曾多次见面,见面缘由不得而知,但辛灵子认为肯定不是在讨论何等善举,便同胥荆商量,一起来此地看看。

    进入这岭内许久,辛灵子便觉得此人心中必定有鬼了。

    他非是叛逃师门无颜面对胥荆,只因辛灵子与胥荆曾经拿着银杏果于街头买卖时与此人多次见面,那人未曾有所回避意思,而且“照顾”过他们生意。

    虽说此人学艺不精,但六识早已通明。也就是说,此人听觉已异于常人。

    胥荆与辛灵子进入此地许久,此人竟迟迟不曾现身,而且刻意隐去自己气息不让人察觉。

    那便是太过奇怪。

    师徒二人便心照不宣,一人幻化屏障阻挡其逃离,一人御箫折磨其现身。

    “师尊,他这鬼样,掐诀念咒都不会,我觉得他也没那本事造天灾。”辛灵子见胥荆不曾回应那人,便有意为胥荆扯些别的话头。

    “什么天灾?狗杂种你又试图陷害我何?”

    又字用得秒,虽说在瑶谍山常与你作对,但你现在非是师尊徒弟,我玩弄你作甚?辛灵子哭笑不得,上下打量,见其大腿上血依然在渗出,而且此人已有了头晕症状。

    好歹是通了七窍之人,居然也不会运灵力自我疗伤?实在不堪入目。捂脸仰天长笑:“你都这般,我何必多此一举陷害?问你一句,老实说来,你同屈缪妤于此地商量何等妙事?”

    紫衣男子合眼,恍若未曾听见。

    “……”

    胥荆到底是心疼的,纵心有不甘,但何至于看着曾经于身侧唤“师尊”的人失命于眼前。

    随手一挥撤了那牢笼,转身淡声道:“我们走。”

    辛灵子睨那地上的人一眼,“看什么?再不去找草药自救,一会儿就有福气死不瞑目,想试试?”

    “狗杂种。”紫衣男子虚着双眼,也不忘骂他一句。

    胥荆无所表示,负袖大步离去。辛灵子见胥荆不多留恋,便转过身去扒了地上人衣服,亵裤亦未曾留。

    胥荆未曾回头,只听着远处一声声喊嚎,不绝于耳……

    “狗杂种!你不是人!我和你势不两立!你给我等着!啊!……”

    满星已躺空中,月牙细如弯弓。暗夜已到,郡主府邸一处楼阁灯火通明。

    “第一式……鲤鱼沉塘。”床上之人一甩胳膊,“身如鲤鱼,卧地滑于敌人两腿之间……提匕首刺入其裆……”

    “这是第二式,猕猴封穴。”虞城抱剑于桌侧站立,冷声纠正。

    “哦……第二式……”床上之人翻了个身,面朝床外侧卧喃喃。

    “这十式后路,我许是一直未曾用过,现在已经忘得差不多。”画凝言支额,手指摩挲太阳穴,看着床榻上安然睡梦的画颜说道:“睡梦之中的人居然会接话,虽有听闻,可还是第一次见到。”

    “郡主,将要子时了,今日血雨该是不会来了吧。”画婳剪了剪灯芯,又将灯罩重新放回。

    “今日未曾有血雨,那明日便是更要提高警惕了。”画凝言又打开一竹简,一字一行默读,蓦地寻到一处小篆字迹:“找到了。这本古书有所记载。”

    “说了什么?”画婳问道,有所喜悦,有所忧愁。若真有此事发生,不知古人可有方式抵御。

    “天至大祸,苍穹泣血,百亩之地寸草不生。”

    “何时之事?”

    “该是千年之前了。”

    “那郡主……上面可还写了其他?”

    画凝言又往下看了几眼,摇头道:“只此一句。”

    “那此次血雨……若亦会有腐蚀之害……该当如何……”画婳愁眉,垂眸小声而道,双手贴于腰腹,十指紧攥在一起。

    “百姓无事即可,其他亦管顾不得了。”画凝言将竹简放于桌上起身看向虞城,“假坳山有一山洞,不知可容得下多少人?”

    “不过百。”

    “两郡之人加起来亦有千人,这该如何是好……”

    “慌什么。”正当三人犯难之时,只听开门声响。一脚踏木屐,腰缠柳条男子推门而入,“只要那些凡夫俗子乖乖的不乱跑,到时我同师尊设几屏障,罩于他们住所上空即可。”

    虞城看清来人,将手中出鞘半寸的剑推了回去。

    “何人如此放肆,胆敢擅闯郡主府。”画婳见来人面生,又见其眉眼之中多狡色,下意识将画凝言挡了身后。

    辛灵子一个眼神也没给画婳,嗤笑一声直接问道:“我灵力有限,师尊因进入一年一次的丹变期,灵力有所限制。我们不能把全郡上空都设屏障,不知郡主大人可安排妥当?”

