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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穹泣血4

    楚胤貅与凤栖梧两人一前一后刚离开黑甲兵队伍,画凝言便被这些脸上带着铁面具的持戟之人更近一步围困。

    正面同这些人起冲突,非死即伤。画凝言不愿拿着画颜再赌什么了。

    如若是为天命,挣扎何用。如若可逢凶化吉,顺其自然。

    “我乃潇罗郡主,父亲是忠君亲民的晟奕王爷,母亲是机敏果敢的王妃。”画凝言此时平静非常,将画颜脖前衣领稍微整理,将露出的兽头铃铛藏入了她的领口内。“我自是比不得他们二人分毫,可也在尽心竭力做一位黎郅国的郡主。”

    抬眼看向方才两位道长所站之地,却早已不见人影。

    画凝言露齿淡笑。心知,生而为人,各有所难。

    一一瞥过那些冰冷面具,画凝言继续道:

    “如今我为囚鸟,亦是不会奢望尔等听命办事之人有何等自我意识、真知灼见。”画凝言将臂肘后撤一寸蓄势,冷言压声:“可若危及我等之命,我必不会存善分毫。你们是与我同生于黎郅大国的子民又如何,我若自己的亲人都保不了,再谈造福一方当真可笑。”

    “杀一人得财权得自由!”兵队中有一人这样想了也这样做了,呵喊一声举戟便是猛地一刺。

    戟剑相撞,第一声铁器鸣音后,两女子便陷入了嘈乱之中。

    画凝言将画颜手腕牵扯,一把乌青色剑在黑色铁器中削碰出阵阵刺耳厮磨。

    未几,血腥味散开。惨嚎声断续传出,脖前爆血、面具被割裂倒地之人已有七八。

    画颜脸上被溅血点点,于此等场景中早已吓得失声,只觉得耳处闷胀。

    画凝言带着她在一片溢血尸体上踩踏而过,她只觉得头脑麻胀感后,身上些许伤口才渐渐有了痛觉。

    不能拖后腿,这是画颜此时此刻唯一的想法。画凝言虽未曾言语半句,可每次拼尽全力挑起剑刺敌之时,她清楚的感觉到——画凝言时时刻刻都在同她说:不怕。

    纵使手指早已吓得冰凉,全身不住微颤,画颜也需暗自压制心中恐惧。

    这个与她长着同一张脸的人,是她九岁的记忆中,屈指可数的待她温柔入骨之人。

    记忆中,爹爹终日繁忙不见人影,娘亲同虞城倒像是母女一般,性格相似倒也罢了,还都对她严格非常。

    宫中有一位娘娘虽是对她很好,但总觉缺了些许亲近。帝倒是从一而终,虽是神情漠然,偶尔也可尝些甜头。要说最好的便是娄岑了,那人啊……祖父般的存在。

    于这场血色厮杀中逃离思绪不过几许,眨眼过后便又是一股血溅了身上。

    身前的画凝言早已鲜红污身,那身白衣绽开之处皆是皮肉血伤。

    疼么……该是刺骨的疼罢。画颜也是强忍着恐惧去坚强,自己周身也好不到哪去,咬着牙都不敢发出一点惊恐护疼声音。

    要么……我们去找帝,让他放了我们。虽然可能无有用处,可她现在能想到的救命人也只有他了。

    画凝言刚为画颜挡下一根金翎箭,便在刹那间见得一个玄铁箭头惹着血从画颜前肩处捅出。

    那是后方骑马的铁甲兵射出兵器,见射中画***马那人摘下了面具。

    画凝言看清那人面孔,手腕使了寸劲用无名剑捅穿身侧一黑甲兵的喉咙。

    那日画颜曾说,于街市中看到一人背影,很像镶虫。看来,此人于他们周围潜藏观察已久。

    困兽之斗,许是再拼命也无济于事。画凝言心下有些慌神,手上依然在斩杀。

    粘稠的血液在虎口处聚汇斜流,步摇早已掉入土尘,被马蹄踏毁。

    将画颜揽于怀中保护,抬剑削去那根刺入画颜肩膀的金翎箭头尾,让她得以少受伤害。

    似乎,能做的只有这些,也只能做这些了。

    画凝言翻身连踏冲刺而来的戟阵,挑剑甩臂猛削,让那些士兵脖前淌血,得以破阵。

    几番攻守,力气也将消耗殆尽。

    她手上力气不敢减分毫,眼神中的坚毅却在厮杀中不知不觉淡了几分。

    唇有些干,每一次咬齿都是无尽痛感。不只是身体,还有那颗早已灰暗的心。

    游丝残魂,妄想抗衡天道不公,当真是我错了么!

