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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记忆

    仔细想想,这是他睁眼看到这世界的第22个年头。

    这22个年头的生活说不上精彩,只能说和有滋有味都沾不上边。

    前十几年的记忆里,几乎只有母亲的影子,她照顾自己生活起居,辅导自己做学校的功课,深夜时坐在桌前开着小台灯,一笔一笔地记下生活的琐碎开销。

    夏寻对于爹的记忆其实有些模糊。

    也不是模糊,就是内容太少,即便串在一起也有种不真实感,就像是个被强塞进记忆的人物,连设定都不完整。

    但爹在别人口中是个人物。

    他是个受人敬仰的政府工作者,早出晚归,在这座城市里发光发热,是会被社区领导竖起大拇指夸赞的人。

    夏寻不这么觉得,他从小就觉得爹可恶至极。

    自家饭桌上基本没有他的身影,生病受伤也没有他的陪同,家长会永远是妈独自来开...

    这种让人恼怒地片段太多,唯一一次让他改观的是爹请了假给他庆祝生日,结果蛋糕切到一半,爹接个电话跑了出去。

    他把爹送的玩具车丢在地上,摔得七零八落。

    这种近乎哀怨的愤怒一直持续到高中。

    也不是他改变了想法或者因为年长选择了体谅。

    只是让人恼怒的对象突然寻不见了。

    半年后他站在墓碑前看着男人的黑白笑容,觉得头疼的厉害。

    他不知道妈怎么熬过来的,光是在没有尸骨的葬礼上妈就晕过去3次,神经衰弱到送进医院急救。

    现在掐指算算,自己独自生活也快3年多了,好像也没什么熬不过去的。

    不知道如果他们发现自己连大学都没考上,会是什么表情。

    夏寻觉得有些好笑,咧嘴无声地嗤笑。

    爹是最重视成绩的了,妈倒不怎么在乎。

    说起来...这周有空的话去看看妈吧。

    他歪着头想。

    他其实有时候觉得人生挺荒谬的,但自己又没什么具体的想法,也没什么语言组织能力。

    只是觉得荒谬。

    爹消失的很荒谬,高考落榜很荒谬,吃香菇就会吐很荒谬...

    自己活得就挺荒谬。

    他有时候会对比自己和小说里的男主角,觉得落差挺大。

    他在网络上看到过一个梗,说的是一些小说动漫的主角——父母双亡,生活逍遥。

    大抵是指他们没有管束,却承蒙亲戚或者一些年长者的照顾,用着父母留下的大额遗产,住着或大或小的房子,还有不是青梅就是天降的女孩送入怀抱。

    他其实以前对于这种生活有些羡慕,但落在头上时,他只觉得痛苦到了极点。

    苦痛压得他喘不过气,跪在地上呕吐。

    他也曾想过自己应当坚强地站起身,将悲伤转化为力量,不说成为思想上的巨人,至少应当发愤图强,成为让其他长辈看了也会觉得欣慰的人。

    但也只是想想,他唯一真去做了的事情只有逃避。

    那时候他绞尽脑汁写好了内容乱七八糟的遗书,还写了好几个版本。

    他爬上楼顶的天台,冷风吹得他腿打颤。

    他弹出脑袋时意识到自家的老楼只有三层半,这跳下去说不准走不走得掉,但断胳膊断腿的想想就疼的厉害。

    他想起初中同班的一个男生,他和同桌打赌自己小时候就能从比一层楼还高的地方跳下去,同桌取笑他吹牛不打草稿,他起身就从窗户翻了出去。

    语文老师古诗念到一半,吓得咬破了舌头。

    同桌从此不敢惹他,他说什么同桌都说是是是,牛牛牛。

    其他先不管,你就说人跳没跳吧。

    夏寻不记得他后来如何,就记得他们跑下楼时男生抱着腿嚎,脸是猪肝色,声音比猪还响。

    得多疼才能喊成这样。

    他悻悻地把脑袋缩回来,灰溜溜地下楼。

    但他倒并非一时冲动临了敲退堂鼓的人,他那时是真抱着赴死的决心。

    所以他找到了市里的百货大楼,偷偷撬开安全通道的门,顺着楼梯爬上天台。

    整整二十多层的楼梯,他爬的眼冒金星,趴在天台栏杆上的时候就剩半口气了。

    他把脑袋伸出去一看,风刮在脑门上,街上的车像是模型,人流像是窜动的小点点。

    他觉得云朵在脸上,飞机在耳边,地板在头上。

    他觉得天旋地转。

    再醒来时他躺在医院,他人还在发懵,就有两个看上去很亲切的人对着他问东问西。

    什么风景,什么女生,什么气球之类的云云。

    他们问完后就轮流和他握了手,留了个果篮急匆匆地走了。

    他缓过神后找人问了个清楚,原来是个清洁工发现他晕倒在天台,喊人把他背下来送进了医院。

    医生做了简单的检查,并没什么发现,建议他留院观察做下全面的体检。

    他尴尬的脸直抽抽,找了个理由躲开医生,去前台交了费用就逃出了医院。

    他想起来小时候去游乐园,玩了个升降机的项目,他兴奋地哈哈大笑,到顶点时他看了眼下面。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恐高的人怎么跳楼呢,他想抽自己几个嘴巴子。

    似乎是他昏迷期间医院尝试联系过家属,当晚就有以前相熟的亲戚找上门来。

    他们知道夏寻家的情况,对他的行为有所猜测,苦口婆心地与他聊了大半晚上。

    夏寻觉得烦人又尴尬,非常配合他们,说到动情处跟着他们一块掉眼泪。

    临走亲戚还拉着他的手,说以后就把自己当他们家小孩,没事就搬过来住住。

    夏寻连连说好。

    他安分了几天,在家安静地休息。

    某天他下楼闲逛,见到几个小区里嘴碎的阿姨大妈围坐在一块,对着一张报纸指指点点,笑的前仰后合...

    关键他好像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他十分纳闷,也去报亭买了张回来。

    没扫几眼他就觉得血压升高,他在报纸上看到了自己的照片——他躺在医院的病床上,表情有点懵。

    内容写了不少,词缀复杂而花哨。

    可以简单地概括为:小伙暗恋同班女生,决定在她生日前夕为她准备惊喜,他连夜在天台准备布置横幅和气球,结果因为疲惫突然晕倒。

    下面附了张小图,是个大大的气球和和看不清字的条幅。

    夏寻一眼认出这是百货大楼打折活动挂的,他那天还看到了。

    他险些气晕过去。

    他平日里只听人骂过一些无良记者扭曲事实,没想着那日的两人直接编了个故事出来。

    他回到家中,又写了份遗书,其中大半的篇幅拿来骂那两人,极力建议两人被踢出记者行业。

    临近深夜他摸出门,跳楼的法子指定是不行了。

    那就跳河吧,市里正好有条小江,水流湍急,早年基本每次夏天都有过有人落水的新闻,但没怎么出过人命,老一辈说这是因为江里有河神,佑着好人不被水鬼拖去。

    夏寻压根不信,他小时候见过有个男人被捞上来,连水都没呛几口。

    但他是附近有名的地痞流氓,现在还在局子里蹲着。

    现在江边围起了栏杆和铁网,严禁在周边游玩。

    索性他附近有座江上的桥,桥造的早,栏杆不高,据说已经有了重铸的打算。

    他摸黑向着桥头进发,他心里有种坚硬的情绪在鼓动,要让他把性命卷进今晚的江流里。

    但夏寻从未想过,这世间真有神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