    “画婳无事,他是瑶谍山小道长,助我们的。”画凝言拍拍画婳小臂走至前去,“均已告知,无论发生何事,若想活命,不得外出一步。”

    辛灵子绕过画凝言走了几步,身后门猛得合上。侧首瞥眼,眼神落到床榻沉睡之人脸上。“她就是镜姬?”

    “嗯。”画凝言细想了那人口中话语,原来镜影化形之女子,有此别名。

    再近几步,看得那人脖上铃铛是为饕餮兽头,心有疑。提着拂尘指了指道:“这东西是你给她戴上去的?”

    “非是,自我见她第一面起,她便一直于颈上坠挂。”

    “这可不是什么好东西。”辛灵子将拂尘扣于臂弯,抬掌掐诀儿现一道绿色符篆,推入那铃铛前。

    只见符篆刺眼绿光乍现,将整个房屋淹为绿色。铃铛震摇,千万呓语扰乱四处,让人恍若掉落鬼域之地,心神不宁、烦乱难以承受。

    见屋内人受不住,辛灵子便止了动作。未能顺利给铃铛封印,符篆于指前消失,化为星点光影零落四周。

    “她几岁了?”

    画凝言从那扰人心神的呓语中缓过神来,长吁了口气,回应道:“九岁。”

    “看你小时候应该也不是什么穷凶极恶之人,该是不会被这玩意儿带入魔障。”辛灵子看着床榻之人扯唇笑道:“她害过人么?”

    “怎么了么?”

    “回话就是,别问那么多。”

    “没有。”

    “那就没事。”辛灵子再走近一步,看到床榻女子正迷离睁眼,调笑道:“醒了,我还以为你被铃铛震死了。”

    画颜方睁开眼便看到一陌生男子盯着自己,眉眼虽清明却总似含着戾气让人胆寒,而且言辞不善。忙不迭坐起后撤身体,“你是谁?!”

    “我是你爷爷。”辛灵子了无生趣,不愿再多玩乐,转身走至门口开门:“家师让带的话我已带到,不用送了。”

    话毕走了出去,只听楼阁瓦片响了两三声,便再无动静。

    一夜相安无事,翌日凌晨,画凝言正于桌旁支额小憩。

    画婳至于门前听得屋内无所动静,抬手欲敲门,思虑片刻又垂下手腕。门口踱步几遭,还是扣指轻拍了木门。

    “画婳么?”画凝言睁眼抬眸。

    “郡主,欧阳庄主来了,正在后院等候。”

    该是有何要紧事么?欧阳昃枫此时来访必然有所交代。画凝言起身开门,看向来人正了正衣襟道:“他可说有何事么?”

    “未曾。”

    “嗯。画婳你去唤画颜醒来,一起去做些午膳。”

    “是,奴婢这就去。”画婳欠身行礼,待画凝言离开后便进了屋内。

    画凝言出了楼阁,想起自己房屋内床榻旁还放着一颗来历不明的珠子。那物什不知可有危害,被画颜当做玩物拿去不甚太妙。便先行回往住所将那颗珠子取上藏了腰带内,才去往后院。

    一路小走,画凝言时不时阖眸调整心态。知晓欧阳昃枫颈下有并蒂花,怕是早已心属别家,虽心中烦闷,却亦拿的起放的下。非是天赐良缘,那便不做夫妻。

    呼了一口气,扬颚端正身形。画凝言啊画凝言,你本该把心思放于大事之上。如今已经萌芽此等情愫,那便见好就收。也算是讨了些不可形容的甜蜜遐想,足矣,不亏。

    跨过圆形拱门,至于后院。远远瞧见一白衣之人负手立于石桌侧。

    傲岸清冷,绝非凡尘。如此之人,仿佛本不应该于世间渡苦,却偏偏来了。

    桌上,似乎还放着什么。

    “欧阳庄主久等。”

    那人回过头,微微点了头,道:“近日身体可还好些?”

    画凝言愣神,似是不可思议。这人方才说何?此人何须同我客套,那问的……是上次晕厥之事?

    画凝言面容清雅,眼眸缓眨,似是一波静水。内心却早已凌乱非常,疑惑非常。欧阳昃枫,你当是外冷内热之人么?