    心中难平,嘶喊一声。手中无名剑锋早已全部没入面前士兵心脏,未曾偏移分毫。

    画凝言看着他面具下的眼睛,哂笑低语道:

    “凭什么你们的富贵,要用我亲人之命来换!你们想要的自由,何曾不是我的奢求……”那声音恨着响,到最后搁浅了。

    那面具下的人早已死去,瞳孔无光,死不瞑目。是因为心脏骤停血液停留,也是因为恐骇。

    两根草芥,拼命已是无用。假坳山断崖处风大,吹得直叫人侧脸发疼。身前抱着的画颜早已变成血人,额头侧脸皆是血流。

    未曾听得画颜哭泣抽噎声音,画凝言嗓间一时僵麻。九岁啊……就长大了……

    身疲力竭之时,画凝言蓦地想到了虞城和画婳。

    我看那叶峥游很是不错,侠肝义胆之人,你们二人若是可以共结连理,以后便抹去王府的记忆罢……

    画婳,带上些许银两,再去寻个好主子,或者寻个良夫,别再为奴了……

    画颜有些站不稳,画凝言抱着身前人。甩剑毙了一人命后,将剑插入泥土,半跪支撑着两具身体。

    风夹着血味扯乱了画凝言的发丝,清澈双眼倒影着画颜气竭模样。

    画凝言不再反抗,黑甲兵举着戟也不再进攻。可能在寻着一个节点,用戟尖刺穿地上伤痕累累的两人。

    “别拼命了……把我交给他们。”画颜微弱声音,手腕轻扶在画凝言小臂上。眼睛里是还未流出的泪水,强扯笑意说道:“我们本来就是一个人,你还要替我……好好活下去……再过几个月,宫中的青梨又要成熟了,记得告诉我……甜不甜。”

    “困了就睡会儿。”画凝言紧紧抱着怀中人,盯紧她的每一寸呼吸。只怕稍不留神,她这个半路捡来的妹妹,便会永远离开。

    “不困。我其实还有一句话想说。”

    画凝言颦眉笑了笑,“你是不是想坦白,你一直都有杀我的念头。”

    “你知道?我一直强压着心思的。”画颜咳嗽了几声,每一声都震得身体疼痛难熬。

    “你是我,我是你。我一直信着一件事……九岁之龄,就算是不能自已,也不会伤及无辜,何况是杀人呢……”

    “那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杀人了呢?”画颜带着哭腔问了一句,心有不甘,更是气极。

