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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元宵灯会初相识(一)

    那青灯自被讨要回来后,范若若便早晚各一次的用帕子轻轻擦拭,捧在巴掌大的手心里,左瞧瞧右看看,一双流光清明的眸子一刻也不不舍得从上面移开,旁的不知情的看了,恐还以为是什么个稀罕宝贝的物事呢。

    就这样任凭范若若左思右想拿拿放放了个五六天,她也没能忆起任何零碎的记忆,就连那个梦,虚幻离奇的梦,她也快要忘得差不多了。

    难道就要这样放弃了吗?

    若若自是有点泄气的,桩桩件件,堵在她的心口,闷得慌。

    她只想找个能说话的人,同他好好说道说道这些个光怪陆离的事,然后大笑一场,抛之脑后,再无烦忧。

    可是她没有朋友,京都的公子小姐,个个自恃身份高贵,看不起她一个从乡下回来的,她也没有那个上赶着往人堆里凑的心情。

    唉,要是哥哥在就好了。

    他在儋州,有交到朋友吗?

    还有奶奶,身体可还好么?

    范若若瞧不出个结果,心中思绪更甚。于是心下一狠,让小桃将那青灯锁在匣子里了。

    想不明白,索性不去想了,图个心静。

    梦者,虚无也。她又何须因此空耗良辰,虚度年华呢。

    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去做。

    小桃本就看不透自家主子的心思,自那日从禅寺回来后,愈发琢磨不透了,天天盯着那灯一动不动,似被邪物附了身。

    不过也是自那日回府后,小姐的梦魇之症再也没犯过,夜里睡得安稳,白间也有精神气了,通身上下多了几分生气与活力。

    老爷瞧着,心理高兴,连带着赏了房里的下人,近身服侍的她得到的赏赐更是翻倍。

    她欢喜的很,哪里还肯细究主子的心意,匆匆接过那盏灯就往里屋去,随手挑起一个沉香木匣,丢进去,锁起来。

    青木藤文,盏沿阙口,天生残次。

    那青灯再一次坠入尘埃,以黑夜为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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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漫漫星河碎,晓月亦无眠,春去秋来雁南飞。

    日子就这样一年又一年的过去了。

    京都繁华,日月光华,转瞬即逝,一晃三载已过。

    这三年里,范若若过得很充实。

    人人都知道了户部尚书司南伯范建有个蕙质兰心,才貌双全的女儿,三年前从老家儋州接回,养在府内,习得琴棋书画,无不精通。

    再加上柳姨娘这方人脉势力的引荐经营,八岁的范若若,在京都名媛公子哥儿的圈子里,也算是小有名气了。

    当然了,范若若也交了一两个知心好友,只不过她还是更想念哥哥,那个无所不能,可以无话不说的哥哥。

    父亲告诉他,朝内大臣近日在商讨官渠修筑之事,一旦圣上下令,儋州到京都便有了书信往来的可能,她和哥哥也终于能畅所欲言,谈天说地了。

    若若这样想着,盼着,心情愈发舒畅了许多,看起书来,亦是不眠不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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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是元宵佳节,京都灯会最是繁华热闹时,范若若早早的用过晚饭,领着小桃出府去了。

    她今日着的,是一件青色叠花长裙,平日里穿惯了素净淡雅的色,今朝佳节,自当隆重些好。

    一头乌丝轻轻散落在肩后,发髻是小桃给她梳的女儿髻,简单平常,可添在她身上,生是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清丽动人,美目流转,巧笑伊人。

    她走走停停,沿着城中的巷道向人流中心汇聚过去。

    她和小桃一人买了串冰糖葫芦,红的发亮,又脆又甜。

    正吃得起劲儿,恍然听到前处人流传来阵阵喧闹争吵声,话语间听着甚是激动。

    范若若耐不住好奇,脚下生风,没及身边的小桃反应过来,就已经小跑到了人群外围。

    她个子小,站在外围什么也瞧不清,须得努力踮踮脚,方可看见几个摆动的头顶。

    原来是猜灯谜,没甚么好稀奇的,只是何来争吵呢?