    “有劳挂心,未曾再犯过。”

    “此为姑获血,只一滴,今日午时服下。是为胥道长所赠,可解你心痛之症。”欧阳昃枫将桌上小盒打开,伸手示人眼前。盒内放一透明琉璃小瓶,瓶内存有流液。

    “有劳,多谢。”画凝言同此人说话,亦是言辞少了些。恍若同此等惜字如金之人交谈,若自己谈得多了,似如倒贴一般。

    你纵然是为上等才俊掌握大权,我虽命运多舛但亦是郡主之身。官阶逊你一等,但尊严仍须持平。

    在你身前,倒也不必卑微几分,谄媚什么。

    “不必言谢。”欧阳昃枫听出画凝言“做作”言辞神态,心道一句倒也不必。

    欧阳昃枫与其相处虽不长久,但知晓画凝言心性,可静可动,亦是感恩戴德之人。我赠你良药救你一命,你只是淡然回应有劳多谢四字,未免是为做戏过多,忘了你心性本非如此。

    看出此人心中小算盘,刚烈骄傲如此,心下竟觉此人越发蠢痴。唇角微不可查有所弧度,双眼柔和许多。

    画凝言未曾对视于人,伸手接过那木盒。

    “欧阳庄主有心了,我日后必会亲自去往瑶谍山,谢过胥道长。”

    “嗯。”

    “对了。有一物,想请庄主看看。”说着便把那颗藏有血色蚕的珠子递到欧阳昃枫胸口前。

    “何物?”欧阳昃枫只是一眼看去,未曾动手拿过。

    “不知,门口所捡。”画凝言将手收回,垂眸搓弄那珠子片刻,“庄主亦不知?”

    “何处所得?”

    “我卧寝处门口而捡。”

    不知其物,难以论断,欧阳昃枫未曾再说其他。见那人亦是不知,画凝言便不做多余猜测,难道此物非是寒鸩蚕……

    “此物非是寒鸩蚕么?”还是问了一句。

    “有些像,与寒鸩蚕相比,此虫略小。不过寒鸩之毒蚕素来于其主人颈上所挂玉石之内存养。”

    “如此……”若想求得真相,许是可以问问徐岸,那人见多识广,必然有可知晓。

    将珠子放回腰带内,继续佯装谦逊。宛若大家闺秀一般,温声一指:“你右手,还是无法执剑么?”

    欧阳昃枫听言,左手握剑之手微紧。

    他去求姑获血之时,胥荆亦有言之。他于幼时右臂上封有的瑶谍咒印,本可等候痊愈,但前提是不可再与瑶谍术法相撞。

    只因欧阳昃枫不久前于街头强制破除辛灵子符篆,后为续其命胥荆往其体内又渡了些许灵力。对于右臂来说,切实为雪上加霜。

    “听天由命顺其自然。”

    八字所出,是为安于现状。画凝言望其眼眸,觉此人确实坚强如斯,非是常人可抵。欣然抿唇浅露微笑,掌心托起木盒淡声道:“本以为我会有一日等待猝死,未曾想还有此等救命良药。恩公大可放心,我这人……命虽是不好,却有个特点。”

    停顿半晌,见欧阳昃枫不接话,垂腕又道:“遇到我之人,必会逢凶化吉。”

    “此时倒是活跃,不故作高深了么?”

    画凝言蓦地脑海山崩地裂,心道此人调侃之力亦如海啸。眼神飘移了别处,心虚道:“话不投机半句多……”

    “有事在身,先行告辞。”欧阳昃枫无想再多缀言,提剑拱手,垂臂便是一句:“今日多注意,你府中之人亦勿要闲逛。”

    “当然。”画凝言拱手回礼,抬眸道:“慢走。”

    身已走过画凝言身侧,不忘叮嘱:“记得服药。”

    他亦不知,何时变得如此啰嗦。

    “放心,浪费不了你这名贵药引。”画凝言垂眸看了药盒,握于掌心温热之处,朗声道:“你这药比我命重,我自是会好生善待,按时服用。”

    欧阳昃枫背朝画凝言,步履轻稳,提剑已走远。口中落有三字,那声音极小,方从口出便被风吹散。

    那三字,是为——不及你。

    欧阳昃枫归至墨白山庄,便直接去往敬堂。

    那大堂处有一人在等他。

    欧阳昃枫刚走近敬堂,便望到那黑衣男子徜徉躺于大堂后方的木椅上。

    一条腿搭于桌角,下颚上仰,墨发垂空。睡姿不甚规矩,肆意极端。

    “庄主……叶公子他……”