    这句话突然有了责怪的意思,不知是心疼画凝言处境,还是在厌烦她手里沾染的鲜血。

    “从我有时觉得他们都该死的时候罢……”画凝言无奈轻语。突然觉得自己身体发冷,低微了下颚,把画颜的头护抱在自己肩膀处。

    你若无命,我何须残喘。

    我自是累的,何苦未曾找到借口放弃。如今,你替我背锅罢。

    在冰冷的铁戟围困下,画凝言突然想把自己藏在这份温暖中。

    “我其实想活的啊……特别想……”画颜哭声阵颤,嘶哑着声音。手指扯拽着画凝言衣衫,拼劲力气同画凝言哭诉。

    还未等画凝言去回应,又一根金翎箭从画凝言后方袭来,从她肋侧穿过,刮伤她的皮肉刺穿了画颜的小腹。

    一滴眼泪落入画颜颈窝,画凝言哭笑不止,紧紧环抱护住她的余温。

    画凝言抱着的尸体渐渐变冷,兽头铃铛脱落,轻音响铃一声从画颜偏襟处滑落掉地。

    见铃铛现出,黑甲兵兴奋了头脑,乱作一团正要去拾捡此等宝物。

    却只在眨眼之间,一阵电闪雷鸣直劈过来,夹着冰雹大雨,黑甲兵暴毙者顷刻间已有百人。

    雨势渐缓,惊天雷鸣消逝。黄土卷风过后,画颜尸体扭曲成带皮骷髅,继而化为血水,淌流在画凝言周身。

    画凝言双手掌心血满,心悸之时,那血水便在雨水中自行凝聚,越缩越小,终于成为一抹颜色已到绝境之地的血滴。

    血滴发散刺眼血光,只叫人双眼欲盲。

    胥荆从帝宫赶来之时,正看到那刺眼血光直击画凝言额头而去,注入了那颗白色眉心玉坠之内。

    胥荆见此自知,终是天命不可违,万事皆有定论……那时逆天命欲改辛灵子命数,现在看来只为空想。

    此时几道电光直劈画凝言袭来,轰声阵阵将画凝言身处之地裂开无数百尺沟坑。

    眼看画凝言将要被雷劫亡命,胥荆与辛灵子心照不宣掐诀运法。两道光芒乍现,一白一绿,将雷阵击退。

    胥荆远望天边已是红血满铺,从西边迅疾逼近。如此,血雨已至。心中再想,看来雨势重地在假坳山断崖,为保全然之策,需在此地再多加一道符篆才可。

    抬掌虚握,掌心化出一乍光符篆。

    迅速念诀几字,符篆扩形铺天,将涌来血雨隔挡。

    果然,血雨之厉无可想象,早已将曾经设下的屏障击穿。新设符篆屏障离头顶三米之高处,抬眼可见,血雨黏腻激溅。嘈杂之音,似如鬼呜。似是血杀之景,带卷恐怖之相。

    幸存黑甲兵被此等场面击溃心神,喊嚎惊叫四处逃窜。马匹被惊,于恐慌踩踏,竟将几活人陷入乱蹄之中,使其肚裂肠出。

    欧阳昃枫随后掌握帝令赶来,看此场景,忙于乱中寻她。

    镶虫因方才电闪雷鸣黑马被惊,摔落于地之时臂骨被折。躲藏之中存得一命,见欧阳昃枫手中之物,心中有想,怕是帝要留画凝言之命。不做多留,临乱逃离。

    见画凝言无事,胥荆将注意力放于她额前那颗眉心坠上。叹息一次,眼含悲忖难色,下意识侧首望向不远处的辛灵子。

    辛灵子掌收拂尘,回过头便看到胥荆神色难测,心中倒有不明。

    怎的如此表情,不知道的还以为遇雷劫的是我,师尊你什么大世面没有见过,怎的吓破胆了?还有你这般苦大仇深地看我,让他们会以为我方才掐诀儿没掐好、学艺不精?

    辛灵子抬抬手臂,肆意桀骜模样朝胥荆扯唇一笑,无声唇语:给我留点面子成吗?大仙师?

    欧阳昃枫于黑甲兵纷攘逃窜中看到画凝言时,她正于尸体浓血中扶着无名剑呆坐。血染白衣,墨发凌乱,眼神空洞,不见朝气。

    “画凝言。”

    闻声抬眼,那男子正将身半跪眼前。

    画凝言看着那人掌心之物,动动唇,木讷片刻,开口问道:“这是……帝令么……”

    欧阳昃枫剑眉紧凑,放低素日姿态,压低气声缓缓回应道:“恕我晚到,但幸可救你。”

    “你是什么人……救我一草芥……”画凝言抬眼,眸中平静非常,无有情感于心。

    见人如此菲薄,欧阳昃枫一滞。如此绝望神态,倒让他心神不宁。须臾,几字而出,低声言告:

    “是你,指婚夫君,日后要连理一心之人。”

    复杂情愫于心翻漾,画凝言垂眸苦笑。不闻哭音,却让人心生疲惫。

    欧阳昃枫将画凝言手腕拾起,稍借她些许力,扶正其身。眼前失魂之人,像极傀儡。眼神无光,只是等候死亡。

    “无关帝令,是我对你动心。早已情不自禁,是我不知。”欧阳昃枫慢言道:“我自恃从不轻易承诺,但于你,我可破这束我缚我之规,你可愿听?”

    “你可诺我何事?”画凝言有气无力,开口说话亦成难事一般。“承诺爱我信我,护我周全,恩爱一生么……欧阳庄主,他们都离我而去……我不想要承诺了……我缺的是人啊……”

    “那便不承诺,万事皆顺你心意就可。”欧阳昃枫指探眼前女子脉搏,字字皆于心流出:“你若累了,我便寻一处清雅之地,许你诸事安康。你若想看江湖景,我便抓紧你的手,辗转风柔血猖。”

    欧阳昃枫将那虚弱无骨之人揽过,左臂支撑其腰身,环护于胸口,温声道:“郡主府失火,现恐已成灰烬,不可归。你且放心,府中二人我已让则祁安排妥当。你可于此休憩半晌,血雨停后,我带你回山庄。”

    怀中之人点点头,暂且阖眸听话安睡。画凝言亦不愿再多想何事,许是此等之境地,她也无心无力再想。

    可闭眼后,画颜失命之事仍历历在目,累极,乏极,心死极。

    “我本是你瞧不上眼的柳条小妖,生来无心。奇也怪哉……看此场景,竟有些烦闷之感。”辛灵子远望那二人,牵着一匹马走至胥荆身侧,“师尊,我到底有心么?”

    胥荆淡然一笑,双目之中清明。只不过那份清明,添了些许苦涩。

    “你有草木之心。”

    “何为草木之心?”

    “无心胜有心。”

    辛灵子眯眼嗤笑一声。咬文嚼字高深大义,他怕是这辈子都不会懂这句话什么意思,也不想懂。

    “师尊你看,这匹马不知是个道行深的,还是个脑残东西。好伙伴都忙着逃命,只它停在原地一动不动。”辛灵子晃了晃缰绳,继续说道:“我同这傻楞东西有缘,师尊可同意我在瑶谍养马一匹?待日后你痴了傻了,忘记御剑之能,可以牵着这四腿玩意儿使唤使唤。”

    “随你罢。”

    “师尊今日怎的好说话了。”

    胥荆无心再言说何事,抬头见血雨不是冲刷流动于屏障之上,而是点点溅血。道:“血雨有停之势,这场灾祸可窥尽头了……”

    辛灵子呵呵两声,“我们能力有限,所设屏障为数不多。刚刚那些黑甲之人不知玩命到了何处,如果这血雨真藏了毒,现在怕是早已被腐蚀得不成人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