    范若若撑着一旁的围栏,尽量保持身子的平衡,耳边却传来一些窸窸窣窣的说话声。

    原来里头那几个正在争吵的公子,却是因为这灯谜铺子的一题谜底罢了。

    为首那个叫嚣的更凶的墨衣少年,范若若是认得的,太子伴读,礼部尚书之子郭保坤,时年十二岁。

    他旁边站着的那个耳腮通红,帮忙理论的,若若却是不认得,许是其他的官门子弟罢。

    还有三两个同样年纪的少年,站在铺子另一侧,瞧不清面容,言谈举止间更多了分对面之人没有的端礼气度。

    ------

    “我倒认为小义更甚大义,一家难安,一国难立。”郭保坤率先开口。

    “郭公子,国家为何?严某私以为国在前,家在后,自然是国之大义为先,家之小义为后,方为正解。”

    郭保坤轻笑出声:“呵,严公子还是这般天真,世间浑浊,人本俗物,皆有私心,难成大义。”

    “以己度人,有失偏颇。”严公子反驳。

    “你!你竟敢污蔑我……”

    郭保坤气结。

    围在一旁看戏的人群隐忍着笑意,范若若用帕子捂着嘴,生怕笑出了声来。

    妙哉妙哉,能不辱斯文,不失风度的还击回去,顺带着灭了灭郭保坤的威风,这严公子,当真是妙人啊。

    还没等若若腹诽完,郭保坤身侧的少年便接过了话头。

    “严公子所言差矣。普天之下,世人皆愚,求而不得,世人皆苦,大义悲凉,小义未满,家国难安。”

    人群中一阵唏嘘声。

    范若若又被气笑,小声开口:“这是哪家的公子哥儿?圣贤书只怕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以愚人比万民,竟能说出这种话来?难道他不知道民者,国之根基也的道理吗?”

    那狂妄少年见严公子不曾搭话,心中得意,又开口高谈阔论:“所以说啊,市井愚民,白目无能,见识短浅,终被世俗所扰,红尘所困,又怎得去舍己忘我,守候家国大义呢?”

    人群中一阵骚动,隐有愤愤者欲上前理论。

    这厢范若若正欲开口,怎知自人群深处传来一清冷少年声。

    “不以外撼,不以物移。”

    “世人发扬于踔厉矣,则邦国亦以兴起。”

    “各处所学,各尽所知,御外侮,立邦土,何来高低贵贱,公卿愚民之分?”

    范若若偏着头仔细回想,这声音对她,莫名熟悉了些。

    是在何处听到过呢?

    “至于国之大义,家之小义,实在是庸人自扰的命题罢了。”

    “古者有言,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

    “贺公子以身份品阶为界,戏谑世人,愚弄万民,可谓其心不正,其身未修,何来底气在此论辩家国之道?”

    那狂傲少年显然未曾料到,半路跑出个人来煞自己风头,又接连的受他几番言语批判,顿时羞得抬不起头来,赶忙躲在郭保坤身后去了。

    那白衣少年拨开人群,走近,声音还是似在云端般轻柔,藏着千般万般数不清的情绪,缓缓向众人道来。

    那话语文字间,却是宝剑破雪,长船破浪般的豪迈与坚毅。

    “为人臣者,立身处世,不问出身,只问丹心,方为正道。”

    范若若一点一点往人群中心挤去,只可惜碍于身高,瞧不清那人长相,当下心中只剩满满的赞叹敬佩之情:“好一个不问出身问丹心,此人当真乃是真君子!”