    大堂门口左侧守侍的小丫鬟有意进去唤醒入睡之人,却被来人抬臂示意拦下。

    只得欠身颔首依从,双手相叠搁置于腹前,继续当“门神”。

    白衣男子离去,那木椅上的叶峥游手指微微蜷了蜷,沉入了梦魇……

    叶峥游于梦中处于一片无边无尽的空白中,只他一人于那处徘徊。忽然兵刃相磨的刺耳之声传于耳边,一声男童的濒死喊嚎把他拉入一片荒野。

    那片荒野,是他本以为忘记,却从来没有忘记的地方。

    “零四零,很好,继续。”满脸浓髯的教总走近他身侧三尺远处微笑,点头给予他肯定。身边的教习走过,帮他触停了机关。

    这句肯定,意味着他今日可以继续活下去。他累倒在坚硬的地皮上,额头的咸涩汗液滑入凌乱的脏发之中。

    身上的伤口被汗液刺痛,对他来说已经是为见证他依然存活的光荣……

    身边依然有恐怖如斯的嚎叫,每隔几刻钟便会有一个男童惨死于血泊。

    他们的对手不是别人,而是三个插满尖刃的一人高木桩。每个孩子都有一块白线圆圈划界的规定选地,木桩会于孩童附近不定向运动,如若逃离不得,便会被血刃,甚至被夹压成千疮百孔的血饼。

    而试图逃离白线圆圈的男童,则会被负责他的教习割喉断命。

    梦中的叶峥游回到四岁,偌大的教练场上有上百个像他这个年纪的男童,他们都有同一个名字“死士”。

    他们绝大多数是被卖到此地,或是家中“多余”之人,或是街边无亲孤儿,或是战败的邻国贵胄……

    而叶峥游,却是被楚蓝亲选而来。培养他的目的,是为了保护一个他素未谋面的的亲表哥——欧阳昃枫。

    饥饿、黑暗、恐惧、死亡……无数的折磨与压迫,让这些死士重新认识自己是谁。

    有人生来尊贵,有人生而为奴。这是叶峥游被送到这片血腥味浓重的荒野地时,对自己唯一的定位。

    他问过父母为什么,但始终得不到答案,只有父母无尽的泪水与叹息……

    八岁之时,他从这片荒野地离开,见到了他奉命要保护的人。

    那个男孩,只比他大了一岁。在他眼里,除此之外,似乎并没有何等不同。

    也许这就是最为讽刺的地方,欧阳昃枫有一个武艺高强的师父,身边还有一个忠心耿耿的则祁,墨白山庄又有诸多侍卫……如此这般,让叶峥游于年年岁岁中忘记了自己来的目的。

    他只记得,自己名为叶峥游,是欧阳昃枫的表弟。

    仅此而已,再无其他。

    “你叫什么名字?”那个白衣小男孩问他。

    “我叫叶峥游。”他穿戴一身黑,眼眸与那身黑相融,无有光亮,无有朝气。

    如一潭死水,恍若神智被抽离,只剩躯壳,供人驱策。

    “你喜黑色。”

    “不是。溅上血,不会那么明显。”

    “乱讲什么。”那个白衣小男孩伸手拍了拍他的肩,眸若皓雪,一本正经道:“他们说你是我表弟。既然来到山庄就是一家人,你放心,有我在不会让你受伤,又何谈溅血。”

    椅子上的叶峥游微微偏偏头,唇上挂了一抹惬意的笑。

    梦境中的白衣小男孩突然消失。听到有人说话,小叶峥游猛然转过身,看到了自己的成年模样。

    他一身黑衣跪于一处卧榻前,床榻上所坐之人被身前紫色纱幔所遮,看不清面容。

    “你就是零四零么?”

    跪地的叶峥游茫然,这个代号,很是熟悉,却又记得不甚清晰。

    “怎么?不记得自己叫什么了么?”帝后似是不悦,从鼻前呼出一口气,扔下一根金簪掷于他身前地上,说道:“你主子许是有危险,该去做事了……查到那个女子究竟何人。”

    反复挣扎终究难醒,不知何时才从梦境中脱离出来。木椅之上的叶峥游猛然睁眼,环视四周是为古色古香的敬堂,依稀有几鸟语嘤嘤传入耳中,这才安心。

    许是因为梦境太过真切,初醒时心跳律动甚急,久久未能平复。

    晃晃头,换得些许清醒。梦魇累人,似是被人踢打无数。伸了懒腰放下长腿,按揉肩肘起身。倒杯热茶,扬颚灌入口中,重呼一口气撂下瓷杯于桌,抬臂擦去唇角水渍。

    心骂一句“草”。这几时了,睡多了,昃枫还没回来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