    那少年走到人群中间,站定,轻轻开口:“冀以尘雾之微补益山海。”

    范若若仍是没瞧清楚那人的面容,现下却似魔怔般的随他开了口。

    “荧烛末光增辉日月。”

    待她说完,自己都吓了一跳。

    两声交织,如春雷惊鸣,谷雨落地,击碎在夕阳相去看山晚的雾林深处。

    这一世,终算是遇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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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众人闻之,纷纷散开,转过身往人堆里寻那隐藏着的纤弱女声。

    周遭瞬即一片清明空旷。

    范若若终于瞧清了那少年的面容。

    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

    似梦般,虚幻而又真实,触之不得,不可亵渎。

    范若若心中一叹:“原先只道他乃当世真君子,却哪知别人本就出尘脱俗,气宇不凡,不似常人。”

    那白衣少年也随着人群扭过头,瞧见了立在人堆里的青衫少女。

    那眼,那眸,那神情,怎会像是说出此番话的人?

    他心中疑惑,抬脚走近,试探着开口:“你是何人?何故知晓我适才说的那番话?”

    范若若心头一震,一时间竟忘了如何呼吸。也顾不上答话,仍是直勾勾的盯着他上下打量了许久。

    这人?瞧着好生熟悉……还有声音,总觉得似曾相识。

    “你又是何人?”她弱弱开口,“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那少年皱了皱眉,略显不悦:“明明是我先问的。”

    郭保坤本就被严凌气的牙疼,现下又跑出个“同伙”来砸场子,他自然是不允许的,于是嚷嚷着此言差矣云云,吵吵闹闹的走到了那白衣少年身边。

    没好气的开口:“你谁啊?”

    那白衣少年等不到范若若的答复,便也不再追究,转过身,瞅了瞅眼前横眉竖眼凶神恶煞的小霸王郭保坤,轻启朱唇。

    “在下,言氏冰云。”

    言冰云?

    若若轻轻的念着,嘴角是不易察觉的一抹笑。

    人如其名,冰之品性,云之气概。

    配他,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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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说这边小桃一眨眼的功夫,就将自家小姐弄丢了。

    元宵灯会人潮攒动,行动极为困难,才一会儿的功夫,怎的就不见了呢?小桃委屈的想哭,却也只能扯开嗓子唤着若若的名字。

    范若若是被小桃快急哭的叫喊声给拉回了思绪,恍若大梦惊醒一般,慌忙挤开还在看热闹的人群,急匆匆的跑了出来。

    像做了亏心事,心跳的厉害。

    顺带着连那半根还没吃完的冰糖葫芦都给落下了。

    这边灯谜铺子前,众人叫好,为言冰云撑腰,那郭保坤和同行的少年公子自觉输了脸面,无地自容,叫上随从的小厮丫鬟就急匆匆的朝回府的方向赶去了。

    戏已落幕,看戏的人也渐渐散去,人潮里走出一个熟悉的人影。

    是适才以一当二与郭保坤等人论辩的那位严公子。

    “冰云,怎的才来?叫凌兄好等。”

    原来那郭保坤口中的严公子,正是御史中丞家的二公子严凌。

    言冰云微微作揖还礼:“家事缠身,来迟一步,凌兄莫怪。”

    “你与那女子,可认识,怎得她却知晓你《云间记》中的内容?”

    言冰云望着人流散去,那女子匆匆离去的方向,淡淡开口:“不曾认识。”

    严凌一脸怀疑,笑着开口:“怎得会不认识?那本《云间记》,乃是你我二人三年前在禅寺修习时,你的所悟所感,世上仅此一本,除你之外,就我知晓。”

    他看一眼言冰云,笑的更甚了,“难不成,你曾背着我偷偷给你的某位心上人瞧了不成?”

    言冰云脸上微红,嗔怒般盯着严凌,语气仍是淡若:“胡言乱语。”

    “不是心上人?又哪来的此般心意相通,心有灵犀?”

    言冰云不语。

    “亦或是,你同她,有着几世割舍不断的孽缘,前世今生,情债至此,兜兜转转,再次相遇?”